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秀眸一望,见昨日也有过几面之缘的夏浅然,她身穿一袭素青色的衫裙,手中正拿着一个绞金丝盘玉镯,给身旁的男子看。
那男子容貌与夏浅然有些相似,手中拿着一把白玉骨扇,低头看了眼玉镯后,点了点头。
莫兰心下了然,想来这就是夏府次子,昨日林娇贞有意让莫静蓉与夏浅然交好,也是为了促成这门亲事吧。
“既然碰到了熟人,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莫兰说道。
莫静蓉赶紧摇头,“她身旁有男子在场,有些不便。”
莫兰无所谓地点点头,心下只想着盛丰铺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抬头就能看见的距离,若是夏府小姐真有心与莫静蓉交好,也会过来打招呼。
莫静蓉拉着她到铺内另一个角落,心不在焉地听着店铺小厮介绍时兴的首饰。
莫兰随手拿起一个白玉镯套在手上,转动手腕看着成色。
“小姐,您真是好眼光。这白玉色泽温润,成色上佳,是从西域运了整块籽料过来,总共也做不到几块成品玉件,您这手镯在京师也是独一份儿的。”店铺小厮卖力推荐道。
莫兰点了点头,看着那案柜上还摆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双鱼游莲”的图案,想起了昨日被程简抢走的那块玉佩,脸色一僵,心中有些发堵。
小厮见她盯着玉佩,毫无察言观色的眼力见儿,“小姐,您是喜欢这块玉佩吗?这和您手上那玉镯是同一块籽料所出,要是能配成一套,更是绝妙。”
“不喜欢。”莫兰冷冷回道,褪下了手中的白玉镯,放回了案柜上。
“兰姐姐若是不喜欢玉器,我们可以看看别的,听说这家店铺的金饰花样也多。”莫静蓉在旁建议道。
她话语刚落,只听见侧旁有人轻轻唤道:“莫二妹妹?”
莫静蓉脸色明显一僵,姿态极其不自然地回头,对上那笑靥如花的脸,“夏三姐姐,你也在这儿啊。”
夏浅然笑道:“方才看着就像你,果然是你。”随即拉着身旁的男子,“这是我二哥谦友,你们是第一次见吧。”
“见过夏公子。”莫静蓉头也不敢抬,微微一福,手拉着莫兰介绍,“这是我姐姐。”
莫兰近看夏二公子,只见他剑眉星目,神态端正,有着世家公子的正派,难怪莫静蓉心悦于他。
夏浅然瞧着莫兰有些好奇,“之前有听母亲提起过你,你九岁就去道观修行,我们年纪相仿,却是甚少见面。”
莫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为母祈福,也难在府中为父亲分忧了。”
“本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却有这种心性也是难得。”夏谦友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昨日跟着众人一同到翠庭园,看到莫九守飞符杀鬼的气势,觉得心下震撼,今日再碰到莫府千金,只觉得亲切,颇投眼缘。
夏浅然眨了眨眼,她之前也有听母亲谈及过二哥的婚事,有意在茶会上透露给莫府夫人,也是有些相中了莫府与世无争的气派,虽然只是正三品,但子女教导有方,昨日与莫静蓉聊天之后也觉得投缘。
若是二哥也喜欢的话,能促成这门婚事更是锦上添花。
“既然今日碰上面了,不如我们一起看看吧。”夏浅然笑道,“方才我看了个绞金丝盘玉镯,想送给母亲。”随即压低了声音,“昨日母亲受了惊吓,想送她件玉器压压惊。”
莫静蓉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也可让中医开些定心养神的汤药。我今日是陪姐姐来看下首饰,过几日便是她十九生辰,眼下不宜大肆操办,就想先买件首饰。”
“十五岁,可是办过及笄礼了?”夏浅然眸子望着莫兰。
莫兰笑着摇摇头,“只是简单地过一个生辰,我过几日还是会回道观中为母祈福,及笄礼并不着急。”
夏谦友本是在旁无心听着妹妹们的对话,待听到莫兰这回答之后,侧眸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神色坦然,毫无怨怼之气,不由赞道:“你有这份孝心真是难得。”
“谢二公子赞赏。”莫兰眸色清亮,淡淡应道。
“你道观是在哪儿?神乐观么?”夏浅然问道,“应天府离京师不远,待到秋高气爽时,我们也可以去踏秋。”
