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柳元正缓步走出传功殿的时候,少年的脸上仍旧带着几分愣怔。
见他失神,殿中的一众长老执事也只是含笑,却不去出声点醒,这本就是五雷仙宗的古礼。
一门的传承,很多时候不止有那一卷卷高高摞起的经文,不止有传世的六部仙经,不止有师徒弟子万古相续,甚至……不止有五雷仙宗这是个字,不止有世代交替的十八个字辈。
传承,有的时候,更是一种广博、复杂而且庞大的精神。
这种精神,由元道真人而始,历经三万七千年,汇尽了漫漫岁月中,或者依旧存在,或者已经逝去的所有人。能成为一宗门人,不止是修了同样的法,传承了同样的字辈,穿着同样的衣服,更在于,他们可以与这种精神共鸣,直到某一天,他们也会成为这种精神的一部分。
而一个偌大宗门能否传承有序,不止要看弟子们做出了甚么,也要看到宗门回馈了甚么。
这便是古礼的背后,五雷仙宗的苦心考量,更是这磅礴精神的一部分。
这样浩大的场面,对于一位尚未吐纳练气的玉都院弟子而言,注定是要震撼心神的,但等他从这种震撼中独自走出,他便会比许多人能够理解这种精神,会由内而外的与这个古老的宗门融为一体。
事实上,在诸位长老的眼中,柳元正所作所为,已经远超许多人。
况且,此情此景震撼的,不止是柳元正一人,还有在场的诸位玉都院弟子,相信只要在紫泓老道和众位执事的有意引导下,会将这种震撼,化作振奋人心的力量。
许多时候,人的天份不止是需要自身的发掘,更需要师长良性的引导。
于是,皆都心怀着这样震撼,众位玉都院弟子都沉默无言的走出了传功殿。
一路上都是漫长的沉默。
只是偶然间,仍会有人怀着或崇敬,或惊诧的目光看向柳元正这里。
少年缓缓地收拾着心神,也不与人说话,只是温吞着走在人群最前面,直至柳元正走到自己卧房门口,正准备扬起手中的玉符,打开禁制的时候,方才听着一旁门口朱子同的声音。
这会儿,朱子同的声音也不似先前般清朗,变得有些干哑,声音又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些许细微颤音。
“柳道友,今日这等场面……罢了,我心绪尚未平复,也是难以言语,你真真地是个做大事的人,眼看年关就到眼前了,彼时玉都院也不免冷清,我这里算是觍颜,不知可否有幸,请柳道友往家中做客?”
如今的玉都院,只要非是绝愚之辈,是个人都能看出柳元正的腾飞之相了,更何况是朱子同这般活络的心思,故而早早的对柳元正提出邀请。
闻言,柳元正也是稍稍一怔,旋即露出憨直的笑容来,“朱道友说话太客气了,该是我的荣幸,若是有机会,到时候免不得登门叨扰一番。”
见柳元正应下了,朱子同笑的也欢快了许多,“好说,好说。”
如此,浅浅地又寒暄了几句,两人便各自回了卧房。
直至夜深人静时,柳元正躺在床上,罕有的失眠,仍旧沉浸在白日里种种的经历之中,他想过要借此扬名立万的,如今何止是得偿所愿,宗门回馈的礼遇,更是让少年如在云端一般。
那一声声的柳道友,那一个个位高权重者的躬身,那言语中情真意切的感激。
若说心中没有感动,那是假的。
不论这十多年来的经历多么的玄奇,归根结底,柳元正只是一个幼时孤苦的少年,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凭的也多是自身的本事,他从未想过,出了成果之后,会有人夸奖他,也从未想过,扬名之后,会有人告诉他,后面的路,宗门会帮着他去走。
这一刻,柳元正体会到了一个和《心窍玲珑篇》中所书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人和事,都是这样。
窗外冬日的寒风依旧凛冽,他却只觉心窝里暖融融的。
如此,又散漫的想了许多,少年方才觉得疲惫之意涌了上来,沉沉地睡去。
……
翌日。
少年还端坐在书桌前,誊抄《甲木太阳功》的时候,便有同门奉了杂役命令,捧着一支储物袋,将昨日殿中赐下的诸多宝物送到了柳元正的手中。
同门见面,免不得又是一番寒暄。较之往昔,如今玉都院弟子见了柳元正,也热切了太多太多,好在柳元正也不是木讷的性子,好话不要钱一般的说了出来,生生把日常寒暄变成了互相吹捧。
