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寺官员随后朝侧旁戏台上摆了摆手，那些伶人得了令，赶紧咿呀呀地继续弹唱起来。

    席下众人哪还有心思再听曲喝酒，不由都往那翠庭园外望去，看着那官员带着几个太监宫娥走出园去。

    “这怎么回事啊？”莫静欣微不可察地歪了歪身子，低着嗓子问道。

    莫兰秀眉轻轻蹙起，觉得这弥漫着果酿甜酒香气的寿宴中窜进诡异而熟悉的气息。

    “待会儿别乱跑。”莫兰侧头说道，手中快速捏诀，将莫府四人外围弄了个结界。

    莫静欣见她面色严肃，许是对她独自一人背着剑从外省道观回到京师有着崇拜，亦或是对这嫡长女有着天生的信赖感，乖巧地点头，并将凳子靠近了她些。

    还未等到刚出园的光禄寺官员回来禀告，就见一个小宫娥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脸上惊慌神色不减。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徐皇后将手头的酒盏放下，面露不快的说道。

    虽说徐皇后平日里是个慈善性子，但是在寿宴上闹出这戏码来，让宫妃官眷们看了笑话，失了皇家的威严，谁都不会有好脾气。

    宫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匍匐爬行了几步，声线忍不住地颤抖，“娘娘，快逃吧。有鬼，鬼杀人了！”

    “说什么胡话！”徐皇后怒而起身，“来人，快把这胡说疯话的婢子拖下去。”

    她的命令还未说完，只见园外又传来骚乱声，有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和尖叫声。

    瑜月公主当机立断站起身来，朝着门后站岗的护卫说道：“把门先关上。”

    护卫得令之后，赶紧将门关上，四人抬起两米长的木闩插上，紧接着能听到咚咚敲门的声音。

    “娘娘，真的有鬼啊。”宫娥被吓的六神无主，浑身瑟瑟发抖，“方才奴婢跟出去的慢些，林大人走在前头，被，被鬼一手掏了心窝！”

    她这话一出，全场女眷们大都倒吸一口气，莫兰也惊讶地挑了挑眉头。

    能在真龙之气的皇宫内现行杀人，这厉鬼的邪性还真重。

    胆子比较小的人这会儿都坐不住了，恨不得夺门而出，远离这个盛宴下的恐怖之景。可是门外若真是那宫娥口中所说的厉鬼，她们要是出去了，不是白白送命么？

    几个高品命妇见皇后丝毫不动，硬是要忍着宫廷礼制的规矩，只得紧紧握拳，低声安抚家中女眷。未经世事的贵女们只能相互张望园内众人，企图从惊恐的眼神中得到共患难的鼓励。

    徐皇后沉着脸，朝着旁边的贴身护卫命令道：“园里找个功夫好的，再去园外打探一下，看看到底是何原因？我不信这朗朗乾坤中，还能出现鬼。”随后顿了顿，看着园内压抑气氛，低声道，“若是真有异事，速将园内困境禀报圣上。”

    这寿宴上请的都是品官命妇女眷，那年纪稍大的诰命老夫人若是真有些差池，当朝得力品官丁忧去职，这前朝运转也会不顺。

    贴身护卫面色凝重，拱手称是。

    待贴身护卫点了几人从侧旁围墙飞身出去后，徐皇后稳了稳心声，用着柔和安定的声音安抚道：“众位放宽些心，我已让护卫前去打探禀告，皇宫内外里三围外三围的御林军，不会出大乱子的。”

    “母后说的是。”瑜月公主在旁附和道，她站起身来，朝戏台上伶人说道：“这些折子戏太过轻柔，来些欢快的吧。莫要让这小波折坏了雅兴。”

    伶人听着外面捶门嚎叫的声音，哪里还有心思再唱，只见瑜月公主面色沉静，谈吐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哽了一下，说道：“让奴才献一曲《将进酒》，恭祝皇后娘娘洪福齐天。”

    “这曲儿不错。”瑜月公主点了点头，随着曲音响起后，她笑着朝园内众女眷说道，“这曲子是谪仙人的诗词，我一直都很喜欢，不知诸位可是和我一样？”