“不在神乐观,在外省一个偏僻道观中,山高路远的,路程来回一两个月,可能不大适合踏秋。”
夏浅然有些讶异,她本以为莫九守作为太常寺卿,怎么着也会让嫡女去神乐观,毕竟是官家名下的道观,在那修行也会有个照应。
莫兰从她那讶异神情中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无所谓地耸耸肩,转头继续看着小厮呈在案柜上的首饰。
这厢盛丰铺子里几人正聊得融洽,东街另一头废旧民宅中却是另一番场景。
宅内正堂中央摆放着一大张圆木桌,上面摆放着一大扇的烤牛腿,只是那牛腿烤的火候不对,被撕开的腿肉鲜红一片,隐隐淌着血。
“你可看清楚了?”一身穿暗红长袍的男子手中拿着那腿肉,肤色惨白,眼眶下隐隐发黑,他一面盯着跪在桌前的男子,一边大块朵硕地吃着那淌血牛肉。
跪在桌子的男子正是方才冲撞莫府马车的脚夫,他抬头看着那男子嘴角留下血来,眸子阴沉沉地盯着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紧。
“看清楚了,那轿子里坐着的贵小姐正是那日在山中劫镖杀人的女子。”脚夫头磕石板地应道。
他正是那日在山中遇到莫兰的镖师戴生,心中暗暗叫苦,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押了这趟镖,一分工钱没赚到不说,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本以为逃过一劫,镖头死了,镖局也散了,那劫货的姑娘却是没有抓到,他接连被官府押去审问了好几天,案子没个头绪。
物主是怀远将军,据说这镖物还是他们的传家宝,平白无故被人劫了,又找不到劫镖之人,只能天天追着他们这几个幸存活下来的人来问话。
坊间传闻怀远将军生性刚猛,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半夜孩童若是听到他的名号都会被吓哭,他看是不假,这将军的儿子茹毛饮血的做派,的确让人心惊胆战。
王勇冷冷地看着他,在喉管中发出了呼哧呼哧的笑声,“不是说是鬼吗?”
戴生脸色一白,想起了那日恐怖的情景,“大人,那日一道闪电劈过,我才看清了那姑娘面容,那个时候,我真以为是鬼啊。哪有官小姐半夜跑到那鬼地方去杀人越货的。”
王勇扭了扭头,脖子节骨发出咯咯响声,他将手中的猪腿一丢,站起身来,话语中满是讽刺,“官小姐。要不是昨日她那当官的爹在皇帝老儿那露的一手,我还想不到她身上。”
穷奇牙运送至应天府上本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为了掩人耳目,特特不用府中侍卫,而是雇了一队镖队,没想到竟是被一个小丫头被抢了。
怀远将军一生杀戮,哪里会想到有人在狮子头上动土,根本咽不下这口气。官府彻查了半天没个结果,等到戴生被官府放了出来之后,便直接逮到了将军府里,找了好几个顶尖画师画了当日劫镖之人画像。
昨日翠庭园寿宴中,将军府几个身带诰命的夫人也在现场,她们也看过那画像,只觉得那莫府少见的嫡长女颇为眼熟。
莫九守有点本事,难保他这长期在道观的女儿也学了点皮毛,干些装神弄鬼的破烂事儿。
女眷回来同王献元一说之后,王献元大怒,直要到莫府去对峙,被王勇劝了下来。
莫九守昨日擒妖立了一功,彻夜还呆在皇宫里做法,皇帝老儿一高兴,日后再进一品也难说。若是他们将军府在这时候去找莫府麻烦,只怕会落人口舌,触怒龙颜。不如就让他守株待兔,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抓来。
一早莫兰乘坐的马车从莫府驶出后,就被乔装打扮成平民的将军府侍卫跟上了。
王勇啐地往地上吐了口痰,朝着侧旁侍卫吩咐道:“待会儿就按计划行事,记得,动静小点。”
侍卫拱手称是,四下退了出去。
戴生看了眼王勇又拾起那鲜红的牛肉,嘴角啃着那白森森的筋肉,瑟缩了几下肩膀,“大人,既然现在找到了那个劫货的姑娘,小的就先告退了。”
他见王勇没有理会他的话,心下就当是默认了,从地板上爬起后弯着腰想退出门外,但脚步刚走到门槛那,一把短刀噔地一声插着他的耳畔飞插在门上。
“大人,我什么都说了啊,就是那个莫府官小姐啊。”戴生两腿发软地跪了下来,极尽哀嚎地说道。
“怂包。”王勇看不上他这个样子,“当初老头子真是瞎了眼睛找了你们这群草包看货,不过也好。”随即嘴角咧起冷笑。
戴生不敢说话,这将军儿子未立功名,却是暴虐性子,他的这个“也好”究竟是何意?
