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饼铺,后院里。
席子上,杨奇手抱脑后,仰天躺着,看着满天星辰。
后面只有两间屋子,本来是老魏掌柜和伙计各住一屋。
老魏掌柜非要把屋子腾出来,让杨奇他们住进去。
但杨奇怎么肯让老魏掌柜睡在院中,于是坚决不肯,又是让老魏掌柜感动了半天。
自己身为客人,打扰了主人。
主人想好好招待客人,把床让给客人。
可客人却坚持不肯住主人的屋子、睡主人的床,结果主人反而因此产生感激之情。
绕口令一般的事情,杨奇想了半天,总算想明白这个逻辑:
“老魏掌柜是把自己当做低人一等的地位,面对着比自己地位高的杨府公子,他因为感受到杨奇的善意,从而产生了感激之情。”
杨奇暗自感慨:
“难怪小时候看《三国演义》,那些武将被刘备亲自松绑,又问候一番,动不动纳头就拜的,我还不相信。
现在想来,一位皇叔,又是三分天下的大佬,亲自对人嘘寒问暖的,在这古时候,还真没有什么收服不了的人心啊。
哎,封建社会,等级制度太可怕了!”
分配住宿的最后结果是,让年纪大的老周管家和老魏掌柜住一屋。
何逢昌因为带着何香儿,让他们兄妹俩住一屋。
何逢昌前面不肯,结果三郎冷哼了一声,就乖乖地去了。
穿越来隋朝之后,这一天的经历,杨奇的感触挺多的,加上这下面垫着干草的席子又不舒服,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旁卧如弓的三郎见杨奇心事重重,就轻声安慰道:
“公子放心,明日我就去探查,定要把那个‘东家’给找出来。”
杨奇随口问到:
“三郎,我之前是否得罪过人?特别是并州四大商户的人。”
三郎没有言语。
杨奇扭头看了一眼,三郎面容古怪,他就问到:“三郎,你可是心里已经有了嫌疑的人?”
三郎:
“不是。我只是在想,公子刚才问我的事。
真要说起来,在四大商户里,上至管事的各家各房,下至门徒奴仆,那公子之前得罪过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原来不但是个败家子,还是个招人厌的惹祸精。
“......”杨奇打了个哈哈,翻过身去,果断地结束了聊天:“不早了,赶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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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比较晚睡,但一早杨奇就起来了。
这让早起练功的三郎感到意外:“公子,您平日里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起来的。”
穿越之前,早已经习惯通宵赶提案的杨奇只是打着哈欠,走向廊下的水缸,去取水洗漱:“这不着急着去见我那大美人未婚妻嘛。”
刚好打开房门、正在伸懒腰的老周管家看着杨奇从面前走过,伸懒腰的动作卡在那。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伸出手指指了指杨奇,又指着自己,意思是自己在做梦吗?
三郎笑了笑,转身挥拳,虎虎生威。
老周管家看着杨奇的背影,也露出了笑容:“好兆头啊,浪子回头金不换!”
接着,他连忙喊着追了上去:“公子,等等,我帮您梳理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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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杨奇边走边和一旁的老周管家说着话。
“何谓礼,纪纲是也。
这是公子第一次以姑爷的身份上门,更应当注意......”
老周管家在叮嘱着上门后要注意的事项。
杨奇本来就对这个时代的习俗不懂,当下也是认真地听着,还时不时地插嘴询问几句。
三郎双手拎着两大盒礼物跟在一旁,那还是老魏掌柜一大早帮忙采购的。
杨奇心思一动:“老周管家,我懂了,就是所谓‘不卑不亢’。对吧?”
老周管家一琢磨:“不卑不亢?”
随即,他点着头:“嗯,这个词意好。”
这个词的最早出处杨奇是不知道,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最早看到这个词,是在《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里。
当下,杨奇微微一笑:“我现在这打扮,这发髻有盘正吧。”
老周管家:“放心吧,公子。我可是伺候过咱杨家三代家主的老人了。”
杨奇解释到:
“老周管家,不是怀疑你。
既然这是我第一次以未来女婿的身份登门,就应该重视细节。
这人与人打交道,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再说,这打扮好了呢,我娶那高家小姐的事,不就更容易成了嘛。”
一说到公子娶亲的事,老周管家就来了精神,他点着头:“公子说得对,这样高家一看公子气宇轩昂,那嫁妆就会多给了。”
杨奇只是一笑。
这个老周管家,什么都能往钱方面扯。
老周管家又说:“一早,我已经差蒸饼铺的伙计到高府递过帖子了,告诉他们今日我们会上门,现在我们按时到就行。”
三人正在大街上走着。
这时,就听见一个叫声:“哎呦。”
他们停下了脚步。
原来前面有一个人先是摇摇晃晃地走路,接着便撞到了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路人身上。
那个穿着道袍、全身邋遢的中年男人连忙扶住他:“小郎君,你没事吧。”
那人摆摆手:“没事没事。”
就是走路不小心撞了下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呼小叫吗?
杨奇心里吐槽了一句,就说到:“我们走吧。”
三郎笑道:“公子,我们且看一出好戏。”
杨奇再次停下了脚步。
三郎轻笑道:
“公子,那撞人的唤做张大,是这街上的泼皮无赖,之前时不时在老魏掌柜的蒸饼铺晃荡,后来被我出手教训后,才没有再来。”
老周管家:“这位先生只怕有麻烦咯。”
“先生?”杨奇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听起来很现代的词,原来在古代老祖宗早就用上了。
老周管家左右看了看,手指着道旁用来压店招幡旗的几块青石:“公子,我们都站这上面,不然一会人一围,就被挡住看不见了。”
说完,他就弯腰去挪石头。
杨奇哑然失笑:“老周管家,所言有理!”
