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这话惹人不痛快, 顾如归忙闭了麦,心里登时就开始反思自我了。
就是再怎么输赢已定,怎么能当着人队友面说出来呢?
……夺笋呐这是。
一方还未出场, 所以, 比赛还没有结束。
比赛还在继续。
上舞台,晏歌站定麦前,哀戚旋律如约而至。
她静心去听, 而曲调有声却无形,凝神谛听时也如是一支画笔,徐徐地在耳脉勾画出弧线与纹路。
闻得节奏如鼓点,在她耳边声声敲击, 各有快慢轻重, 亦如流水河道, 自成高低缓急。
她屏息, 也静听。
二十秒。
二十一秒。
……
二十二秒!
节点已到,晏歌抬了眼睑, 循着那一道旋律, 启声。
“草木摇落暮渐稠,年岁再到秋……”
出嗓, 只一句, 定调高音。
与原唱苏子相类, 那歌喉清亮, 音高, 若桐花万里丹山, 有雏凤清鸣而来!
只这一句, 毛可意的脸色僵滞在顷刻间。
歌声入耳, 她心中尽是不可置信。
这首《不知秋》起调便是极高, 毛可意自己先前唱时都有些许中气不足。一般人听不出,但,专业歌者一闻即知。可现在却被人不疾不徐唱出,淡然自若,分毫不觉气不足……最关键,这还是一个素人唱的!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对于音乐,直播间观众固然不如毛可意敏感。但他们也能感受出来:这歌,唱着是有苏子内味的。
毛可意的粉丝不出警了。
各种属性的路人闭麦了。
弹幕从喧嚣变得安静了。
屏幕之外,晏歌浑然却不觉,循着那哀婉曲伤心词,她徐徐慢慢地,舒展着歌喉,将曲中意诉尽。
“蝉鸣草衰君不见,君不见我不知秋。”
“君不见我不知秋,君岂知我不知秋。”
“……”
慢慢,从第二句歌词开始,有整整几秒钟的时间,直播间如同断网,没有一条新弹幕弹出。
无他,甚至于也与比赛输赢胜负无关,只因那歌声婉转,一词一句一声歌,若要将秋日哀思歌尽也道尽。
感染力太强了!
而在台上,若对这一切无知也无觉般地,低低徐徐地,与那旋律声相附和,晏歌在唱着。
“君不见我不知秋,君岂知我不知秋。”
“不知秋,不知秋……”
“不知秋,只知愁。”
《不知秋》初时是低吟,一如辗转夜晚,清寒侧侧难眠,至副歌时方骤转清越、高昂。情感酝酿于秋时,却如银针尖细欲刺,饱满跃然将出,生生要将那秋的皮囊撕裂扯破!
一唱,三叹,神凄楚。
反复再二,到终了,直播间内弹幕一片安静。
舞台边缘,那些围上前凑热闹的游客也是一片安静。
但见那先前还一脸兴高采烈围观拍摄现场的游客们,此时脸上神色表情均是不约而同地凝滞了。因过分的惊讶与沉浸,有人甚至不自觉微张了嘴成o型,实力颜艺目瞪口呆四个字。
啊这,这?
这真的是素人唱出来的水准吗??
能唱出这个水准的素人真的存在吗???
歌尽十数秒,现场众人还未能从那歌声中彻底醒转过来,彼此间面面相觑,颜色均讶异难掩——
好听!真的好听!
这首翻唱,不说和毛可意比了,就是跟苏子同台打擂,那都是不相上下啊!
其实原本,若无这一首翻唱,那么,无论是直播间观众或者是现场围观群众都会觉得,毛可意能翻唱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不错。
但现在,珠玉在后。
有了对比就有了突出,所谓不怕不如人,就怕人比人。两相比较之下,优劣先后,一看便知。
直播间里,毛可意的粉丝齐齐失声。
而在现场,镜头无法顾及到的角落里,毛可意面上喜色全然褪去,下唇微咬了,阴晴不定。
也在是时,旋律结束,而音准测试仪作出评分,机械的女声字正腔圆。
“您的得分:100分。”
“恭喜您,超过了全国99.99%的人!”
落地有声。
亦是这一声,就如一只手般的,将在场众人的思绪拉扯回来。
回过神来,掌声如海,不间断的良久时间里,现场满是欢呼与喝彩。
循着掌声所在的方向,晏歌鞠躬致谢。
而在靠近后台处,顾如归更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脑内浮现出许多的问号。
有那么一瞬间,顾如归感觉自己不是在拍直播综艺,而是在《出道吧202》里的battle现场。
不是,这晏歌妹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长相优越就不说了,唱歌还比毛可意更专业——这搁女团选秀不是分分钟c位出道吗???