“若是你为了逃命,胡乱指认人。我们将军府要得罪的可是三品命官,就是赔了你全家老小的命也抵消不了。”王勇站起身来,走到戴生跟前,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待会儿抓了人,你俩对峙一番,若是错了,我也好和莫府有个交待。”
戴生听着他冷酷的话语,只觉心中悲凉。他在当朝显贵面前就是一个蝼蚁,生死全由他人,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他看来都是活不成了。
“大人,还求你放过我家老小……”
东街盛丰首饰铺前,莫府丫鬟手中捧着一包装精美的首饰盒,跟在莫府主子的身后。
“今日真是开心。”夏浅然笑道,“若是没有变动的话,母亲会在府里办赏花会,到时候我让母亲给莫府送帖子去,你们一定要来啊。”
莫静蓉这日与夏浅然相处较好,本因夏谦友在身旁有些局促害羞,但夏二谦谦君子的做派让她放松不少,最后也能自然地说些话来。
莫静蓉看着夏浅然朝她调皮地眨眨眼,只觉自己心思被发现,有些嗔娇地点点头,“到时候我会去的。”
夏谦友看着不言语的莫兰,笑道:“莫大小姐到时可也一起前来?”
莫兰方才选了一串灵气萦绕的木珠手串,心下正高兴,“不了,我过完生辰就回道观了。蓉妹妹,既然你与夏三小姐俩人如此投缘,以后多来往才是。”
“我也是如此想法。”夏浅然笑道,转头看着二哥,“二哥哥,你说是吧?”
夏谦友展开手中白玉扇,温声道:“莫二小姐温和娴静,只怕日后要被你带坏了。”
“二哥哥!”
四人在一阵寒暄之后道别,莫兰两人踩着木脚踏上了马车,莫兰从丫鬟那取回手串,低头摩挲把玩着木珠。
“兰姐姐,你觉得夏三小姐好相与么?”莫静蓉声色娇甜。
“挺好的啊。”莫兰眉眼未抬,“那夏二是个温润性子,也是个挺好相处的,不错。”
莫静蓉脸颊顿时飞起两道红晕,“我又没问他。”
莫兰嘴角勾起了然笑意,不去戳破这年少懵懂的情怀。
马车缓慢地驶行,东街的喧闹慢慢地变小,车厢外只剩下木车轮轱辘滚过泥石板的声音。
莫兰将手串戴在手上,有些疑惑:“怎么感觉回府的路并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随即撩开车帘,外面的环境有些陌生。
该朝官员的府邸大都建在街北,白漆汉瓦,朱门高墙,放眼皆是素雅整洁之貌。而此时帘外是矮小的土坯泥房,街上空无一人。
“合生,这是在哪儿啊?”莫静蓉也有些奇怪,本应跟在马车旁的贴身丫鬟也不见踪影,“可玉她们去哪儿了?”
马车并未停下,只听见一道马鞭声,本还是缓慢行走的马慢慢小跑起来,马车顿时颠簸不稳。
“合生!”莫静蓉被惯力拉得一倒,摔靠在车厢壁上。
莫兰侧起身来,一把掀开了车帘,只见坐在车头的男子身穿着莫府下人的衣裳,而身形却是和合生大相径庭,显然是个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