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眸中划过一丝疑惑,不禁问道:“姐姐有什么担忧,只管说出来,看看妹妹能不能替姐姐分忧。”
武照目光下意识看了看窗外,确定不会有人在窗外偷听,才低声向徐惠说道:“是杨将军……”
徐惠惊诧,不禁问道:“姐姐难道真的和杨将军……”
不待徐惠说完,武照已柔声将她打断道:“我和杨将军虽然两情相悦,但是我二人绝无越轨的行为。此次,我的确是遭萧良娣陷害。如今杨将军被困牢中,我本想开口替他向皇上求请,可又怕会惹来皇上猜忌。只是我这一去,倘若皇上不肯放过杨将军……”
徐惠颔首点头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姐姐放心,待姐姐走后,我会时常在皇上耳边提起,让他及早放了杨将军出来。”
武照心中感动,不禁拉过徐惠的手来,柔声说道:“妹妹,真是谢谢你!只是你将来,一定要好好保重。”
徐惠点了点头,眼中却泪光闪闪,哽咽道:“姐姐你这一去,也要多多保重!”
武照又拉着徐惠说了一些知心的话,又与徐惠商量着在她走了之后,徐惠如何想办法和荆王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夜幕降临,徐惠才告辞离开。
于是武照用过晚膳,便前往甘露殿侍疾,并且向李世民作最后的道别。
踱进内殿时,只见李世民半躺半卧在病榻上,轻轻闭着的睫毛间或动了动,显然并没有熟睡。
武照立在床榻前,福身向李世民行礼道:“听说皇上还未用晚膳,臣妾伺候皇上用一些吧。”
李世民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空洞无力,良久才慢慢转过来,落在武照的身上。
“朕不饿。你坐下,陪朕说说话。”
武照听完李世民的吩咐,只得颔首点头,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只听李世民一声吩咐:“你们都退下吧。”
夏东星于是颔首点头,领着众宫人应声告退。
顿时,整个内殿静了一霎,武照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把头埋得低低的,不知道李世民想要跟她说些什么。
正想着,忽听李世民低沉且有些孱弱的声音响起:“今日朕让雉奴把你撰写的那本《教才书》拿来看了……”
武照静静地听着,不敢插嘴半句。
只听李世民停顿了良久,说道:“庆幸你是一个女人,倘若你是一个男子,有如此才干,朕必不放心让你活在这世上!”
武照心中忐忑,抬眸看向李世民,弱弱说道:“皇上是惜才之人。当年狮子骢如此桀骜不驯,皇上也因为爱惜她是良驹而舍不得杀了它。”
李世民冷笑一声,道:“朕舍不得杀狮子骢,的确是因为它是难得的千里马,但也应该它不会威胁到朕的江山。”
武照心尖微微一颤,抬眸看向李世民时却神色依然平静。
只听李世民继续说道:“不过,朕终究是把它送给了雉奴……朕终究是驯服不了它,既然雉奴喜欢且有信心能驯服它,朕也乐意成人之美。”
虽然明知李世民说的是狮子骢,但是武照因为有心病,便不得不联想到自己身上来,一时间心里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只听李世民继续说道:“正如你。朕虽然不甘心让你离宫,但与其把你留在身边,倒不如放你离宫。”
“说到底,还是皇上心存宽厚。”武照垂眸,柔柔说道。
李世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他看向武照,审视了半晌,仿佛想要一直通过她的这副皮囊看到她的内心。
但很明显,在武照那张纯净的小脸上,李世民看到任何东西。
许久,他才出声说道:“朕且问你,你是如何看待,你与朕之间的关系?”
