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传来悠扬的乐音，从双耳穿透大脑，在天空中回响。

    许绣颜抬头看天，中午的天空碧蓝如洗，稀松的白云在蓝天里静静地飘着。脚边忽然感觉痒痒的，低头一看，一丛不知名的小草被微风吹斜了身子，草尖扫到了她的脚腕。她伸手轻抚小草，嘴角微翘。

    外婆的花园，总是任杂草生长，一篱笆的野蔷薇在盛夏的时候会开玫红色的小花，层层花瓣一朵一朵热烈地布满整个绿荫篱笆墙。而现在这个冷硬的冬天却也挂出了一两朵小黄花，也不知是哪棵野草种子爬了上去。

    “绣儿，吃饭了。”外婆从屋里叫她。

    “哎来了。”她回头应着。

    身后就是平屋的厅堂，外婆在堂中间的黑木桌子上布着碗筷，许绣颜走过去接过坐了下来。

    外婆的餐食简单而精致。自己种的黄瓜苗，拖着长长的尾巴，戴着蔫儿黄的顶花，清油一炒，依然鲜亮。

    “你妈妈那里去过没有？”外婆端着碗吃得很慢，大多数时间都只是看着她吃。

    许绣颜嘴里塞了一口青椒炒肉，听见问话，只摇了摇头，继续又扒拉了一口米饭。

    “既然都回来了，还是得过去看看。”

    许绣颜咽下饭菜：“辞职的事情也没跟她说，就不想让她知道了吧。”

    外婆轻轻搁下碗，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开口的时候却语调柔缓：“那就休息一阵吧，待无聊了还是回去吧。屋子离了人容易落灰，收拾的时候头痛。”

    许绣颜低低嗯了一声，认真吃饭。

    外婆午饭后会在前院捯饬捯饬，此时的花草只剩下干黄的叶子，蔬果架也早就没有挂果。许绣颜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屋门口，看着外婆弯着腰脚步小小地来回走动。

    她裹了裹身上外婆找给她的大棉衣，棉衣很蓬松，不过冷气还是会从腿上慢慢侵蚀上来，她依然感觉有些发冷。

    冬日午后的阳光很是明亮，却没有温度。就像是她所处的这个世界，像假的一样。

    外婆蹲在一丛野草前面，手一下一下摸着，又探下去摸了摸草根，看起来犹豫不决的样子。

    “拔了吧。”许绣颜开口道，“野草吃养分很厉害的，很快就能把小葱给赶走了，雀占鸠巢。”

    外婆摇头，呵呵笑道：“天冷了，长不快的。这么一大片小葱呢，吃不过来。落到我家了，就让它待着吧。”

    说着外婆又转头去弄茄子藤，身手灵活，精神矍铄。

    看着她便有些湿了眼眶，抬头望天，略有些刺眼的日光把泪意憋了回去。

    她来到杭城老家外婆这儿是第三天了。从公司出来刚过了午饭时间，她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坐了地铁到火车站。非节假日的车票很好买，她在火车站候了不过一个小时不到就上了车。

    公司里她除了带走了充电器之类的随身物品之外，其它公司置办的文具都没有拿走，甚至自己买的一盆小小的观音莲也留在了桌上，没有带走。

    到外婆家门外的时候，已经近黄昏，夕阳洒在石板路上，半照着镂空雕花铁门。乡下的房子，院门就是一个铁栏杆门，望过去，堂屋正门关着。

    她在栏杆铁门外蹲坐了不知道多久，天快要近墨蓝色的时候，外婆才从石子路的一头走过来。见到她不过微微讶异了一会，便带着她进屋。因为没有准备，外婆只能迅速弄出了两碗鸡蛋青菜面，她却是和着滴进碗里的眼泪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

    她只说辞职，但她知道，外婆跟第一世一样，知道她一定不光是辞职的原因才跑回来。她想起第一世她从天真玛丽辞职都来不及辞的就逃了出来，也是第一个反应就是逃来外婆家躲起来，一躲躲了好几天连卧房的门也不出。

