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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爆发(上)
    军器局要冲混乱中尽快恢复正常,这是当前要务,冯澄世自然明白,但他也同样需要时间,所以才会赶来向郑成功请罪。

    郑成功这边倒是没有为难他,似乎对于这么重的任务压在他身上却没办法顺利完成也很能理解。只是这份理解听在冯澄世的耳中,却是那么的刺耳,刺耳到了他即便离开了郑成功的府邸,坐在马车上脑海里也不时的在想着郑成功低下头写东西,是不是在刻意的掩饰着目光中对他的失望和怜悯呢。

    冯澄世不愿去想,也不忍去想。回到了军器局,冯澄世签发了休假三日的命令,准备借着这段时间重新整理一下军器局。唤来了一个小吏,将命令下达出去,那小吏正巧是准备敲门的,接过了命令,紧接着又将一封报告送了上来。

    “参军,这是原料库刚刚送来的,说是有一批闽铁完成了入库,请您审阅。”

    闽铁,自然是产自福建,否则也不会称其为闽铁。明时闽铁是全国最好的钢铁,不仅仅是畅销国内,更是驰名海外,如日本的倭刀大多就是用闽铁打造的,尤其是那些流传到后世的。日本本土的倭铁,反倒是少之又少,皆因材质要差上一重的缘故。

    明军长期控制着福建的两个府,闽铁是有流通途径的,哪怕是清廷官府素来是管控极其严格也同样是杜绝不了走私。

    奈何,此刻听了闽铁二字,冯澄世却当即是愣在了当场。神情写满了不可置信,口中念念有词,亦皆系“不可能”的质疑,也不知道是大宗闽铁入库不可能啊,还是别的什么让他不敢相信。

    闽铁,依旧主要供应着军器局这个“吃铁大户”,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广东的制造局那边,也并非是仰赖着福建的出产,哪怕福建的冶铁业在明时确实是首屈一指的。

    琼州府的昌化县,早在半年前也勘测出了铁矿的存在。而且根据探矿工匠的说法,这处铁矿的规模很可能比此地的铜矿还要大的。

    铜是铸造货币的原材料,自然是要比铁更加昂贵。不过,一旦听闻了此事,负责管理本地事务的昌化副将蔡元就连忙下达命令,分出大部分苦力去开采铁矿,力争尽可能快的把铁矿的产量提上去。

    命令下达,早已被训得如奴隶般唯唯诺诺的绿营兵们不敢发出任何怨言来,在监工们的带领下直奔着勘探出铁矿的所在就开始了劳作。

    铁矿从不断从矿洞里运出来,送到昌江之畔,自有那里的水锥将其砸碎,然后在经过了分拣等工序,送到旁边的码头装船,顺流而下,直接运到昌化县这两年建造起来的冶炼工坊之中。这些工坊,大多还是炼铜的,确定了铁矿山的现实存在,蔡元在第一时间便下令营造冶铁工坊,但也免不了铁矿石的堆积。

    所幸的是,有了早前挖掘铜矿、处理铜矿石和炼铜的经验积累,那些从潮州制造局到此的工匠们倒也是驾轻就熟,迅速的展开工作,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石碌出产的铁料便装船北上,经琼州海峡一路向东,送往制造局在潮州的总部和最大型的韩江水力工坊。

    石碌本地,现阶段还是以采矿为主,冶炼为辅,至于武器制造业则主要还是在潮州的制造局。

    这一点,兼顾了潮州制造局的利益所系,更因为潮州位于广东的最东面,而琼州则几近于广东的最西面,陈凯对那里很难实现适时遥控。提前一到几个月下单子,然后生产一到几个月再送到潮州,这是不现实的。对此,陈凯也只能暂且持默认态度。

    船运溯流而上,于韩江水力工坊的专用码头停靠。服力役的民夫在小吏的指挥下卸船,将这些原材料直接运到码头左近的库房。

    不过,近来这处码头实在繁忙得有些不像话了,总有货船不得不在其他码头暂且停靠,等待此间的泊位空出来才能驶入。为此,韩江水力工坊的负责人丁有仪已经向陈凯打了报告,表示需要兴建新的码头用以确保原材料和制成品的顺利出入。

    此间的货船,有溯流而上的,但更多的还是顺流而下。韩江上游,梅溪、汀江、梅谭河三水汇聚的三河坝,大批的货船往来,如此规模,那些还抱着过往两三年记忆的本地百姓大多是看得一个瞠目结舌。

