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仙山琼林,琪花瑶草,神霄绛阙。一层一层缭绕的云雾涌涧中,似有仙音靡乐,泉水叮咚。几只活泼的小兽,间或窜出。搅动几分恍惚朦胧的幻影,带出一两声女子欢快的轻唱,氤氲出自由快乐的旋律。
好一片无忧无惧的极乐仙镜。
不,不是仙镜,是妖域!
不知为何,我心中陡然一紧,似有极重要的事情,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却又极其顽固的躲藏在记忆深处。搅得我并不灵光的脑子更浆糊一般胶着混乱。
蒸腾的雾气里,突然伸出一只绝美的手。怎么形容这只手呢?绝美,精妙,惊世艳艳。仿佛仙人神魔共同打造的精美的艺术品,完美得无懈可击。
我心却漏跳一拍,像被重锤击中般猛地一痛。额上的佛桑花印记蓦地快速的转起来,绽放出绝艳的七彩华光。
我捂住心口痛苦的跌下去,却蓦地发现被禁锢在一片炙人的火海,火浪冲天,炙热的烧卷着我的皮肤,我张大嘴费力的呼吸,恍惚看见云络于火海外笑得讳莫如深。
又有女子骄矜的轻笑走来,一双碧水潋滟眸子,轻染着几缕得意,几缕轻鄙,高高在上的向我睨过来。我眼中蓦地巨痛,那种痛如此真实,仿佛切肤一般,撕裂我的心脏。我猛地眼前一黑,在梦里彻底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转,看见天外渗出的一点昏黄。
天要黑了,又下起了雪,飘飘洒洒,似一场盛大的宴。
莲莎趴伏在我手边,一侧的睡颜上眼皮浮肿,眼带下垂。
我恍惚的想,她大约担心坏了,她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可为什么给我的感觉,却像长辈一样亦师亦友呢?
我拉下身侧的薄毯,想给她盖上。这雪夜的寒凉,即使有炭盆,也入骨的浸冷。
指尖碰上她身体,莲莎迷蒙的抬起头,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惊喜,“圣女大人,您醒了?”
我眨了眨眼睛,彻底清醒过来,“嗯,醒了。”
莲莎激动的用手搓搓衣角,眼角湿润的道,“醒了这好,醒了就好。”又语无伦次的向着西天祷告,“死大神保佑,死大神保佑,圣女大人洪福齐天,闯过了一劫。圣女大人大福大贵,万寿无疆。”
我感动的望着她道,“让你担心了。”
莲莎擦擦眼角,只对着我傻乐,乐了一会儿,方一拍脑袋,懊恼的道,“圣女晕了这些天,定是饿了,我熨了粥在炉子上,这就给您端来。”
我笑着揉了揉肚子,嗔道,“你终于想起来了,我都要饿瘪了!”
莲莎哭笑着道,“都是莲莎的错,莲莎,莲莎担心坏了。”
我当然知道,便笑道,“看看,我不是醒了嘛。”
莲莎忙擦了擦眼睛,“是,是,莲莎知道圣女大人福泽深厚,定会无恙的。我这就给您端粥去。”
她忙站起身,心情激荡下差点摔着,忙睑了心神,匆匆出去。
很快粥便端了来。我整整喝了三大碗,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莲莎一直看着我傻笑,全没了曾经大巫族巫女的气势和稳重。
我只觉心中温暖,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动。
晚一点的时候,云络来看我。我们一如既往的相对无言。他看见我额上的碎发沾在脸上,下意识的想帮我捋到耳后,手伸出来,我将头扭到一边。
他尴尬的伸着手空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忧伤。
我笑道,“我没事了,你不必挂心。”
他不自然的收回手,干巴巴的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我点头微笑,看着他转身,留给我一个萧索的背影。
我想,我终于可以微笑着看他转身。他于我,也不过是相较于陌生人略微熟悉些的别人,仅此而已。
李萧说我凉薄,果然凉薄。
那一年冬天,我以几乎粉身碎骨的代价,完成了成长的蜕变。
那一年冬天,不知是因为渡劫有灵,在扎进我心脏的那一刻停滞,还是份镜显灵卸去渡劫的刀气,亦或是厉鬼奋不顾身的附我的身,还是迟郁急时赶到喂给我据说可以起死回生的大还丹,或者皆而有之。总之,我没有死,渡劫扎在离我心脏不足一寸的地方,然后迅速愈合,连疤也不见。只是我额上的佛桑花印记淡了淡,不再殷红如血。
我蓦地记起那个妖域的梦,那个绝美的手,是谁的呢?是死大人吗?
我不觉为这个想法自嘲的笑了笑。
我身体恢复神速,莲莎却仍不让我下床,甚至在我脸上抹些粉,涂成虚弱的颜色。
我知道她的想法,便配合的和她演一个伤重的病残,并且不亦乐呼。
我醒来第三日,宫里传来旨意:敕封我为长乐郡主,和亲临湘。
圣旨上没写和亲哪位亲王,但临湘太子新娶了太子妃,安平王早已娶妻,而且是第一个封王的,三皇子已订了右相次女,择日封王,八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想必是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中的一位了。
我自嘲的想,齐帝还真是物尽其用啊,既讨好了临湘,又不用放我回去勾玛依的怒火。
做得好,没准儿玛依还以为我与云络情深义重伉俪情深呢,过个三五年,再一纸飞书:云络之妻病重不治,云庄主痛不欲生云云。
那么温温柔柔的莲莎,气的脸都绿了,“大齐简直欺人太甚!”
我冷笑的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在繁华似锦下埋着多少龌龊!”
那天,我没有接旨,似乎有没有我在,大家也不甚在意。
云络将圣旨捧给我时,欲言又止。
我淡漠的伸出手,“给我吧,你不就是来送圣旨的吗?”
云络迟疑的道,“阿颜,你——”
我并不关心他要说什么,自顾自的打开圣旨,自嘲的笑道,“钟敏毓秀,德荣娴淑,这确定说的是我吗?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这么好。”
云络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低低的道,“这圣旨,我事先并不知道。”
我笑道,“知道了又能怎样?圣旨我收了,你走吧,我会和亲去临湘。”
云络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终是道,“你先休息。”
云络走后,莲莎盛了一碗药来。我冷笑着倒进栽着郁金香的花盆里。
莲莎叹息一声,道,“咱们的人打算出城后动手,西肆驿站已经全换上咱们的人,迟先生也答应帮咱们。”
我将碗放在桌上,去揪郁金香殷红的花瓣,“莲莎,你说迟先生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们的关系很好吗?”
莲莎眼皮子一跳,忙敛了眉眼,轻道,“迟先生说相较于大齐,他更愿意和同道人做朋友。”
我点点头,不疑有他。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低声道,“你安排吧,不必事事告诉我。我乏得很,先去睡了。”
我毕竟伤了元气,每日都困乏的很。我隐隐觉得似有什么从心头划过,却又无暇理会。
莲莎扶着我躺下,点了一支安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