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取肉,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对于腊肉的制作耗时还远远不够的。不过,藩兵运回去的尸体都已经经过了基本的处理,很多都已经开始腌制了,具体这块儿肉是不是那秀才身上的,谁也没办法确定下来。所以陈凯便硬说是他的,也没有毛病,只因为比起其他寻常百姓,这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即便是被杀了,县志也会有记载,这些士绅富户也亲眼见过其人,昔年里与其有过交往,曾经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远比随便什么人更要有震撼力。
谜底揭开,县衙的大堂之内,当即便是一片的鸦雀无声,连带着大堂外的院子里的席面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内里的寂静,迅速的沉默了下来。
此间已是落针可闻,唯恐会嗅到恶臭,众人无不是屏住了呼吸。然而,未及片刻,作为李定国幕僚之首的金维新便是一股子恶心涌上喉头,直接吐在了桌面上,连双手去捂都没能捂得住。
一口吐了出去,金维新连忙向着李定国的方向拜倒在地。奈何,没等他那句“学生失礼了”的道歉说完,连锁反应瞬间爆发,大堂内当即就吐成了一片,把陈凯来之前他们吃进嘴的、喝下肚的尽数倒了出来。
此间,唯有陈凯一如方才,仿佛与这些人全然不在一个世界似的。如此镇定自若,并非是他不觉得恶心,实在是因为在路上他已经恶心够了,哪怕早在很多年就知道这段历史,就听闻过这段惨剧,但是当亲眼所见之际,却一样是难以遏制。
在路上,陈凯就不由得回想起七年前的那个四月,一丝不挂的他看着牛家村那些赤身**的无头尸体是何等的恐惧。这就是一个吃人吃得明目张胆,没有丝毫掩饰的时代,亲眼所见的残酷,与那些隔着屏幕、书卷中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
此时此刻,哪怕是身在围城之中数月的新会本地人也无法抑制住这份令人作呕。倒是李定国,以及那些麾下的北方籍将帅们的反应却要小上很多——并非他们是如那些藩兵似的能够眼盲、心盲到了不分人畜的程度,实在是他们那些年在北地大乱中见过的实在太多了,已经有些麻木了。
“诸君觉得恶心,是因为诸君的内心深处还有作为人的良知。很可惜,那些藩兵是没有的。他们搜刮粮草,放在库房里养耗子。甚至不光如此,还要杀人取肉,来制作腊肉,这些奴才只求为他们的主子守住这座城池,为此不惜饿死一城百姓。古人说率兽食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卫兵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双手抬着托盘,将那块腊肉明明白白的摆在所有人的眼前,无有一丝一毫的掩饰,也不需要一丝一毫的掩饰。
在场的众人已经尽可能的回避那件物事了,可是那股子从心底里翻出来的恶心劲儿却又那里是不看了就能当做不存在的,必可避免的持续性的影响着他们。
曲解了,或者说是照着字面儿的意思解释了一番率兽食人的涵义,陈凯话锋一转,拱手向李定国言道:“破城之际,下官曾经问及殿下以如何处置虏师一事,当时未有决定下来。现在,正好本县的各位士绅、贤达们汇聚于此,下官以为,不如将决定权交给他们,殿下以为如何?”
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当即就是一愣,一时间就连那股子恶心劲儿都顾不上了,所有的目光瞬间就都汇聚到了陈凯的身上。
“这……”
李定国似乎还有些不太能够理解,但是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连城璧当即拊掌而赞道:“陈抚军此言大善!”
连城璧的反应,当即就看呆了那些明军的将帅、幕僚们。须知道,前不久陈凯初到时还与郭之奇、连城璧二人撕得是一个不可开交,后来郭之奇暂避锋芒,陈凯也没有死缠烂打,但是粤西文官集团与郑氏集团之间的矛盾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然而,双方看在李定国的面儿上不做进一步的内斗也就罢了,此间连城璧竟然还夸赞陈凯的办法好,这已然是出乎了他们对于党争的理解。
接下来,连城璧就“善恶到头终有报”的理念进行了一番分析,强调清军是在新会作恶,那么交给本地人处置也是理所应当,直说得那些士绅、富户们已经到了嘴边的“不便越俎代庖”也只能重新咽了回去。
“连制军不愧当年的金溪才子之名,这份对于报应的理解,下官佩服之至。”连城璧出言相助,陈凯亦是连忙称赞了一番。二人一唱一和,直接把那些新会贤达们给堵得一个结结实实的。这时候,陈凯再向李定国问及,李定国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一力称赞陈凯的主意是没有更好的了。
在场的三个高官显爵已经定下了基调,陈凯也不问那些新会本地士绅富户们是不是乐意,便直接把规矩道了出来:“每人一张纸,纸上写着各自的名字和对于那些鞑子的处置办法,咱们投票决定,哪个办法票多,咱们就用哪个办法。公平、公正,如何?”
