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所有的事情无不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就像是他们当年考科举一样,也总要从三百千开始识字,从开始渐渐的了解这门学问。
完成了入会仪式,紧接着邹楠他们又讲了几天课程,或者说是又洗了几天脑,这一批新会员就算是完成了这一阶段的工作。接下来,回乡潜伏一段时间,再回来听课,开始组建互助会,这就像是滚雪球一样的扩展开来。
临别之际,一个来自于吉安府西部永新县的会员与邹楠说起了一件事情,说是清廷对罗霄山义军的围剿力度似乎正在加大,从府城过永新县的绿营兵越来越多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就连前日路过他们这里的绿营兵很可能也是奔着那里去的。
“刘京的那支?”
“正是。”
永历六年桂林大捷后,面对尼堪的八旗军主力,孙可望调李定国北上湖广南部。这期间,活动于湘、赣边境罗霄山脉一带以刘京、李文斌为首的抗清武装备受鼓舞,他们一面高举复明的旗帜号召当地百姓收复失地;一面同李定国联系,请求派兵支援。
当时正是衡阳大捷前后,李定国无暇他顾,但也派了部将张胜、高必贵二人率领少量部队配合罗霄山抗清义军进攻江西吉安府。
江西本地的绿营,自金声桓反正失败后,清廷集中精锐于府城、九江以及南赣,此三处的江西提标、九江镇标和南赣镇标兵力雄厚,皆有五千之数,且战斗力强悍。而其他的地方,不光是兵力仅仅维持地方治安,战斗力也都只能算是二线部队。是故,哪怕只有极少的西南明军杀入江西,有着本地义军的引导,在短短的十来天之内便连下安福、永新、永宁、龙泉四县,俘杀安福游击张曾显,席卷整个吉安府的西部,并且展开了对吉安府城的围攻。
奈何,由于李定国正在与尼堪进行生死之搏,大军主力未能乘胜入赣。先是李文斌兵败被俘,随后等到李定国抽调走了本部兵马后,刘京也扛不住清军的反攻,收复的四县再度沦陷敌手,义军又重新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原本的历史上,刘京应该会战死于去年七月。然而,这几年陈凯在广东屡败清军,给足了广东清军以压力。尤其是对靖南藩以及东莞、惠州的绿营兵以惨重打击,清军兵员损失过大,就只能从南赣、江西抽调绿营南下来尽快补充,以防明军趁虚而入。
不断的抽调军队,虽说是有些部队在跟进的北方绿营抵达后也回到了在江西和南赣的防区,但是清军对罗霄山抗清义军的围剿节奏却被彻底打乱了。刘京几次流窜成功,清军的兵力太少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可是到了现在,清军似乎缓上些劲儿来了,准备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先生说过,潜伏工作,尤其是咱们这样要在敌后发挥长期效用的,保全己身是第一要务。能够在保全己身的情况下,给予其一些支持也是好的。毕竟,刘京那些人也是杀鞑子的好汉。”
这个会员,说起来当初在刘京、李文斌席卷吉安府西部时他也是与其有着合作关系的。陈凯在江西的天地会没有设置统一管理,但是如邹楠这样在陈凯那里学习过,回到江西后也在大力发展会员,在本地的会员中也是颇具威望的。此刻邹楠表示认同,那会员便有了主心骨,连忙告辞,启程返回永新县去设法给予其帮助。
天地会会员在江西的乡镇基层组建互助会,这是陈凯当年就已定下的布局。不过,现在还只是早期发展阶段,陈凯也并没有将所有的布置全盘教授,只是让他们在清廷控制区建立基层组织,凭着他们读书人的身份倒也不难。
在潮州,春耕已经开始了,比之往年,今岁很多种植水稻的百姓多了连带着养鱼的工作,要将时间的安排得更满才好。而另一些的百姓,则开始种植一种名为番薯的高产作物,这东西在潮州也不算新鲜,就是尚未普及罢了。
乡间是一片热火朝天,倒是那些广州百姓还依旧故我,甚至其中还有些跑去潮州百姓那里打短工的,而他们原本就有着稻田养鱼的相关技术经验也使得很多潮州百姓因此受益。
除此之外,确有很大比例的百姓尚未有接受这些新兴事物,依旧是在按照传统的习惯进行耕作和生产,但是对此,陈凯并不在意。
这,本就只是用来增强本地的农作物生产和鱼类养殖量的。有道是谷贱伤农,并非是粮食产量高了农民就能受益。有现在的规模,对于物价的波动不会过于巨大,而渐进式的增长,伴随着人口增加以及即将到来的控制区扩大,现阶段自然还是要以稳定为本。毕竟,这世上从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入夜时分,噼里啪啦的雨水滴落声响彻这片大地,同时自然也在巡抚衙门里奏响开来。外间暴雨如瀑,站在门口,陈凯看着院内嘈杂,几株盆栽被打得花枝乱颤,他反倒是浮现起了一股得偿所愿般的笑意。
“春雨贵如油,对农作物的生产总是好事啊。”
农业乃是百业之本,尤其是对于这么个农业社会而言就更是如此了。陈凯作为主持一方军政事务的大员,勾心斗角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也是最需要他倾注心血的。
“夫君,可是在想这春雨的事情?”
