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铁的盾牌震开直刺的刀锋,身着白色棉甲的满洲八旗武士一刀挥过,便逼得那明军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激战仍在继续,绿营由于八旗军参战而士气大振,已非方才那般纯粹的遭受压制。然而,双方的技战术水平仍旧存在着差距,这使得清军的损伤始终居高不下,无非是心中对于胜利的信心加大了许多,便暂且顾不得伤亡二字了。
两翼如斯,倒是明军战阵中央的结合部那里,八旗军的猛烈攻势却是压得那两支本已有些疲惫了的明军节节后退。
凹陷的程度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的明显了起来,并且同时还在向两翼蔓延着。苏克萨哈策马于帅旗之下,这里比列阵之处稍高一些,有着较好的视野。此间见得,清军在左右两翼依旧是被动挨打,但是在结合部的位置,中央突破的格局已经形成。接下来,无非就是明军先行完成对左右两翼清军的击溃,还是清军率先完成对结合部的中央突破了。
两翼的明军依旧在奋勇厮杀着,奈何绿营士气大振,想要实现击溃显然并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达成的事情。相较之下,明军结合部的破绽却被那些八旗军撕得越来越大,照着现在的趋势走下去,很可能会是那些八旗军先行完成中央突破的任务。
目视着这一切,苏克萨哈已经有了一份胜券在握的预感,甚至比起他在常德阻击卢明臣时还要强烈。因为,那一战终究是夜战,变数的概率实在过大,而现在却是以堂堂之阵光明正大的对战。况且,此间地形如此有限,虽说是限制了清军的骑兵使用,但却也同样是将可能的变数压倒了最低。
“除非,不,陈凯不在,不会有什么除非了”
毕竟是战绩辉煌的才智之士,陈凯的能力一事上,苏克萨哈还是抱有了一份警惕。不过,粤北是有洪承畴存在的,想来陈凯也只会在那里与其斗智斗勇。不能欣赏到那一番粤北的智斗对苏克萨哈来说不可谓不是一种遗憾,但若是与在赣州击溃,甚至是歼灭明军的这支主力部队相比的话,他自也不会有丝毫的介怀。
凹陷在视线中越来越明显,距离这场大捷自也是越来越近了。苏克萨哈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当满清朝廷接到他的报捷,势必当会欢欣鼓舞,一扫这几年来的颓势。而他,先是在常德击杀了卢明臣,现今又将要击败柯宸枢和黄山,哪怕是这里面并没有陈凯的身影,也足以让他跻身满清新一代的名将之林,并且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了。
这样的预感,使得苏克萨哈不由得心潮澎湃。不过,战事未定,他也丝毫不敢分了心思,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就恢复到了那一瞬间之前的全神贯注。只可惜,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的功夫,明军草草合拢的结合部,就在那片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八旗军贯穿的所在的背后,一面大旗已经径直的竖了起来。
这么遥远的距离,他是全然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写着的是什么的,只是一份不好的预感蹿上心头,伴随着前沿的军官的回报,那个耀眼的陈字一下子就将他的脑海撑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旁的什么了。
“陈凯不可能”极目远眺,试图将那大大的陈字以及边上的小字都尽数看得清楚了。可是距离那么远,饶是他精于骑射,眼力过人,但却依旧无法看清楚,甚至就连那个最大的字眼儿也是一样。
“不对,洪承畴那个奴才在英德县,西南经标也在那,陈凯的抚标和他的心腹爱将李建捷全在那里,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
无法判定这是不是柯宸枢或是黄山玩出来的“死诸葛吓退生仲达”的戏码,但是苏克萨哈坚信他的八旗军的强大战斗力。此间,异象突生,他却并没有丝毫的动摇,甚至直接向正在对明军结合部展开猛攻的那几个牛录下达了命令,勒令他们继续展开猛攻,将那面大旗砍下来的功加一等。
八旗军的进攻势头愈加猛烈,阵后的陈字大旗之下,一个身穿绯色官袍,上绣锦鸡补子图案的文官在战马上正襟危坐,犹如是在朝堂上坐而论道似的。唯有那双眸子,径直的凝视着远处的清军主帅大旗那里,冰冷刺骨。