说是投票,个人有决定权,可是在场的本地士绅富户们却无不是一脸的苦涩。说是如何处置听他们的,可实际上哪里有人敢写上释放之类的字眼儿。这时候,谁敢骑墙,谁就是明军的敌人。这根本就不是投票,是陈凯要他们给明军立投名状的!
大言不惭的自称公平公正,陈凯的无耻实在是刷新了他们对这位久负盛名的能臣的认识。众人当中,作为本县的举人,莫芝莲看了看那里的李定国、连城璧,又看了看陈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旋即眼珠子一转,当即站了出来。
“陈抚军此法甚好,正应了,嗯,应了圣人有教无类的古训。”
活了大半辈子,莫芝莲没有听说过掉人品涨胜率的说法,但是李定国两蹶名王,陈凯亦是在广东把两藩耍得团团转,都是当世数得上号的狠角色。这时候,既然人家逼着站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总要赌上一把。更何况,从本心来说,经过了这一次的围城,他也是亲眼见识了清军的毫无人性,今番明军入城,未行屠戮,还开设粥厂,怎么看都是明军这边更可能会善待他们。
胡说八道了一通,莫芝莲对陈凯的决定举双手赞成。这份态度,陈凯看在眼里,嘴角上不由得撇过了一丝笑意。
“嗯,本官想来,不如先决定是杀,还是不杀,先把基调定下来,相对的也简单些。”
“陈抚军言之有理。”
“陈抚军此言大善,正说到了我等的心坎里去。”
有了榜样,附和着当即便涌现出来了更多。接下来,投票顺利进行,众人照着陈凯的办法,在纸上写下了各自的名讳,又将杀与不杀的意见写清楚了,然后对折一下,便交到了那个卫兵的托盘上。
“那就开始唱票吧。”
陈凯大摇大摆的往他的座位上一坐,金维新心领神会,趁着功夫搽干净了胡子上的呕吐物,对着李定国、连城璧和陈凯三人拱手一礼,随即便走到了那卫兵身旁,伸手拿起了一张票,大声喝道:“本县举人莫芝莲,杀!”
话说着,金维新举起了票,公示以众人。由于大堂外也有本县的士绅、富户与会,他们也是投过票的,所以金维新将在大堂内环顾一周,便将票交给了龚铭,由龚铭拿着票到外面公示。
“本县贡生李龄昌,杀!”
又是一票,又是公示以众人。接下来,本县的与会人员投过的票一张张的宣读出来,有的直接写杀的,有的则用的诸如处死、杀了之类的词汇。折腾了半天,宣读公示完毕,新会本地的士绅富户们的意见还是很统一的,都是要处死那些清军,没有哪怕半个提议给清军留条活路的。
“很好,本官果然没有看错诸君,皆是与鞑子势不两立的忠义之士。”
忠义之士为什么在清军死守城池时没有站出来抗争,为什么明清争夺广东那么多年了也没有像张家玉、陈子壮、陈邦彦他们那样组织百姓抗清。但是陈凯既然这么说了,大伙儿自然也就这么应了,谁去纠结细节谁才与那个日本名人同名同姓——缺心眼子。
“杀,已经决定了。具体办法,本官有个想法,倒正好与诸君参详一二。”
………………
县衙里的庆功宴在决定了清军的命运后,没过太长时间就宣告结束了。三人分工,李定国回镇大营,陈凯坐镇城内的北大营,而连城璧则直接住进了县衙的后宅。
最早回到了卧房,连城璧还在为方才发生的事情不住发笑。早听说陈凯花招多,只是没想到竟然多到了这个份上。不过,有了这一举,新会的士绅富户们就算是与明军绑在一跳绳上了,哪怕只是唯恐被清军报复,也要拿出些气力支持明军。
仔细想想,投票的法子,竟然还是记名投票,实在是下手够黑的。但也有一点让他不痛快的,那就是还须得他与陈凯配合,可也没有办法,都怪李定国的政治智商太低,反应太迟钝,就连金维新、龚铭那几个幕僚也不合格,要不是唯恐那些新会士绅们跳出来唱反调,引得众人附和便不好继续进行下去了,哪里用他出言帮衬。
“庆功宴上给众人看人肉腊肉,亏他想得出来!”