    许是瑜月公主云淡风轻的神态让人放心，不少心神不宁的命妇也觉得皇后与公主稳坐园内，这护卫也去搬救兵了，这门外什么妖魔鬼怪肯定进不来，遂也干笑附和了几声。

    突然之间，一直匍匐跪在园内的宫娥尖锐诡异的笑了起来，然后站起身来，食指指着徐皇后的方向，仰天笑了几声，“喜欢啊。你们老子娘和女儿一个货色，当然都喜欢同样的戏曲。不，不是你们喜欢这个戏曲，而是圣上喜欢这个戏曲吧？”

    莫兰本想着门闩能阻挡的厉鬼功力并不深厚，只道一声无趣，便开始研究酒席上的酥酪是否可口，是否值得她捏起一块来尝尝。

    没想到园内宫娥竟突然如此大不敬，她定眸一看，这宫娥毫无生气，已是死人一个，通体萦绕着浓黑的煞气，已是被邪祟附体。

    “还挺聪明的。”莫兰赞叹了一句，来了兴致，手肘撑着案面，手掌拖着下巴，准备开始看戏。

    莫静欣离得她近些，听到了她的小声赞叹，满脸惊恐地看着她，见她这大姐拿起一块小酥酪往嘴里送。

    “兰姐姐，你还吃得下去？”莫静欣都快哭出声来，“我看这宫娥怕也是着了鬼了，竟然说出这要砍头的话来。”

    “人都死了，还怕什么砍头。”莫兰嘴里嚼着酥酪，含糊地说道，“三妹，你待会儿不要乱跑就是了。这邪祟只有**就是冲着皇后她们来的。冤有头债有主，她的怨恨不在我们这儿，不会和我们纠缠。爹就在前殿，很快就会赶过来救我们。”

    林娇贞也听到了莫兰的话，深看了她一眼，许是对她话语里充满对皇家不敬有些不满，一个失言就会连累莫府上下。她随即四下看了周围官眷，眼下大家都盯着园中央大放厥词的宫娥，并未有人留意她的话语，只得心下叹了口气，手指紧捏着莫九守送的佛珠，暗念着阿弥陀佛。

    “大胆！”徐皇后身旁的护卫厉声喝道，“对皇室如此大不敬，你是不想活了吧！”随即手一挥，几个护卫杀气腾腾地走上前去擒她。

    可那宫娥脚下生风，左躲右避地退了几步，嘴里仍是尖锐笑道：“对皇室大不敬？徐泾，要不是你当初害死了我，如此这高坐在殿上的皇后之位还会是你吗？”

    徐皇后听到这宫娥的话后，脸色顿时煞白，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浮现了狠厉，随即一闪而过便是冷漠，“我看这奴才怕是中了邪了，你们快将她拖出去，堵住她那满口胡言的嘴。”

    “我满口胡言，哈哈哈哈。”宫娥厉声笑道，“徐泾，你这些年呆在皇宫内，还真认为自己是个慈善性子吗？我这些年就在你身旁看着你做戏，假惺惺的，我看了都想吐。当初我就是信了你的柔弱善良，没有想到你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随即在众护卫的捕捉之下，还姿态优雅地转了一个圈，“皇天不负我，终归是让我重见天日，让我能够将你的条条罪状公诸于众。你当时……咳……哦……”

    宫娥还未说完话，只见一闪而过的寒光，她的头颅被割去了一半，头颅与身体相连的只剩下脖颈上的一些皮肉，脑袋晃晃悠悠地耷拉在后背上，双眼圆瞪地看着园内女眷。

    本是如坐针毡地听着宫娥大不敬话语而面露菜色女眷们，猛地看到这血腥一幕后，不由地惊慌尖叫起来。

    大多数贵族女眷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即使打死下人也是拖下去处理，从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更有甚者，也顾不及殿前失了礼仪，哇地吐了一地。

    手持利剑站在那断头宫娥前的瑜月公主面沉如水，那宫娥脖颈溅出的鲜血粘在她华服上，似染开了猩红色的曼珠沙华。

    “之前还只是听闻公主殿下随驾亲征的事，今日一见，公主殿下真是有圣上的风采。”一个武将夫人比较镇定，朝身旁的人说道。

    要是平日里吹嘘拍马的说这些话，大家内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今日看到瑜月公主果断斩杀宫娥，才真正感觉到她那艳美面容下有着帝王家的狠绝。