“披甲还需要多长时间”
“回抚军的话,胸甲和腿甲已经穿戴完毕,现在全队都在抓紧时间佩戴其他部件。”
“嗯。”
话音落去,陈凯依旧没有回过头去看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明军在帅旗后方的披甲,他的视线自始至终就只有苏克萨哈和苏克萨哈背后的那座赣州府城,再无其他。
英德激战过后的对峙,洪承畴给明军的粮道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也使得陈凯调动向南的广东抚标和骠骑镇这两支部队只能继续存在在那片战场上。起初,殚精竭虑的调整着粮草输送渠道,以免影响到赣州府城那里的战事进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陈凯越加的觉得味道不对,而不对的地方恰恰就是在那洪承畴的身上
洪承畴切入粤北,打出了一副截断明军粮道的架势,陈凯因此迅速南下,并且在英德县北部击溃了经标主力。
这一幕结束后,按道理来说清军是应该撤回连州三县重新休整的,可是洪承畴不光是没有这么做,反倒是仅仅退过了湟水,继续保持着对北江粮道的压力。破坏航道、骚扰英德和清远两县的明军,得到了南一魁所部的补充,洪承畴不敢贸贸然的再度北上英德与陈凯决一死战,但是癞蛤蟆趴脚面的功夫却还是做了个全套。
西南经标,或者说是洪承畴在那里始终保持着存在感,称不上刻意,但是陈凯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有着足够洪承畴长期在此的重要性,尤其是随着粮道的重新调整,明军的军需供给虽说是困难了,但却并没有彻底断绝。
洪承畴为什么要在此浪费精力,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陈凯不得而知。但是,分析了当下的情状,陈凯很清晰的认识到单纯以着粤北明军的力量是很难完成对西南经标的驱逐。耗下去对他而言是不存在意义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利用这段对峙的时间再玩一个新戏法儿,而他的戏法儿的关键核心,就是在于那支英德一战后才姗姗来迟的援兵身上
大旗后方,一队约莫三百人的明军步兵正在列队披甲。他们身上的甲胄与周遭明军普遍性使用的棉甲、扎甲大为不同,形制上是扎甲的结构,但是样式上却好像是上下两件用甲片和绳索编织起来的衣服。
张克定立于帅旗之后,双手双腿微微分开,他是战兵,不需要亲自披甲,自有经过专门训练的辅兵为其穿戴甲胄,而他只需要配合就够了。双臂从背后的开口穿入袖子,自有辅兵帮他将背后自竖起形成护颈的领子到垂过臀部的开口上的绳索勒紧、系好。腿甲并非是穿上的,而是分作前后两部分,依旧由绳索勒紧、系好。这让他觉得很是别扭,甚至若非是腰部有专门的皮带将其束缚在腰腹部的话,他总觉得这裤子穿久了是要掉的。
甲胄方面,这是最重要的两部分,也是最沉重的两部分。饶是操练时穿戴过很多次,可是临阵再将其穿在身上,却依旧是显得沉重非常,就好像是有几十斤的重量附在身上,一举手一投足都比正常情况下要需要更多的气力。
胸甲和腿甲穿戴完毕,方才张克定已经将铁靴自行穿好。此间,辅兵送上来了铁手套,他接了过来,自顾自的套在手上,由一个辅兵帮助系好绳索的同时,另一个辅兵则拿来了一顶安装了铁面具的铁盔,径直的套在了他的头上。
由于铁盔和铁面具是一体的,套上之后,片刻的黑暗,只待那辅兵将头盔上的带子绕过下巴,张克定再度张开眼睛,视线自铁面具上的长条状的缝隙延伸开来。随后,双手接过了一把云南斩马刀,便向本队的队头示意披甲完毕。
三百人的步兵,有足足六百的辅兵在侧协助披甲,为的就是能够尽可能快的在最合适的时机以着最快捷的速度将披甲的过程完成。因为,这甲胄实在是有些过于沉重,饶是这些人高马大的壮汉经过了长期的训练也同样免不了会成为一种负担。
此时此刻,披甲完毕,张克定们手持着兵刃,只待那帅旗之下那犹如是诸葛孔明般的人物一声令下,眼前已然凹陷良多的战阵迅速缩回了两翼各自的战阵之中,将这条直通陈凯帅旗的道路让了出来。而此时,只见得那右臂向左身躯,再回到身侧,已然多了一把精工打造的宝剑,旋即便指向了通道处已然杀得上了头儿的八旗武士。
“铁人军,出击”
手持着兵刃,迈着坚定而沉重的步伐,张克定他们同样是三人一组,列着阵型便直接越过了陈凯的帅旗。
此时此刻,那些满洲八旗武士在两翼明军的退缩之下突然实现了突破,当即便是毫不犹豫就冲入了这条通道,并且对左右两翼同时展开攻击。这是中央突破后必然的攻击节奏,而更重要的则是直扑上去,将对手的帅旗砍倒,从而动摇整个敌方战阵的士气。