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了。当然,也或许是太合时宜了。连城璧想着想着,那块儿原产自新会生员鲁鳌的腊肉就再一次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紧接着,胃里面又是一轮的翻滚,连城璧连忙招来了书童,然后一头便扎进了书童捧着的脸盆里面,嗷嗷的吐了起了酸水。
今夜,陈凯不可避免的会成为全城士绅富户以及与会明军将帅们反复念叨的对象。倒是他,历经波涛,早已是宠辱不惊,此间坐在轿子里,却是一个喷嚏也没有要打的**。
“还没把人肉腊肉切块儿装盘送到他们嘴里面呢,已经够意思了,谁要敢说老子句不是,那才叫没良心呢。”
轻哼了一声,陈凯一脸的不以为意。心理反应,辅以生理反应,这样才能记得更加深刻。至于那些被糟蹋了的珍馐美味,则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拜拜,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火锅米饭大盘鸡,拿走拿走别客气。”
“拜拜,咖啡因,戒掉可乐戒油腻,沙发外卖玩游戏,别再熬夜伤身体。”
“来来,后转体,高温瑜伽仰卧起,动感单车普拉提,保温杯里泡枸杞。”
“来来,深呼吸,晨跑夜跑游几米,平板哑铃划船机,不达目的不放弃!”
右手在左手上打着轻快的拍子,陈凯轻哼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小调儿,眼角上翘,几欲狂啸。
………………
回到城北大营,陈凯巡视了一番看押的俘虏,尤其是那个被碎石瓦片打得头破血流的新会守军主帅由云龙,更是多看了几眼,直看得这个跟随尚可喜多年的清军大帅浑身鸡皮疙瘩乱窜,
到了第二天,明军辅兵拆了攻城的望台和冲车,在新会城北那片曾经的战场上搭建起了一个行刑台,连带着可以暂时关押清军的简易营寨。
处决清军的告示早已张榜公示,新会百姓在这围城的大半年里所受的苦楚实在不少,一旦得到消息,到了转天的行刑之期,当即便是一个空城而出。
告示上,自然也少不了要为本城士绅、富户们彰显功绩的,陈凯在告示里特别提及,就是那些本县的贤达们一力请求李定国处死这些俘获的清军,好让百姓们能够记得这份报仇雪恨的恩德,亦是一桩善举。
清军俘虏经过了分类,陈凯将他们划分为藩兵军官、藩兵、绿营军官、绿营兵以及辅兵五种。辅兵当众鞭笞,绿营兵则要打板子,然后送到琼州昌化的矿山去当苦力,这些都是在城北大营进行的,此间则是用来处置前三种的所在。
到了行刑的时辰,左近早已是人山人海,足足有两三万人不止。围城大半年,一城百姓,哪家没有饿死的,哪家少了妻女被掳入女营奸淫的,与这些清军可谓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见得清军被押解上台,登时就是一个群情激愤,若非有明军护卫行刑台,确保行刑的进行,只怕是那些狂暴的百姓要亲自上去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第一批上台的是被俘的藩兵,清军守新会,用的是平南藩的参将由云龙和总兵吴进功两部,加一起总有三千余众。攻城战进行了几个月,杀伤很有一些,陈凯破城,在巷战中又斩杀了不少,连带着那些蹿入坊巷想躲起来结果被本地百姓活活打死的,现在也就剩下三百来人,还是人人带伤。
上了台,自有小吏历数藩兵所做之恶。公示了罪行,宣布了处罚决定,每批一百藩兵便被压上了断头台,然后刽子手手起刀落,脑袋直接就滚下了行刑台。
前后砍了四波,陈凯要求的是效率,刽子手们也是不讲究太多,只砍了了事。到了第二批是绿营军官的,一样是公示罪行,一样是宣布处罚决定,一样是斩首示众,但是绿营的罪行比藩兵要少,唯独多的一样便是藩兵作恶他们不能劝阻还为虎作伥,所以要一并处死。
这一次,就只用了一轮就结束了。接下来,越过了即将被凌迟处死的那些藩兵军官,直接就上到了正菜——藩下参将由云龙作为守军主帅,自然是罪魁祸首。明军将其绑在了行刑架上,早已用一个马嚼子似的物件套在了他的嘴上,让其上下颚不能合拢,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个为了节省粮食,父母双亲尽皆绝食而亡的本县刽子手恶狠狠的磨着案上的小刀。
“……逆贼由云龙抗拒王师,顽固不化,残害百姓,更指使麾下藩兵杀害百姓,取人肉制作腊肉以充军食,实在罪大恶极……”
小吏下了行刑台,刽子手对着台下百姓拱手一礼,随后挑了一把锋利小刀,上去一刀便切了由云龙的左耳,只疼得他唔唔乱叫,却又动弹不得。台下已经是一片叫好了,更有人叫嚷着要花钱买了由云龙身上的肉。
然而,刽子手对此却充耳不闻,竟当众将那耳朵切成几块,随手便将其中的一块塞进了由云龙的嘴里。此时此刻,但见此景,台下已是一片寂静,直听得那刽子手大声喝道:“陈抚军有令,既然逆贼由云龙喜欢吃人肉,那这一次从他身上切下来的每一片肉都将喂给他自己,叫他吃个够!”
话说着,刽子手抄起了一根短棍,直接插进了由云龙的口腔,连带着两颗门牙一起硬生生的将那块耳朵顶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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