潮州制造局并不在潮州城内,而是在潮州城东南的韩江之畔。偌大的厂区沿江兴建,用高墙围起,从外面看去,根本看不出内里的详细情况。高墙上修有角楼,用以观察周遭动向,就连高墙之外,也有明军牵着本地的土狗一遍又一遍的巡视着,完全是一副军事设施的做派。
很多人都在拿这里当做是又一个军器局,但是陈凯却并不这么认为,至少不是彻头彻尾的这么认为。不过嘛,这必要的守备还是应该的,至少在形成规模前,陈凯可不打算让他的敌人看出其中的门道来。
南澳军器局的木匠和铁匠们尽皆被调到了此处,陈凯步入其间,正看见那些匠户正在和一群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凑在在粗糙的木料拼起来的桌子上对着一张张画有复杂图案的设计图指指点点,争论不休。这场面,像极了陆丰双子棱堡修建期间发生在那里的情状。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讨论更加复杂,复杂到了就连陈凯已经凑到了他们的背后也没有人发现。
“这是分解图,每一个组件装在一起都要严丝合缝才行,不能有一点儿松动。”
“这个倒不是不能做到,也就是多花些时间和精力。可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为什么要用钉子,榫卯结构不更结实吗?”
“图纸上是这么写的,就按照图纸上造。所有组件都是要装配在一起的,那容得你随意修改?”
“不是这个意思,咱们不也是为了更好的完成陈老大人交代下来的工作嘛。”
“那就先按着图纸造一个出来,有什么修改的以后再说。对了,每个组件的大小,都要严格的按照图纸上标注的尺寸来制造,这些都是经过精密计算过的。”
“……”
这些被陈凯弄到学堂里学了几年识字和数算的学生们,他们是最能够理解和贯彻陈凯绘制的这些图纸的人物。早前在修建棱堡时,他们的存在就实际的纠正了不少的工程问题,同时通过更加有效的丈量和测绘,更是有效的提升了工程的建造速度。
在这个工匠大多是文盲,所持者无非是世代相传的手艺的时代,这些需要数算和文字基础才能更好地完成的工作,陈凯是不会放心由他们慢慢地去尝试的。但有了这些学生的存在,恰恰的弥补了工匠仅有手艺的缺陷,双方实现互补,才能更好地完成相关的工作。
“这个水轮有点儿太大了,这么细的主轴,装上去应该没问题,就怕时间长了会发生断裂。以着小老儿的经验,不如弄粗一些,无非是与其连接的那个组件的连接处做一下修改,其他地方不变,里面的东西该多大还是做多大的。”
“这,这个我们要先计算一下,光听说法,应该是无伤大雅。”
关于图纸,最关键处的争论结束,带头的工匠便招呼着边上听得懵懵懂懂的几个徒弟去做事情。这一声招呼下来,专注不复集中于图纸之上,却也总算是有人发现了陈凯就在后面,当即那些工匠就好口称死罪,惊愕拜倒了一片,弄得那些学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起来吧。”
工匠们松了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陈凯知道,见了上官要下跪的规矩是冯澄世重新恢复起来的,这些工匠都是原本南澳军器局的人,这一年下来已经养成了习惯,甚至是条件反射。
“到了我陈凯的手下,就要按照我立下的规矩做事。今天再说一遍,尔等的工作是为了王师、为了朝廷、为了这汉家天下做事。现在国事如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容耽搁的。尔等若是见了皇上、见了阁老、见了国姓,下不下跪是一回事,但是在我陈凯手下,用不得那么多虚招子,好好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越是深入了解,陈凯在融入的同时也越是觉得自身的工作方式与时代的格格不入。换言之,他的这份格格不入本身就是源于他出身的工业化社会一切讲求效率的基本原则,他如今在做的事情,也是在为了走向未来而努力。如其所言,起码在他的这一亩三分地,有些多余的东西就必须能免则免。
“慢慢来,不着急。超越时代一步的是天才,超越时代十步的是疯子。起码,我现在伪装的还是很好的嘛。”
潮州制造局现在还仅仅是一片工地,各种材料正在不断的从潮州各处的库房,以及南澳的军器局里运来。为此,在兴建之初,负责基建的丁有仪就直接将一处码头扩了进来——他是在陆丰双子棱堡兴建完毕后被陈凯调到分守道衙门做事的,也是陈凯的提拔之意。
码头那边,走的都是工程材料,陈凯过来时就没有从那里登岸,为的就是不给既定的装卸顺序添麻烦。现在回城了,更是有马车等待外面。
回到了分守道衙门,已是傍晚,丁有仪回来报告工程进度,这是陈凯每天都在关注的。就算是这几日去中左所,报告也都在案上摆好,一旦回来就可以通过这些报告迅速的了解工程的进展情况。
一番交谈过后,下午时走上那么一遭未有注意到的地方,通过丁有仪的全面报告,陈凯也有了相应的了解。进展上面,比他预期的是要快的,但是距离投产却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时间不急,也不需要特别的去赶进度,一切按照既定计划行事即可。另外,国姓投了一笔银子过来,会分配送到潮州,库房里不够的,你可以与那些商贾洽谈清楚,告诉他们,银子官府是不会耽搁他们哪怕一天的。”
这番话,丁有仪听罢自是颇为振奋。他们在潮州,并非是孤军奋战,闽南的明军与他们本就是一体,明军在广东处于守势,在闽南则大肆攻城略地。与此同时,广东的粮食和货源在支持着两地的明军的生存,中左所的海贸利润现在在反补广东的建设,本就是一体的。
如此,自然是信心更足了起来。至于什么钱谦益向那些有抗清意愿的江浙士绅筹集一事,陈凯自觉着就算是不涉及保密问题,他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多说什么。误会,就继续误会下去吧,起码看上去效果还是很好的。
“但是记住了,若有中饱私囊者,莫怪本官无情。”
当然,陈凯自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全权负责。比起个人的操守、道德,陈凯更相信的制度,必要的监督还是要有的。
丁有仪领命而去,陈凯有叫来了他的副手和另外几个负责账目的官吏,耳提面命了一番。这时候,下值的时辰早就过了,陈凯却没有立刻回府,反倒是把他始终放在分守道衙门的耳目陈松给叫了来。
“我走之前,下达的那条政令,现在民间有何反应?”
这事情,陈凯传他过来时,陈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陈凯当面问及,他也直言不讳的回答道:“回老爷的话,民间对此多有不满,怕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