于是三人就并肩挤在青石上,很愉快地看着热闹。
“哎呀,我的玉佩!”张大举止夸张地从地上捡起块东西,“我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西域白雪。”
邋遢道士瞥了一眼,语气无奈地说:“小郎君,你就不要再拿老道逗乐子了。”
“怎么!你这老道,撞了人,还想不认账!”张大故意拉长了声音,大呼小叫:
“各位街坊邻居,都给我评评理,这老道撞坏了我的祖传玉佩,还想耍赖。”
“哟,就你石头的这成色,还价值连城了!”邋遢道士没有发怒,反而乐了:“小郎君,那你说怎么办吧。”
那个无赖张大嫌弃地说:
“看你这一身还在往外爬的跳蚤,你也是个一穷二白的。
这样,你跪下来,给大爷我认个错,这事就这么算了。”
杨奇问到:“这张大碰瓷,究竟是想要讹钱,还是故意捉弄人?”
老周管家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这是能讹到钱就讹,讹不到就当给自己找乐子。”
三郎接口道:“不这样闹腾,他这一整天的日子怎么过啊。”
杨奇点了点头:“也是。”
在这种没有电子产品玩的日子里,总要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不是。
这时人越围越多。
果然,爱看热闹的基因一直隐藏在我们的血脉里,几千年不变。
晚来的人,因为看不到就在那蹦蹦跳跳着。
杨奇伸出手指给老周管家点了个赞:“看热闹,还是老周管家有经验啊。”
老周管家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看着周围,砸吧了下嘴,嘚瑟地说:
“瞧瞧,这人围的,还有这大日头晒的,可还看不见。
对了,日头,日头!”
突然,老周管家想起什么,连忙催促着:
“糟了,公子,距离我们和高家约的时间快到了。
为了省钱,我们可没雇马车,现在我们该走了。”
热闹没看够的杨奇,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去。
既然那张大只是捉弄人,自己也没必要去强出头。而且,前世的经验告诉自己,远离垃圾人。
邋遢道士不想和张大胡搅蛮缠,直接转身就想要离开,却被张大一把揪住他的后领。
结果那么一扯,邋遢道士身上掉下了一本书。
邋遢道士正准备弯腰去捡。
张大手脚麻利地抢先拿在手上,他瞟了一眼邋遢道士,就看着书封上的字读了出来:“孙子......”
他只勉强认得前面两个字,支支吾吾地卡在那。
邋遢道士直接伸手去夺:“你把书还给我。”
张大久在街面胡混,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小,这时候又怎么会看不出邋遢道士对这书的重视。
此刻,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聚集了不少,但因为都是街坊邻居,都知道张大的德行,如果出手相帮,回头少不了被他找麻烦,一时间竟没有人敢站出来。
而张大一眼瞥到自己垂涎已久的那卖豆腐的小寡妇也在人群中,心想总算引得她的注意,当下就更来劲了。
他把书举得高高的:“今日,你要么跪下来磕头,喊我一声阿耶;要么,我就把这擦腚都嫌硬的破书给撕了!”
一听张大说要撕书,邋遢道士脸色都变了。
他伸出手,颤声说着:“好,好,好,我跪,我跪!只要你不撕书!只要你不撕书!”
杨奇本来不想管闲事,但此刻,见那张大过分,就停下了脚步。
老周管家伸手一拦:“公子,您一向告诫我们不要管闲事,要多看热闹。”
远离垃圾人,他的公子讲得有理。
但现在我才是杨奇!
杨奇把老周管家的手轻按了下来:“没事,有三郎在呢。”
三郎嘴角一翘:“公子,就交给我吧。”
杨奇轻摇了摇头:“还是让我来吧。”
接着,他大喊了一声:“怎么了!”就挤开人群走了进去。
张大认出杨奇身旁的戴面具的三郎,因为之前被三郎收拾过,当下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倒是那个中年邋遢道士,大大方方地指着张大说:“这位小郎君说我方才撞坏了他的祖传玉佩,要我赔。”
杨奇伸出手:“拿来看看。”
张大低着头,瞥了眼三郎,不敢动。
三郎就上去从他怀里把那两个玉佩碎片抢了过来。
杨奇随便那么一看,就看出这两个玉佩断口处,痕迹明显不是新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各位吃瓜群众都在看着自己。
一瞬间,杨奇感觉自己就像回到那次站在省体育馆的台上,对着现场五万人讲解那场活动的宣传方案时的情景。
不,周围的吃瓜群众比那会台下观众的表情更殷切、更期待!
他们是在期待自己来主持公道。
杨奇在心里对自己轻声说了一句:那么,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于是,在周围吃瓜群众的注视下,杨奇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上的玉佩,大声宣布:“这玉佩起码价值……三千两!”
周围吃瓜群众齐齐一怔。
邋遢道士表情愕然。
连三郎也愣了一下,显然他也没有想到杨奇会这么说。
“自古的规矩,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该赔就要赔。不赔?”杨奇转向邋遢道士,用手指对着地上,提高了音量,显得歇斯底里:
“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