“是啊。”
话出口,只见郑惜缘款款而来,陈凯转过身,连忙上前去拦她,嘴里面嘟囔着“风冷”、“雨寒”之类的字眼儿,实在怕郑惜缘淋了雨染病。
“岳母大人呢?”
“母亲已经开始准备孩子的小衣裳了。”
满脸幸福,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浅笑嫣然,其间透着的母性光辉让陈凯看得一时间都有些痴了。
初见时,陈凯记得他还一度以孩子视眼前的佳人,可是现在却已经将为人母了。算一算,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好多年了,一路披荆斩棘,做下的事情不少,能够逆转的情状也不少,只是清廷的体量太过巨大,他是随着郑成功初起时一路走来的,一次次的胜利使得他们保住了潮州的控制区,并且步步蚕食清廷的控制区。
但是,这样还是不够的,想要完成对未来的逆转,总要再来把大的,把雪球真的滚起来才行。哪怕,他麾下占据绝大多数的广东人和福建人或许根本就没有见过真的滚雪球,可道理是一样的。
“今年是个大年份啊,对于南明来说或许远不及过去的永历六年,但是对我来说,只怕是此生最重要的一年了!”
心之所思,转过头,极目远眺——在西方、在东方。
………………
永历八年二月,在广西积蓄了大半年力量的西宁王李定国所部再度出征。数万大军配备了大象和铳炮,自柳州启程,南下横州,经广东灵山攻廉州府。清廉州总兵郭虎乃是南赣镇的宿将,可是一旦与李定国的大军遭遇,郭虎便毫不犹豫的带着所部兵马转进,几乎可以用闻风而逃来形容。
过廉州府,大军直扑高州府,无有丝毫停顿。协守高州的博兴伯张月连同平南王藩下副将陈武、李之珍督兵至石城青头营扼守,被明军击败,李之珍逃往电白县,张月遣使者迎降,陈武被砍死,高州遂为明军占领。紧接着,得知廉州府和高州府相继陷落,雷州总兵先启玉北临李定国大军,南面则还要受到琼州明军的威胁,亦是干脆改换了门庭。
三月初三,李定国亲抵高州府,粤西明军在两蹶名王的赫赫威名以及督师大学士郭之奇、两广总督连城璧、高廉雷琼四府巡抚张孝起等人督促下,纷纷自各自的根据地起兵,配合李定国所部展开对各地清军的攻击,势头犹如是浪潮一般,一波一波大有淹没整个广东的架势。
高州一役,此后清军再不敢战。尚可喜毫不犹豫的下令各地清军收缩兵力,将包括平南、靖南两藩的藩兵以及督标、抚标等精锐部队尽数撤回,借此来巩固以广州为中心的军事防御,并且飞马向清廷求援。
然而,自天南的广东到北京,再由北京下令给距离最近的援军,时间耗费良多,往往是缓不济急。就像是去岁的肇庆之战,尚、耿紧急呼救,明军三月来攻,四月已败,可是到了五月清廷才令江宁驻防满军赴援,抵粤时只赶上了收拾残局。若非李定国轻敌外加粮草不济,以及尚可喜拼了老命,喀喀木怕是连赶来替两藩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清军退缩守卫本省核心地区,在李定国进入广东的鼓舞下,粤西各部明军尽出,配合李定国的先头部队继续向东展开攻击。
说起来,李定国第一次进攻广东,攻打的是广州西面门户肇庆,可是到了第二次打的却是广州西南门后新会,走的路线也截然不同。
这里面的门道,说起来倒也简单。第一次的肇庆之战,李定国是从湖广南部的永州府南下,顺着水路走势,经平乐、梧州便可直接进攻肇庆。而在肇庆与广州之间,清军几乎无险可守。
但是到了第二次,这一遭,通过林青阳、周官、程邦俊等官员的联络,李定国与永历朝廷正式达成合作意向,作为永历朝廷外围组织的督师大学士郭之奇、两广总督连城璧等人自然会竭尽全力的督促粤西各部明军配合李定国作战。
而这,也就是上一次新会之战时王兴、陈奇策、李常荣这些走水路距离肇庆更近的明军却始终没有出兵的原因所在!
