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妖神离去了。
留给了这空荡荡的道殿,长久死一样的沉寂。
少年佛子仍旧伫立在原地,六神无主,不知在失神想着甚么,又或者,只是在纯粹的失神。
良久,良久
“教主,教主”
终于,在欢喜古佛以佛音妙法的轻声呼唤之下,少年佛子缓缓地回过了神来。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着,像是受到了惊吓。
佛子环视大殿,目光从每一位佛陀的身上流转而过,最后,迎着诸佛探寻的目光,少年佛子的表情,说不出的绝望。
再开口时,少年佛子的声音说不出的喑哑干涩。
“诸位灵山佛教的气运到头了”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满是颓唐。
只是此刻,即便是历世最为古老的欢喜古佛,也不曾再分出心神来宽慰少年佛子,反而沉入了凝重的沉思当中。
佛子所言不假。
世上从来没有只两三人的宗门,也断无失去了传承可能的香火法统。
青龙妖神的拜访,彻底的斩断了灵山佛教的根基,也彻底的斩断了佛门于东土兴盛的可能。
玄宗气运透云霄,
断送逃禅根与苗。
九尾玄狐歌夜月,
佛门一似水中漂。
昔年东渡,使佛法东传入妖族,少年佛子便始终希冀着,佛门的法统能够在自己的手里,死中求活
可是到底,千般筹谋万种智计,却终归抵不过绝对的伟力
灵山佛门没有输给青龙妖神,而是输在了自己本就孱弱的根基上。
正此时,欢喜古佛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中。
“青龙妖神这是在迁怒”
诸佛循声望去,欢喜古佛的表情很是凝重,少有的不曾面带笑容。
“妖族连输两场了贲马群山失了如今连狼神谷以西,也归了玄门这样的损失,东土的妖族能承受,一位天上的妖神却无法面对和接受
无量量劫不止是人间事,也是天上事东土这里输上一场,气运翻覆之间,妖神界或许就要亡上两三位妖神,然后此消彼长,妖神界离着被灭就不远了
他不像是那些还未飞升证道的老妖们,咱们能说得动老妖,但恐怕却难劝动青龙妖神分毫这是死结,问题难解,除非能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话说到最后,欢喜古佛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股阴冷而又凛冽的杀机萦绕在欢喜古佛的身周。
直至此刻,诸佛似是方才恍然间忆起,眼前这位不止是佛门欢喜禅一脉的法主,更是昔年亲历了古玄门大变,从尸山血海之中一路厮杀,最后归于寂灭的煞星
旁人还在因为可以预料的困顿而愁眉苦脸的时候,欢喜古佛却在考虑着怎样将青龙妖神杀掉
瞧见诸佛几乎不敢置信的目光,欢喜古佛却冷冷地一笑。
“怎么这便吓破了胆子嘿若是青龙妖神本尊当面,我断然不会言说这般的话,可他到底不是本尊降世啊以龙族老妖之躯,借血祭之力,吞妖神遗宝,不过是以分魂神降而已诚然,他掌握着超脱了尘世绝巅的力量,可吾等登临须弥山,为佛陀,本质上,亦是超脱尘世绝巅的果位
狠下心来,借须弥山之力,或破去老龙之躯,或动荡血祭之力,甚至是激荡那妖神遗宝,都能将青龙妖神这缕分魂毁去而彼时,吾等需要承受的,不过是些许天地间的气运反噬而已,甚至波及不到根基,诸佛共抗,在挨过一两场劫运,那些许的气运,便也能轻而易举的弥补回来了”
闻言,一时间诸修面面相觑。
似乎欢喜古佛此言大有道理,倘若真个无殒身之厄,这般事情,倒也能做得。
只是闻言,少年佛子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妥,此举及便能成,却无意于饮鸩止渴,纸包不住火,彼时,整个妖族将视佛门如仇寇,偌大东土,也不会再有灵山的立身之地。彼辈昔日能引青龙妖神降世,来日也可引别的妖神降世,到时候,灵山诸佛又要拿甚么来应对呢气运反噬能承受一次,那么两次,三次呢”
说话间,少年佛子似是已经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这话一说,便是连欢喜古佛也收起了通身冷肃的杀机,神情沉郁,抿着嘴不再说些甚么。
短暂的沉默。
随即,欢喜古佛抬起头来,凝望着少年佛子。
“那么,教主计将安出”
闻言,少年佛子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是诡谲,又似是带着些癫狂。
“很多时候,水缸里倒进了一瓶墨,和墨瓶里倒进了一缸水,并没有甚么区别,咱们自己知晓灵山佛教将亡,旁人却不知道这里面的底细
所以,我准备彻底开灵山山门自即日起,凡东土之妖修,皆可来灵山,入藏经殿,观无量佛经自即日起,东土之妖修,皆可修我佛之法
不强求彼辈要入吾佛宗门墙,不强求彼辈要吃斋念佛,本座直传修法更要广传佛门修法东土亿万诸妖,能成老妖乃至证道者几何愿修佛法者,多还是不多”
听得此言,便是欢喜古佛也目露精光。
“教主是想”
他很隐晦的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但少年佛子仍旧点了点头,脸上的癫狂神色更甚。
“修了佛法的妖,最后还是不是妖族又或者算不算佛门弟子这是个谁都说不明白,但又谁都能讲出道理来的问题,可若果佛法广传,彼时玄门又该如何去看这个问题呢
比起青龙妖神,真正想要佛门死的,是玄门是仙乡的诸圣和群仙彼时,他们只会更为疯狂地,更为不顾一切的攻杀向东土杀尽灵山的最后一人,杀尽修了佛法的最后一妖
是的,灵山将亡,可在这之后,玄门也势必要和妖族拼一个你死我活妖族会亡吗也许会的,但这注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是一个注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东土从来都不是佛门的故乡,临到终了,我准备给一智这孩子争取最后的时间,让玄门的精力始终放在东土而等他真正积攒好底蕴之后,要面对的,也只会是一个自损八百的玄门”
说到此处,少年佛子远望西土的方向,面露感怀。
他似是望见了昔年的大雷音寺,望见了一智和尚,望见了禅院中的那棵菩提树。
“而倘若妖族未亡,彼时佛法广传,谁又能说,修了佛法的妖修,不是佛门弟子呢”
收回远眺的目光,少年佛子的脸上尽是癫狂神色。
谁说,只以智计,不能平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