    瑜月公主将手中利剑往旁一抛，那利剑主人赶紧接住，正待恭维，却见公主一个冷眼扫了过来。

    “没有想到现在这宫廷守卫如此疏忽，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疯奴才，个个都要领罚。”

    护卫长脸上有些难堪，且不说周围几个兄弟，他可是用足了功力想去抓那宫娥，可是她脚下生风，身若无骨，简直是条泥鳅。

    “公主教训得是，属下甘愿受罚，今后定加勤训练。”护卫单膝跪地说道。

    “呼哧呼哧……嘻嘻……”

    这诡异的笑声，像是风管中灌入冰冷寒气，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四下一看，发现这笑声是从那死绝的宫娥口中发出，形容诡异，犹如阴间夜叉。

    本还是恶心呕吐的女眷们看着这场景，直接昏厥过去。

    瑜月公主飞身从护卫手中拔出剑来，正欲在往宫娥身上砍去。

    “瑜月，我还抱过小时候的你，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狠，你果然是那个恶妇所出，如出一辙的狠毒。”宫娥并不打算将让仅有一皮之连的头颅扶起，转了个身，倒看着瑜月公主。

    饶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过的武士，看到这死人开口的异像也会心性大乱。

    本来是镇定不已的瑜月公主，脚步倒退了几步，似乎由宫娥话语中联想起某个人，神情有些迷茫，“你……”

    宫娥脚不点地地飘忽到瑜月公主的身旁，脑袋晃悠，眼珠子向下，紧紧盯着公主的脸，“瑜月，你不记得吗？还是圣上潜邸之时，我经常带你出去玩，你都忘了么？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那东市的桂花糕，我都经常给你买来……”

    “荣侧妃？”瑜月看着那死相凄惨的宫娥，虽然心中坦然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但她言语凿凿，能细说出小时候的往事，不由迟疑道。

    “是我，瑜月，是我。”宫娥嘴角勾起笑容，仿佛想要做出亲密的样子，身形又往瑜月公主周旁靠近了一些。

    “瑜月！”徐皇后眼看着宫娥要紧贴过去，站起身来大吼了一声。

    瑜月猛然回过神来，脚步想要后退几步，但为时已晚，已被宫娥死死地掐住脖子，她硬着口气用足力气将手中寒剑穿心刺进宫娥身子。

    但连头颅砍去，还能说话行走的死尸，何惧身上再多上一把利剑呢。

    “快救公主！”徐皇后快步跑下台阶，却被贴身侍卫拦住，她怒道，“混账东西，拦哀家作甚！”

    “皇后娘娘，那宫娥已是妖孽，您上前去不能帮助公主殿下，属下要护你的周全。”贴身护卫冒死说道。

    徐皇后急的眼眶泛泪，看着那些宫廷护卫持剑上前，又怕伤了公主，即使刺中那宫娥，也是无济于事，抵不过在身上多添几道剑罢了。

    眼看瑜月脸色变青，本还挣扎的双手慢慢变得无力，再顾及不了皇后端庄的威严，吼道：“锦荣！你要伤的人是我，你放开瑜月，冲我来就是了。”

    “冲你来？”宫娥那充血瞪大的眼眶看着她，“徐泾，我现在就是冲着你来的啊。凭什么你的女儿能够安然长大，现在贵为公主，万人敬仰。而我的孩子却是要惨死腹中，一尸两命。”

    徐皇后紧握着拳头，眼神恨不得将那宫娥碎尸万段。

    宫娥凄切地哭了一声，随即咬牙切齿地用足力气，嘶吼道：“要不是你，我的孩子也能出生，我也能活下去！我们母子都能得到圣上恩宠，我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你这个毒妇能够得到！我现在就是要让你看到你的孩子死在你面前！让你得到报应！”

    园内众人皆惊呼，只见瑜月公主像是一个木偶被阴森诡异的宫娥单手高高举起，脖颈青筋暴绽，神情痛苦不堪。

    “瑜月！”徐皇后推开了护卫，满身的凤冠霞帔只觉得厚重，沉得让她跑不快，她要救下自己的孩子，不能让她这般草草被人夺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