这一次,有了粤西各部明军这些地头蛇们的协助,李定国的先头部队对地形自是了如指掌。再加上清军已然退避,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顺着广东西部沿海就一路向东,在与王兴所部汇合后更是剑锋直指新会县城。
奈何,就在这一大好形势之下,李定国竟然不幸染病,不能出征,只得留在了高州府养病,等待着病体痊愈才能正式出征。
高州府的总镇府,这里是李定国的西宁王行辕所在。从明军攻陷此地以来,房舍、布置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有的只是李定国的幕僚们忙得不可开交的身影。
“殿下,这是迄今为止各地收集到的门板数目,请您过目。”
粮食自不必谈,军鞋亦是如此,铁可以用来打造武器、铅则可以制造铅弹,这些都在收集范围之内。而门板也可以充当盾牌,自然也不能错过。尤其是此番李定国决心毕其功于一役,更是要准备到万无一失才好。
“咳咳,先放这里吧。”
一手拿着手绢,李定国捂着嘴咳嗽着,一边也不肯耽误任何一点儿功夫,抓紧一切时间来审阅战报和报告,事无巨细。
“有劳先生了。”
“不敢,这是学生应该做的。”
虽是流寇出身,但李定国却满怀忠义之心,对他们这些读书人也是非常尊敬,这一切看在幕僚的眼中,更是坚信了李定国幕中的那些文官和幕僚们私下里评价的——这位西宁王虽是逆贼张献忠的义子,当年肯定也是被逼无奈才从贼的,日后也必然会是大明的中兴良将,所以他们也更加卖力气的为李定国筹措军需,联络地方士绅,使得这支四五万人的大军才能在后方基地断绝了粮草的情况,仅仅凭着半个广西就支持如此长的时间。
“殿下,为了国事,还当爱惜身体才是啊。”
“先生言之有理,本王看过了这些新送到的军情,便去休息,咳咳。”
伴随着李定国的咳嗽声,幕僚躬身退了出去。只可惜,李定国却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回去休息,而是在看过了报告后,唤来了另一个幕僚,吩咐其人为他代笔向郑成功写信。
“国姓,还有陈凯,此二人能到,广州必定是尚耿二贼的坟冢,咳咳。”
“殿下,陈抚军似乎与郭督师他们不太合得来。”
幕僚是常年跟在李定国身旁的,对于李定国同时连接粤西明军和郑氏集团的大战略最是了解不过。他在私底下调查过相关的事情,双方似乎很有些矛盾的样子。此刻虽说早已知晓不能改变李定国的意志,却也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一二。
然而,听到这话,李定国咳嗽着却是摇了摇头道:“金先生,此事本王亦是知道一些。不过,本王想着,陈抚军以少量部队镇守潮州的这两年多,不光是将虏师屏蔽在莲花山以西,更是两度挫败耿继茂,收复琼州府,钳制得尚可喜几乎不能动弹。有此人助力,广州收复的希望才会更大上几分,咳咳。”
………………
补星期五的拖后几日,今天突然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