    那时候外婆搂着她，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笑呵呵地说：“乖囡，是不是失恋了呀~你妈妈当初失恋的时候呀，也跟你这样，躲在屋子里就不出门。”

    她原本已经要出口的否认就噎在了喉咙口，注意力被转移到母亲的年轻岁月上去。

    “那可不是失恋嘛，要死要活的，但是人家不想待在这小湖边，想去大城市拼一拼。人家也想带着你妈妈一起去啊，但你妈妈就死活不去，她不去吧也不让人家去。唉，结果吧，所以啊，强扭的瓜不甜。这不想走的，依然就还待在这儿，这要走的，你拦也是拦不住的。”

    外婆说着许绣颜父母的往事的时候，情绪淡然，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不过是村上的李二狗和杏花的故事。说着她还笑了笑：“他们都找到了自己该有的位置，就是可怜了我的绣儿。招谁惹谁了被投到这个家里来。”

    她撒着娇钻进外婆的怀里，在那个安定的温暖且带着香气的怀里安稳地睡了好几觉。

    想着，她从小凳子上站起身，走向茄子架。小凳坐得，半曲着的腿冻得有些发僵，她小走两步便重新曲腿蹲下来，身子软软地靠在了外婆身上。外婆被她靠得微微不稳了一下，下一秒便撑住了重量，稳在了那里。

    “多大的人了~唉，你看你这时候来，什么都没有。再待两天就回去了。等开春暖和了再来，我这儿好多菜。”外婆说。

    “不回去，上班累了，我要好好休息一个寒假。”

    “这到过年还早的很咧，哪能待那么久。你这工作不是一直做得好好的么？你妈来也提过，怎么这就突然不做了。”

    “不开心就不做了，人活着还是要开心，是不是阿婆~”她撒娇道。

    外婆呵呵笑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她靠着靠着，鼻尖里充斥着外婆衣服上的皂香、泥土被翻起来的土腥味，和青草的涩气，她眼前一阵恍惚。

    离职虽然在她的计划里，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等不及。这一番布置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一想到这些让她觉得浑身发冷，甚至远超第一世被无脑粉丝追堵的恐怖。

    那些，在第一世她压根都没有接触到的阶级，那些人。

    方尺服饰有限公司开始正式运营起来的时候，莱依国内办事处的也在慢慢收尾。日本总部那边没有多加刁难，是因为代理的规则和自营相比，要利益丰厚的多。不仅目前所有店铺铺货量以及备货量是方尺服饰必须要订购的数量，而且这些货品全部都是以售卖形式交付了出去。一次性的买断，比自营时候的自负库存有很明显得利益收入。采购价虽然较售卖牌价有一定得折扣，但莱依也不需要再养一个公司的运营。

    谁知莱依国内办事处的各项业务刚刚收了个**成，方尺服饰这边却遇到了问题。首先是税务局得开票权限一直下不来，没有开票权限就不能太大量得营收。叶娟跑了好几次，却都只有似是而非的答复。接着原本不着急谈下来的阳光路的街边店突然被人先下手为强，打得大周和方婉约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这个西装定制店不是还有个半年才到期的吗？怎么就现在就被签掉了？”方婉约听到消息都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表情，也来不及把大周叫进会议室，站在他桌边上就问起来。

    “而且我都拿到了意向约了！你看！”大周在桌上文件架上噼里啪啦地翻找，找到一本哗哗翻开来，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方婉约。

    方婉约看着文件，表情凝重没有坑声。

    大周脸上阴云密布：“一般意向约签好了，都只有我们反悔赔他们钱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地主反悔来赔我们的。”

    “怎么没有。”方婉约看完，自己动手把文件插进文件页里，“如果对方出高价租金，他们干嘛还租给我们。意向约没有法律效应。”

    大周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就应该直接签下来的。”

    “不怪你，是我说不要着急。”方婉约似乎已经趋向平静，就连紧皱着的眉头都展了开来。但众人看着她的脸色却都有点犯怵，俱都缩头缩脑，深怕被点名。

    方婉约揉着眉心：“五星商场的柜位怎么说？”