    四五月间,驻守程乡的清潮州总兵郝尚久突然放开了对于程乡、兴宁、长乐三县往潮州方向的矿石、金属贸易限制。本地士绅、矿主们自然是喜形于色,连忙与潮州的旧关系联络,并且组织货船南下,恨不得把这些年屯下来的存货通通清出去——唯恐哪天那位郝总兵的神经又搭错了线,放着赚钱的营生不做。

    大量的矿石、金属进入潮州市场,物以稀为贵,这是最简朴的市场价格规律,如此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会影响到相关的价位。

    然而,矿石和金属送抵潮州,民间的冶炼业、金属制造业、手工业确有压价的现象,可是那座矗立于韩江之畔,平日里也不太显山露水,起码在存在感上似乎连堆粪积硝场都大有不如的制造局却在市面上疯狂收购矿石和金属,甚至更是委派了不少人员直接到程乡、兴宁、长乐三县去与那里的矿主们联络、订货,俨然已是一个“吃铁大户”的模样。

    制造局的收货拉平了市价,三县的士绅、矿主们自然就更是趋之若鹜。这几年囤积下来卖不过来的矿石、金属通通清空不说,更是雇佣了大批的百姓去采矿。一时间,那三县的采矿业和冶炼行业繁花似锦,连带着造船业和租船业也日渐兴旺起来。

    梅溪沿岸的船不敷使用,这些士绅、矿主就到潮州买船、租船,大量的矿石和金属就这么一路南下,源源不断的输入潮州。

    码头,已经是日夜不停了,篝火、火把,在码头上比比皆是,竭尽全力的维系着此间的光亮。小吏、衙役们大声呼喝着,民夫则一言不吭,只是奋力的抬着原材料从船上下来,抬着制成品登上船去。

    这里的动静不小,但是比起码头区毗邻的厂区,却还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矿石运抵潮州,分流到潮州各县的官营冶炼厂,那些冶炼厂是隶属于制造局旗下的,一切制度都是陈凯制定的,其中很多制度都是从曾经的军器局照搬过来的。相较之下,工匠们的劳动积极性远比从前纯粹官营的时候要高涨许多,产能自然也是有着显著提高的。

    在各处官营冶炼厂,矿石被熔炼成金属,再通过;陆路、水路的交通运往制造局。而那些现成的金属则更是直接运到了制造局。

    码头附近,一排排的库房里每一批次的原材料都井然有序的摆放整齐,等待调用。码头的民夫在运进原材料的同时,也有民夫在指挥下将早前运进来的原材料送往沿江的各个车间。

    巨大的水轮不断的转动着,车间内,水力鼓风机将炉火推至极高的温度,学徒用钳子夹着铁料到炉火中加热。随后的,学徒的师傅根据经验,见得铁料加热到了足够的温度,便将其夹出来,转身放在铁毡上。

    接下来,通过齿轮、曲轴等零件与水轮联动,吊在铁毡上的锤子以着每分钟近百下的速度锤击在铁料上,激得是火花四溅。

    工匠夹着铁料,不断的调整着铁料在锤下的位置和角度,铁料便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变形的过程——原本,长条状的铁料已经在火上加热得变了颜色,此刻不断的锤击,已然相对柔软的铁料渐渐的开始变薄,很快就化作了一个铁片状的物事。工匠调整着角度和位置,铁片开始出现弧度,渐渐的,轮廓与柳叶刀越来越接近。

    锤击了一段时间,铁料的颜色开始恢复,工匠将其从铁毡上夹了出来,交给身边的学徒继续加热,而他则从炉火中取出了另一根刚刚重新加热完毕的铁料继续放在锻锤上捶打。

    如此往复,直到了最后,一把未尽抛光、打磨和开刃开锋的柳叶刀胚便呈现在了工匠的钳子上。工匠随手将打完的刀胚扔在筐里,继续着下一根刀胚的捶打。

    过了良久,几根刀胚捶打完毕,工匠停下喝口水,休息片刻,自有徒弟将装着刀胚的箩筐送到匠头那里检验,检验完毕,刀胚自会送到其他车间来进行接下来的工序。

    陈凯及其随从的眼前,一个学徒正推着载着箩筐的小车往匠头那里去。本处的主管丁有仪在旁介绍着,学徒也认识每隔些时间就会过来看看的陈凯,但也没有跑过来下跪行礼,而是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做着事情,左近的所有人对于这样无礼的举动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来,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看过了那一排使用水力锻锤的粗加工车间,在丁有仪的带领下他们继续接下来的车间走去。

