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爷爷又为什么让您在监国的头一天立誓不会对九叔用极刑呢?”凤瀚昭问道。
凤珲的眉头攒成了一个结,似乎有些话不太好说。
“儿臣觉得皇爷爷今天处置九叔的时机似乎不够成熟,有些证据还不全。当然如果是为了敲山震虎,迫使九叔悬崖勒马,今天这样处理也是合适的。”凤瀚昭又说。
“皇上还是觉得由他亲自来处置比较放心,尤其是知道九弟有害我之意,更不可能交由我来办。”凤珲道。
“父王,您会不会介意皇爷爷的偏心?”凤瀚昭问道。
凤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这么多年来身边的人只会讨好他,看他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思,却没有人当面问他的心意。他也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他刚想敷衍过去,说出口的却是:“为何有此一问?”
“儿臣只是将心比心,有感而发。”凤瀚昭道。
“我记得那年小九出生后没多久,大哥就成婚了,都说长兄如父,确实如此。现在我都还记得大哥把他架在脖子上逗他,他尿了大哥一身。”凤珲凄然地笑了笑,转身到八宝阁中拿了一个瓷瓶,拔出塞子,顿时酒香四溢。
“来,陪父王喝一杯。”圆桌上有茶杯,凤珲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儿子。
凤瀚昭觉得父亲有话要说,便吩咐门口的守夜太监去准备两个下酒菜,然后在父亲旁边坐了下来。
“那时候,你皇爷爷还是太子,就住在前面的东宫。大哥是皇长子,成亲之后没有分府出去,也住在宫里,小九从会走路开始就知道要人带他去找大哥玩儿,要是没人理他,他会从大人的怀里挣脱下来,迈着小腿儿,自己走着去。大哥成亲的时候,有人送的贺礼里面就有小孩子的玩艺儿,后来大哥还特意买了不少逗小孩儿玩儿的东西。每次小九在大哥宫里待着都不愿意走。”凤珲呷了一口酒,停了一会儿。
“我那时天天都要去学堂,下学之后总要拐到大哥的宫里,我特别羡慕小九有那么多可以玩儿的东西,我也可以趁着逗他,玩那么一会儿。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就不愿意去了。”
“为什么?”
“那天,父皇、母后、大哥、大嫂、小九都在。大家都在说说笑笑的,不知因为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是忽然间产生的那种感觉深入骨髓。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凤珲看着儿子。
凤瀚昭摇摇头。
“我站在一个角落里,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忽然觉得那个屋子里没有我也是一样的。没有人问我要不要、好不好、喜欢不喜欢......我就是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凤珲一下子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掩饰眼角的泪。
凤瀚昭是长子,凤珲在达州做信王的时候,很早就把他立为世子,后来又是皇长子,很少体验到被人冷落的滋味。但是这一刻,他仿佛觉得站在那屋子角落里的人就是自己,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自己与外面的欢声笑语隔开。
父王原来是这么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凤瀚昭陪了一杯,又重新将杯子斟满。
凤珲平复了之后说:“我不去大哥之后,就得给自己找借口。一开始说是读书,可是说了几次之后,我自己都觉得假。正好这时候有人进贡了几只雪白的狮子狗,我要了一条,便开始养狗。后来我发现母后怕狗伤到小九,不让他到我的长庚殿来,就养了更多的动物。猫啊、鸟啊、鱼啊,都养。”
“您这是在置气吗?九叔喜欢玩具,您却偏要养狗。”凤瀚昭问。
“小孩子能有什么心机,逆反而已。大人喜欢的就偏偏不去做。大人越生气,心里越开心。”凤珲自己说着就为自己曾经的幼稚笑了起来。
“皇爷爷让您在宫里养这么些动物吗?”凤瀚昭问。
“为什么不让养?难道要让我学治国理政,日后与大哥一争高下吗?”凤珲又干了一杯。
门外有人敲门,太监送了下酒菜进来。父子俩谈兴更浓了。
“所以您后来就躲到达州去了。”凤瀚昭道。
“对,跟你母妃的亲事一定下来,我就请旨去了达州。刚开始,达州太守一有事就登门,后来看我确实不管事,只喜欢与他们饮酒作乐,慢慢地就把我晾一边了。我也乐得清闲。达州是个好地方啊,高山茂林,碧水绕城。曾经有人给我送过一头老虎仔,可惜没养活。”凤珲道。
“儿臣怎么不记得府里养过老虎?我记得养过豹子。”
“那时候你还很小。我也没有养猛兽的经验。”凤珲道,“豹子是后几年的事了。”
“那豹子好像您给放生了?”凤瀚昭搜寻着记忆。
“是甄老师让放生的。他说,猛兽的本性就应该回归山林才对。我把猛兽关在家里养着,其实是因为我自己心里有猛兽被关住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我请了一些当地的文人墨客开诗会。说是诗会,还是游乐为主。”凤珲道。
“这话像甄老师说的。”凤瀚昭道。
“我问他,应该怎么办?甄老师说,真的猛兽,关久了,看上去是驯服了,可是还是会有野性发作的一天,如果伤了人,人也不会饶过它。到时候,那就是害人害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放归山林,人们知道那里有野兽,自然会躲着它走,两边都能相安无事。”
“那心里的野兽呢?”凤瀚昭问。
“放出来,让人知道,让人怕你,躲着你。”凤珲道,“但是当时我还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只是放生走了豹子。心里还是藏着的。”
“父王,您好像现在依然藏着。”
“但是,我当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利爪可以收起来,但是你和瀚晨不能养成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否则会被人吃掉的!”
“所以您就给我们请了师傅学功夫,还让老师给我们讲兵法。”凤瀚昭说。
“我还请了甄老师来教你们。”凤珲得意地说。
“那您当年为什么不让我从军?”凤瀚昭问道。
“这是当父亲的一点儿私心,再过几年,全哥儿长大了,你就能体会到了。再说了,后来不是让你去钦天监跟着司空睿学算术了嘛。”凤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