    大周脸色一僵：“之前…说先开旗舰店，那边我就搁下了，我马上问起来。”

    小蕾也知道事态不佳，抖着胆子开口道：“我马上过去直接看吧。”

    方婉约摇摇头，半转了脸似乎还对着小蕾笑了一下：“不用那么急，大周你跟我进来，详细情况我们要再讨论一下。嗯，梅梅也来下，叫叶娟也来，嗯…”

    方婉约说着，朝着许绣颜瞥了一眼，却很快转开了目光，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率先走进了办公室。

    许绣颜那时不知道，精细如方老大，或许早就料到了一切的起源。

    他们几人的会议开了很久，久到小蕾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该出去店铺忙事情还是坐在等大周开完会回来吩咐后续操作。阿东瞥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对面的许绣颜，摇头叹息。然后声音略大地说道：

    “上一次面料出了大瑕疵的时候，整批2185款都上不了柜的时候，不也解决了过来了嘛。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干啥，这newwear要开店起码年后了，还早呢哎，好几个月呢，这家店没了还有下家店呢。”

    小蔡也应和道：“是呀，刚起步的公司总是会遇到困难，老大之前不也说了嘛，没有莱依当靠山，有的地方就是会看人下菜碟，不拿我们当回事也是有的。之前莱依刚做的时候也是一步一步走下来的。没事的，大周哥厉害着呢，咱不用操心。”

    常说，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但却不是如今这样。方尺服饰开始运营以来每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都被新的困难阻挡，每一个问题都没有被好好解决，连贺政那边做出来的新装的款式竟然被发现出现在了别家品牌的店铺宣传海报上！

    这可是比店址被抢还要严重的问题，方婉约当场在办公室里丢出去一只笔。笔砸在桌面上，弹到铺着地毯的地上，安静无声。

    贺政、许绣颜和小助理吴佳琪浑身紧绷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方婉约在吴佳琪身上盯了很久，盯到小姑娘差点要飙泪：“老、老、老大！我、我没有，我都、我都拍照、都没拍过……”说着眼泪就飙了出来。

    方婉约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陈师傅…”

    贺政动了动嘴，迟疑了一瞬才说：“陈师傅不会…但是，因为那些款都是挂在店里的…做批量的也是陈师傅和他小舅子带着三个工人，天…天真玛丽没可能会找到那么一个小作坊里去。”

    “呵，是没可能，但是连用色，绣花，绣花位置，裁剪线条都一模一样，你说不是直接拿去当样衣做得我都不信！算好他们没来得及制作出来上柜，但是谁给的鬼主意竟然让海报先出来！”

    贺政手机叮咚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脸色煞白。他猛地抬头看了看方老大，又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手机。

    方婉约冷哼一声：“陈师傅说衣服找不到了是吧？”

    贺政动了动嘴，白着一张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一件不单单是一件那么简单，这是新装newwear的主打款，也是明年上市后的形象主推款。绣花是以变了形状的凤凰飞天，铺满整件衣裙，裙子采用金红色搭配，结合了旗袍和古汉服的特点做了腰身和裙摆的剪切，整条裙子虽然不如当时莱依走秀的涅盘，西式礼服大裙摆那么热烈耀眼，却将华夏文化的底蕴和内涵融入其中，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新装的想要表达的风格理念。

    但是这样一件费了贺政大量心血的重要款，却被天真玛丽一点都没改动地发布到圣诞预告里。这原本是华夏红的颜色此时被安上了圣诞红的名头，直刺得贺政烧红了一双凤眼。

    方婉约抬头双眼放空，思考了不过一瞬：“拿包，阿政，绣颜跟我走。”

    两人点头，吴佳琪啜泣着小步跟着两人往外走，还没走出方婉约的办公室，就听身后方婉约又说道：“绣颜还是算了，阿政先跟我去就行了。”

    许绣颜一愣，却反应很快地回身点了点头，便走出了方老大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