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运终究告一段落。
这是自无量量劫生发以来,最为诡谲的一场劫运。
说是两败皆输也好,说是两两相安也罢。
走到尽头,这般的大道誓言立下,终归没有分出真正的赢家来。
以席卷整个阴冥界的灾祸为逼迫,玄门将东土妖族在阴冥界的脚步,限制了两处洞天内三百年,可与此同时,也不得不教意马灵佛证道妖神,给了青牛妖修三百年潜修的时间。
世间难得双全法。
便是以柳元正与诸道子之智,也只得如此了。
之后一番详细且有嘈杂的商议之后,诸修见证之下,柳元正与意马灵佛凌空而立。
少年顶上三尺之处,气运庆云显化,灵云翻涌,隐约间,一道道黝黑的劫雷化作玄龙,穿梭浩渺层云之中。
意马灵佛眉心处,月华流淌,似是太阴显照,更有妖尘沸腾,恍若遮月之云,引动气运之道。
含混的声音从他们的喉咙里挤压出来。
这不是尘世生灵交流的语言,这是恍若大道轰鸣的自然之音。
眼见得两人立誓,一旁贺万安也赶忙祭起万安相书,一道道书页飘入灰烬尘埃埋葬的群山之中,灵光洒落,重新将一道道地纹修补,很快,伴随着最后含混的道音戛然而止,圆融而隐晦的灵光,也重新在锁龙局内兜转,最后消弭于无形。
誓言立下,原地里,意马灵佛终是羞恼的冷哼了一声,随即袖袍一裹,撕裂开洞天壁垒,引着心猿灵佛,引着原本的灵山佛修,走入其中,身形消失不见。
等柳元正再偏头看去的时候,另一处黑烟妖尘弥散,青牛妖修早已经引着东土妖修撤退到了远天之际,刚刚映入了柳元正的眼帘,旋即又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正此时,柳元正这才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一挥手,纷繁的书页从群山中飞出,堆叠进那几乎要支离破碎的金章篆书里。
柳元正的身形缓缓地落入诸修人群之中,将将站定,他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软了下去,又赶忙被林绮萱搀扶住。
这般失态,这般狼狈。
可诸修望向柳元正的目光却皆是敬佩。
不是谁,都能够如柳元正一般,视生死大劫若坦然,直面一位妖神级数的佛陀这般久的时间,甚至最后议定的誓言远超他们最初的底线。
他们曾经推演过这场劫运终了之战,推演过三佛陀下场出手的可能,也推演过如今对峙的局面。
为此,出行之前,他们各自将命魂灯留在了先贤洞天内,若真个有不忍言之事发生,依仗命魂灯内的那缕残魂,他们或许还有接续神道修行路的可能。
而若是对峙,原本诸修商议之后,定下的也只是百年之期,甚至底线还在几十年中反复徘徊,更无两族禁绝杀伐的说法。
如今的成果,对于玄门诸修而言,已然是惊喜。
良久,柳元正方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只是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走罢,先回洞天。”
尘世,岳霆仙山。
三千里庆云上空,元道老真人手持两仪元幽幡,蹈空步虚而立。
此刻,老真人静静地注视着宗门稍稍有所增长的气运,目光深邃,仿佛在推演天机。
良久时间,老真人轻声呢喃。
“三百年么从当年定谋立冥府,到现在万古岁月了,那冥府一块砖一块瓦都还没瞧见影子可若是一切都能顺遂三百年”
呢喃到最后,老真人猛然抬起头来,凝望着天穹上高悬的天门。
“会顺遂么仙乡诸圣又会是甚么时候出手,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呢还有师尊”
云海狂风呼啸,卷动着老真人宽大的道袍,愈显他身形萧索。
如是凝望天门良久,老真人低下头,收回了目光,灵光再一兜转,他的身形旋即消失在原地,只有那两仪元幽幡高悬在三千里庆云中央,镇压雷宗气运。
与此同时,东土,灵山。
少年教主平静的坐在山巅,同样也在凝望着天穹。
早在建华古佛走入锁龙地的那一刻,气机显照,少年教主便脸色煞白,而后大口的咳血。
可是此刻,他的表情平静,教人看不出甚么情绪来。
而在他的身后,欢喜古佛已经默默站了良久。
“古佛,你说昔年佛门鼎盛时,那天穹之上的极乐佛国,又是甚么样子呢”
听得少年教主此言,欢喜古佛只是沉默。
他是从寂灭中复苏过来的人,经历过昔年佛门最为鼎盛的时候,追随过那位覆灭古玄门的佛主。
越是辉煌,如今便越难教人再回望。
他没有回答,少年佛子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仿佛只是在呢喃自语,只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有时候我也曾在想,倘若上天不曾教我降生在西域,倘若那一年灾荒之后,我一路逃难,不是逃到了大雷音寺,是不是便不会有如今这么一遭,古佛,佛主正源之法统,要葬送在我的手中了”
少年教主的声音仍旧平静,可欢喜古佛却能听出他话音中的不甘心与痛苦。
古佛抿着嘴,愈发难言。
“若是托生在中土,若是托生在北疆或许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生吧,倘若有仙缘,我也该是个逍遥的修士,倘若没有仙缘,那便红尘浊世里打滚,读书做官,又或者面朝黄土背朝天,娶妻生子,终了百年百年如今我出家也不过百年呐,竞逐长生不过刚开了头,就要看到自己殒命的那天了”
一直听到这里,古佛方才艰难的开口。
“不会的,阴冥界现世,元道已经坏了仙乡之辈原本的谋划,那是原定的三界之一,也会是吾佛门的后手教主,振作起来,来日若天时有变,老衲带着教主一起冲阵两界山杀出去杀入阴冥界生机就还在”
少年教主平静的摇了摇头。
“走不了了,你能走,我却不能走,灵山就在这里,我若是不死,如何能说,佛主之正源已灭,晚了,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