这些满洲八旗武士都是打老了仗的,多年来的胜利使得他们对此可谓是一个驾轻就熟,就好像是习惯似的,身处于不同位置的牛录各自承担起了他们各自的任务,没有半点儿争抢和拖沓。
值此时,苏克萨哈麾下最为精锐的那两个牛录正冲在最前方,直奔着陈凯的帅旗,甚至已然可以望见那帅旗下的绯色官服的文官。只可惜,仅仅是转瞬之间,那一众身披铁甲的明军越众而出,便直接将陈凯挡在了身后,甚至将这条通道也堵得结结实实。
甲片经过抛光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这一片的铁甲丛林,只晃得这些满洲武士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们自然看得出来,这支明军不同于周遭的明军,不光是铁甲厚重,就连武器上也截然不同,想必又是陈凯的杀手锏了。
碰上了硬茬子,这些满洲武士们并没有贸贸然的冲上去,反倒是重新结阵,随后以着同样坚定而沉重的阵势压了上去。
对手没有盾牌,这些满洲八旗武士当即就将长枪手压在了前线。长枪斜指,闪耀的枪尖在张克定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很快的,双方靠近到了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走上前的距离,只见得清军那边一声暴喝,张克定面前的那个长枪手挺直了长枪便径直的对着他的腹部刺了过来
不躲,也不闪,张克定举起了手中紧握着的云南斩马刀便直接劈了下去。一边是七八尺的长枪,一边是由四尺木柄配上三尺刀锋组成的大刀。
此间,只见得那长矛径直的刺在了张克定小腹处的甲叶上,厚重的甲叶在这一倾注了全力的直刺下扭曲变形,甚至就连张克定的身子于这一瞬间被推了些许。可也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张克定手中的云南斩马刀的刀光闪过,那满洲武士的胳膊应声而断,势大力沉的刀锋全然没有受到丝毫的阻遏,顺着截断胳膊的轨迹便直接砍在了那满洲武士的腰腹之间。
白色的正白旗制式棉甲是由手艺最好的棉甲匠人打造而成的,然而在那锋利的云南斩马刀面前,一如是胳膊上的甲胄那般,就好像是一件破衣烂衫似的,没有对其造成任何的阻滞,只见得那一刀劈过,满洲武士的小腹处突然就出现了一个斜拉拉的豁口,那些花花绿绿且断了一节一节的肠子直接就冒了出来。
满洲武士应声而倒,原本雪白的棉甲已然变成了破烂的包袱皮儿,只是轻轻撕扯就将内里的败絮表露无遗。
张克定并非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雏儿,在战场上杀人也并非是第一次了,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识过。此间,一刀劈过,懒得理会那个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的满洲武士,收刀握起,大步向前,对准了下一个手持刀盾的满洲武士就直接压了上去。
刚刚的那一幕突现于那满洲武士的眼前,着实让他惊得是一个瞠目结舌,只此一刀,身前那并肩多年的好友就被明军杀死当场,而且死相竟是如此惨烈,实在让他没办法接受这份事实。
转瞬之后,又是一刀劈来,这一次却是对准了他。饶是刚刚还在震惊之中,常年累月的打熬武艺,外加上多年来在战场上的拼死血战,如同是条件反射一般,这满洲武士左臂持盾格挡张克定的攻击,右臂持刀前刺,一声“杀”字的暴喝响起,就像是他这么多年来历次征战中的表现那般干净利落,没有半点儿拖沓。
腰刀直刺,只可惜这下意识的反击却显然是断了几尺。满洲武士暗道不妙,旋即加强了左臂上的气力,试图扛过这一击。然而,云南斩马刀的刀锋落下,依旧是斜拉拉的劈了下来,刀锋在于包铁盾牌接触的瞬间,只见得盾牌顺着刀锋的轨迹,扭曲、断裂,下沉的势头将满洲武士持盾的左臂压向胸口。清脆的骨折声刚刚响起,盾牌被一刀劈开,刀锋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势不可挡,自满洲武士的左肩处切入,破棉甲、如胸腔,肋骨、脊椎,没能形成半点儿阻遏,更别说是那心肺脏器。
刀锋从右侧肋骨处破棉甲而出,在那满洲武士不可置信的神色中,胸腔沿着刀锋所过之处与下半身渐渐错位,旋即跌落在地,将下半身带倒在地。
值此时,张克定的一声“杀”字的暴喝,才刚刚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