武照被李世民问得一愣,怔怔地看着李世民,好半天不该如何说话。
李世民见她微微一愣,知道她不过是不敢回答,而并非不会回答。
他不禁抿唇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你在朕的身边多年,有时像是主仆,有时像是师徒,有时又像是一个知己良友,帮朕解决一时的困惑……可分明你我的关系并非应该如此,只是偏偏,却没有那一层关系。”
武照不禁起身,向李世民下跪行礼道:“臣妾的错,臣妾有罪,还请皇上恕罪。”
“朕若不宽恕你,你恐怕早在进宫不久,就一命呜呼了。起来吧!”李世民似笑非笑地道。
武照美眸微闪,站起身来,微笑说道:“所以臣妾一直觉得,皇上是个千古明君,能够遇到皇上,是臣妾的福气。”
李世民被武照这一顶高帽彻底逗乐了,笑道:“能够找你离宫之前,被你如此逗笑一番,倒也是一件开心的事了。”
武照笑了笑,美眸微闪,忽想起了什么。
趁着李世民此时高兴,武照便笑着说:“臣妾听慧充容说,皇上之前本也有意要她殉葬?”
李世民突然止住了笑,带着几分谨慎和审视的意味看向武照,良久没有出声。
武照见李世民如此,也顿时屏住呼吸,心里忐忑不已。
只见李世民问道:“你以为呢?”
武照小心翼翼回道:“臣妾以为,皇上对惠充容宠爱有加,如何舍得叫她殉葬?”
李世民不怒自威的脸上喜怒难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武照的脸上,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突然,李世民扬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似乎带着几丝欢愉。
只听李世民道:“所以说,你虽一直以来不愿意侍寝,但朕仍是把你留在身边,就是因为朕喜欢你这敢说真话的性子。若是换作其他人,必定不会这么回答。”
武照心中窃喜,眼中泛着希冀,微笑问道:“看来臣妾是说对了。只是皇上,倘若今后皇上百年归老,那惠充容该如何自处?”
李世民听出武照这话的意思,当下拉下了脸,沉声说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叫惠充容跟你一起出家不成?咱们这宫里有你一个出宫,已经是朕网开一面了。更何况,你本就与惠充容等人不同。”
武照听李世民语气坚决,便不好再继续劝说,只得作罢。
沉吟了半晌,武照才又说道:“皇上饿了吧?臣妾吩咐夏公公,命人做几样皇上素日爱吃的……”
“不必。朕不想吃。只是觉得身上乏得很。”李世民懒懒说道。
武照忙上前扶李世民躺下,柔声说道:“那皇上休息一会儿吧。”
李世民平躺在床榻上,抬眸看着武照,说道:“朕许久没有听你弹琴了。”
“那臣妾在临走之前,再为皇上清奏一曲。”
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武照起身,绕到矮几上的古筝后坐下来,纤纤玉手抚上琴弦,顿时奏出了一段美妙的音符。
她本是舞蹈演员出身,古筝是当年考试之一,自然精通。
而且所奏的现代曲子更是深得李世民的喜欢,因此武照以前也时常在李世民有疲乏之感的时候,轻轻弹奏给李世民听。
只是如今武照眼看就要重获自由了,再次弹奏这首曲子的心境,竟然与当初有很大的差别,整个人的身心仿佛都沉浸其中,没有了任何的杂念……
一曲过后,武照起身行礼,却见床榻上已经没有了动静。
武照料想李世民定是睡着了,于是轻轻踱步,推门出了寝殿。
夏东星等人一直候在殿外,见武照出来,皆鞠身拱手,后退半步。
武照目光悠悠落在夏东星的身上,低低说道:“皇上睡着了,夏公公可命人备些容易消化的食物,待皇上醒来后再复用。”
夏东星颔首点头,恭敬说道:“媚才人辛苦啦。媚才人的琴音真是美妙,老奴听得都陶醉了呢。”
武照轻轻笑了笑道:“许久不练了,让夏公公见笑了。”
夏东星笑道:“是啊,的确是许久没有听到媚才人的琴声了。只是媚才人明日一去,恐怕日后更没有听到的机会了。”
武照听夏东星言语中甚有感怀之意,一时间也不禁心里隐隐有些不舍和难过。
毕竟人非草木,多年的感情,分离岂有不伤感的?