直至送走了这位热情过头的同门,柳元正方才关上房门,打开储物袋仔细的探看起来。
那千方灵玉自是不用说,远比平日里玉都院赐下的例份好上不知多少。
至于金章院藏经阁与藏经殿的通行玉佩,说是三日,如今也早早地送到了柳元正手中。
再有道籍殿入籍,便需要柳元正亲自去跑一趟,还有那上品法器,也许柳元正自去宝器殿筛选。
这般漫不经心的看罢,最后柳元正才将目光落到那件碧蓝幽纱八卦如意道袍上。
道袍以灵蚕丝线法炼之后织就,通体碧蓝色,外面罩着一层幽纱,仔细看时,背上以暗纹描绘先天八卦,袖口袍边,尽绣着如意云纹。
好看还在其次,只是这般端看,便觉灵光流转,显然法炼之后的领蚕丝线早已超脱凡俗,这碧蓝道袍说是衣裳,却也有着种种禁制暗存,或避尘、或避水、或避火,端有妙用,更是枪扎不透,刀划不破。
若是非要计较,说这碧蓝道袍乃是一件护身法器都不过分。
随着道袍送到柳元正手中的还有一部薄册,其上详细的写明了道袍上存在的禁制,待柳元正炼出法力之后,便可着手,将其一一炼化。
就这么站在原地,细细地端详了碧蓝道袍良久,柳元正方才将身上玉都道袍褪下,换上这件蓝袍。
衣食住行,宗门自有制度,这道袍亦是如此,如玉都院弟子所穿道袍,其色浅青;如金章院弟子所穿道袍,其色天青;如宗门执事所穿道袍,其色淡紫;如宗门长老所穿道袍,其色正紫。
又如宗门亲传道子,则穿玄袍。
而柳元正这身碧蓝道袍,亦有说法。
“穿上这身衣服,我便是宗门的贤人!”
整了整衣冠,柳元正方才重新坐回桌前,将《甲木太阳功》誊抄完毕,这才收起抄本,推门走出。
……
半日的光景,柳元正先是去了道籍殿,为自己落籍。
拿到那枚元字玉牌的时候,某种程度上来说,柳元正便已经不再是玉都院弟子,只是因宗门制度的缘故,在未晋升筑基境界之前,柳元正需在玉都院修行而已。
他的半只脚,也算是踏进了金章院的门里。
而后,少年便又去了藏经殿,将《甲木太阳功》的抄本奉上,由当值执事收录进藏经殿中。
昨日里的考教,虽然众人已经认可了这部道功,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部道功就能直接放在玉都院,供弟子修习。
选定宗门的传承功法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这其中不仅需要观察柳元正的修行过程,以确定道功并无隐患,还需预备柳元正之后是否会有新的想法,补充或者删减道功中的经文内容。
甚至如果柳元正的设想能够达成,以阴阳统御五行,十部道功圆融完整,那么甚至会将其擢升至经的范畴,合为一部,传入金章院。
但不论如何说,要这部功法在宗门内面世,都注定是很久远之后的事情了。
直至最后,柳元正方才到了宝器殿。
招待少年的,是宝器殿的当值执事,一位玄字辈的老道。
校验了柳元正的身份玉牌之后,老道便笑呵呵的引着柳元正走入了宝器殿第一层。
“宝器殿统共五层,第一层存放着宗门闲置的法器,第二层则是法宝,第三层乃是灵宝,第四层是道器,第五层是先天灵宝,吾宗也只余一十七件尚未赐下。
这些法器法宝,半数是吾宗精通炼器一道修士闲来炼制,半数是平日里外出历练,或探寻宝地,或降妖除魔得来,除去了些凶兵,余下都在这里了。
小友得赐上品法器,这一排,这一排,还有这一排都是,分门别类,分别是护身法器、攻伐法器、寻常法器,小友自选罢,做了决定再与我说好了。”
老道说罢,引着柳元正走到最里面的三排架子前,便站在一旁抿着嘴不再说话,显然是任由柳元正自己挑选的意思。
大殿之中,宝光氤氲,几乎让柳元正看花了眼。
眯了眯双眸,柳元正的目光便直接略过了前两排架子,看向最后一排。
若论功用,当然是护身、功法之器更为重要,但也正因为重要,往往这些法器还是自己亲手炼制的好,也更能如臂指使,毕竟都是些事关性命的东西。
早在来之前,柳元正心中便已有了定计。
这番漫看着,最后,柳元正的目光,便被一尊赤色玉壶吸引。
一旁的木架上,也有着细小的篆字,标着法器的名称——火鸦神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