    武器的粗加工完毕,接下来无非是安装其他零件以及开刃开锋,陈凯对于安装兴致不大,反倒是来到了开刃开锋的车间。

    想当初在军器局,每一把冷兵器的开刃开锋全都是工匠在磨刀石上一下下打磨出来的。可到了此处,却是桌子似的主体构架,右侧有个立在上面的带孔的铁板,倒也不大,有一根木轴从上面穿过。木轴穿过空的一段固定了铁皮的,用铁圈在铁板的另一侧套好,以为固定;木轴的另一端则是一个圆形的钢盘,同样是套好固定,由绳索连接着桌子下面的踏板,只待脚下用力,圆盘就会自行动起来,打磨着粗糙的刀胚。

    “有点儿像那种老式的脚踏缝纫机。”

    陈凯脑海中的老式二字,就现在而言也是尚未出现的。眼前的物事,根据丁有仪的解释叫做磨碢,原本是中国古代用来打磨玉器的,据说是从上古时代就存在的工具,后世亦是直到出现了电动金刚磨具后才逐渐失传。

    这种东西,丁有仪和他手下的工匠们原本也是不清楚的,所幸中有记载,一个质测学徒照猫画虎的做了出来,现在已经基本上取代了传统的磨刀石。

    打磨车间里,一排排的磨碢,每一个磨碢后都坐着一个经过了培训的学徒在手脚并用的打磨着刀胚。钢盘与刀胚之间不断摩擦,刀胚上的粗糙痕迹在渐渐褪去,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它们可以夺人性命的存在感。

    制造局的诞生,其目的就是要用机械来提升产能,由机械的高效生产来取代传统的手工业,尤其是在武器加工上面。陈凯记得,以前有句话,说是造不如买,买不如租。从短期的效益来看,这话并没有太大的毛病,尤其是工业化,那绝对是烧钱的买卖,前期投入巨大,可回报率太低,但是后期形成规模,就能够在未来的几年来创造过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也未必能够达得到的价值。

    想当年,陈凯刚刚进入那处名为军器工坊的所在时,打造一件枪头,需要一个学徒鼓风,一个师傅持小锤、铁钳,一个学徒抡大锤。这一组的铁匠,每天的产出却只有区区三个枪头。后来陈凯根据工序进行改制,也同样需要一个师傅和一个徒弟用人力捶打铁料,完成后再由打磨组去进行打磨、开刃、开锋等工序。每天的产出,从三个枪头攀升到了六个枪头。

    这已经不少了,在旁的地方已经是难以企及的了。至于现在需求量最大的柳叶刀,则是即便到了改制后,每组铁匠也只能制造两把而已。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长三尺的柳叶刀与长四五寸的枪头相比,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势必要更多上太多。

    一天两把,这样可以长期打造,不需要加班,工匠的身体也能够撑得住。但是一组铁匠,每天只有两把的产能,整个军器局的刀剑枪矛院也就只有一百组铁匠,还是从各处搜刮来的,每天的柳叶刀产出只有两百把,想要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势必要花费三四个月的时间,而且还是在修补任务较少的情况下。至于其他铁制武器,则只能排在后面继续等着。

    但是此时此刻,一组铁匠,一个师傅外加一个掌管炉火的学徒,两人而已,凭借着水力锻锤的快速敲击,生产速度自然是远胜于人力——水力锻锤每分钟敲击在百次左右,而人力,小锤忽略不计,只算大锤,则是要两三秒一次,二者差距,显而易见。

    更何况,使用机械,工匠的疲劳度也更低,可以长时间不间断的工作,不似人力打铁时隔一段时间就必须休息,否则气力缓不上来。就像是方才,师傅锻打一根铁料时,学徒在旁加热另一根,加热完毕,师傅换了加热好的继续锻打,而学徒则换过来加热。

    韩江自古流淌,从不知疲倦,连带着此间的水力机械,只要没有出现损坏,亦是可以不间断的使用。

    “按照抚军的要求,现在水力工坊中是三班倒,人停机器不停。只要原料充足,就可以不断的生产出武器,这可比原本武器工匠慢慢打造可是要快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