武照收拾了心情,轻柔说道:“以后宫里,惠充容还烦恼夏公公多多照拂。”
夏东星点头说道:“媚才人请放心。惠充容素日对奴才们不错,更何况她与媚才人姐妹情深,老奴自然是会与惠充容相互照拂着。”
武照听了夏东星的话,这才放心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夏东星见武照有些倦容,便柔声说道:“媚才人有些累了,不如先回寝宫休息。反正皇上想必也不会这么快睡醒。待会儿皇上若是醒了,奴才再遣人去请才人。”
武照于是点头,微笑说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夏东星轻轻地微笑,点了点头,便目送着武照和陶清主仆二人走远。
一直下了十几步的白石台阶,自右边绕进长廊,竟突然从暗处窜出一个人影来。
武照猝不及防,险些和陶清惊叫出声。
定神一看,原来是李治。
武照惊魂未定,怏怏说道:“晋王殿下躲在这里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李治眸光一闪,不由分说,拉着武照便往从长廊一旁的圆形拱门跑出。
陶清又惊又怕,连忙追了上去,却又不敢逼得李治太近。
只远远地瞧见武照随开了李治的手,两人相互看看周围,便索性立在了那假山石下说话。
陶清早已看出李治对武照的心意,当下更是唯恐他二人被人发现,连忙站在一蹙隐蔽的地方把风,倒也听不见他二人说些什么。
武照自然知道陶清是很知情识趣的,当下扭头远远地看了陶清一眼,蹙眉向李治说道:“有什么话,晋王殿下就在这里说吧。”
李治明眸满是柔情,看着武照,温和说道:“你为何一定要离宫?难道你就这么想跟他远走高飞?”
“是!”武照不假思索,亦毫无掩饰。
李治眸中划过一抹感伤,不禁伸手拉住武照的手臂,柔声问道:“那我呢?难道你对我,就真的一点爱意和眷恋都没有吗?”
武照不禁一僵,旋即想要挣脱李治的束缚,不想却被李治一把紧紧搂在怀里,更加挣脱不得。
“照儿,你为何对我如此绝情?”李治的温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令人心疼。
武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李治推开。
她怏怏地看着李治,道:“你应该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只爱杨煦一人。我对你,只有朋友之谊。”
“朋友之谊?”李治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重复着武照的话。
似自己缓过来心情,李治才看向武照,明眸中含着一丝冷意,道:“但你可知,杨煦如今还身陷牢中,未必能如你所愿,跟你远走天涯。”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
武照话还没有说完,李治就苦笑起来,将她打断。
他的笑,苦涩而凄凉。
过了片刻,李治止住笑意,冷冷地看向武照,问道:“你何以认为,我会帮你这么忙?”
武照眸色微暗,说道:“我的确没有任何把握,也没有任何理由要你帮我这么忙。当然,这本就跟你无关,你可选择置身事外。”
说罢,武照转身便要走。
突然,李治开口扬声问道:“倘若我不答应帮你救出杨煦,而令杨煦死于狱中,你是不是会恨我一辈子?”
武照微微一僵,不禁止住了脚步。
她沉思了片刻,终究是转过身来看着李治,肯定地说道:“是!”
李治心中一痛,蹙眉问道:“为什么?”
“你的确没哟义务和责任要帮我救杨煦,但是皇上驾崩后,你即为天子。杨煦的生死,都是你一念之间。倘若杨煦死了,那么我自然当你是杀他的凶手!你说,我会有不恨你的理由吗?”
李治听完武照的话,唇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道:“我终究是输给了杨煦。”
武照心中微微一动,仍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便走。
李治望着武照远去的背影,一颗心仿佛滴血般难受,却始终没有发现远处凉亭处,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