迷惑,太迷惑了。
……
因为音准度赢过了毛可意,驰声购物商场门店的经营权也随之尘埃落定。
而自然而然,那先前现场的围观游客也被引流到了购物中心的门面。
爆款综艺,顶流首秀,流量与热度不必提。因而刚才围观时分,大多数游客也认出了:这是《娱乐圈直播指南》的拍摄现场。
各大榜单实时第一的综艺;
从不营业的顶流首秀;
业务能力比女团c位更强的素人妹妹。
众人:“……”
这大场面,看到就是赚到,不看就是亏本啊!
再一看这门店经营:哦,是卖墨的。
墨块滞销,帮帮他们!
于是:“我要买一块。”“我也要买一块。”“我也要。”
又有人财大气粗地发声,“我要买十块。”“我要三十块。”“我要五十个,谢谢。”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门店销售一空。
而此时,距离比赛开始,不过才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
-
老制墨厂内。
歙县的制墨厂沿袭的全是古法手工,所有流程工序均需人去亲力亲为。又因歙县以文化旅游为主要产业,游客流量大,墨卖得红火,平日里制墨厂颇忙,尤其是法定节假日前加班加点,更是忙碌得几乎脚不点地。
今天也是因为节目组联系过要来拍节目,是而制墨厂的师傅们才能偷来浮生半日闲,短暂地歇上一歇。
坐在厂前门卫室里头,冷气开着,几个师傅围坐了一桌儿——其中一位脸色黧黑,短打衫露着结实臂膀的,便是先前教晏歌描金工艺的那一位刘师傅。
每人身前的茶都添得满满的,这样,一边吹空调,一边喝着茶,师傅们一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老刘,”其中一位叫了个名儿,人便望向刘师傅:“你刚刚都教了啥?”
想到刚才那二人极快的上手速度,刘师傅眉毛皱了又展,开腔,声是常年浸泡在烟草里的干哑:“教了描金,那俩年轻娃娃学得还挺快。”喝了口茶水润嗓,他说:“比我们那几个徒弟学得快多了。”
听了这话,其他师傅就不信了。
“真的假的哦。”
“我怎么就不信你这话呢?”
刘师傅瞪了那几个师傅一眼,“不信,不信拉倒。”
“嗐,大家就说说闲话,你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啊。”
有人又问:“刚才我看他们带了一车墨走了,是要做啥?”
刘师傅:“拿去卖的。”
这般,刘师傅便把节目组要开一小时的店来卖墨的事情跟那些师傅说了。
那几个师傅听了,脸上便露出不思议的神情来。
“那都有我们一个礼拜做的量了。”
“就是说啊,一个钟头能卖多少?”
“带个三四十块都不一定卖得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刘师傅虽然没发话,内心其实也认同。
他一开始也没打算让带这么多墨走,不过余裕导演跟他说,带多了有备无患——墨又不是吃的东西,卖不掉再收回来就是了。
刘师傅一听这话,就随他去了。
不过想想——怎么可能?
他们一个礼拜的量,就是放在十一黄金周,也要整个两三个小时才能卖完。况且今天还不是黄金周,只是个普通周末,游客量也远远不如。
这般想着,放大了数倍的手机铃却从刘师傅上衣袋里响起了。
刘师傅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往来电显示这么一看:是个陌生电话。
刘师傅动了拇指,摁下接听,那端响起个温静声音——先前那个斯文的小姑娘。
“您好,刘师傅。”
“嗯,你好。”小姑娘年岁小,人温文尔雅的,且做事颇麻利,刘师傅对她印象很是不错,接电话的语气也和蔼:“怎么了,小晏?”
电话那端,让刘师傅印象很不错的小晏三言两语间将事情交待清楚,其余在场的师父故而是听不清,但刘师傅的手机听筒就对着耳,因而是听得再清明不过了。
在在场众制墨师傅的眼里,俨然是这般场景:不知那小晏说了什么,也没见那老刘对此发了什么评价,却只见他蹙了眉关,眉峰尽处愈锁也愈发紧绷——共事几十年,诸位师傅彼此都是顶熟悉的老伙计了,上回见他脸色这般严峻,那还是七八年前嫁女儿的时候。
少见老伙计这般脸色情景,那几个师傅心里纳罕得紧。原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闲谈,至此是茶也不喝了,天也不聊了,全扭了头齐刷刷去看刘师傅的脸色去了。
等刘师傅挂了电话,立时便有人按不住好奇地问了:“咋了老刘?啥情况??”
便只见刘师傅那因常年日晒而发红泛黑的面上,此时流淌着讶然神色,直至那问话落地过了几秒,他才堪堪地收了些神思,嗫嚅着嘴唇开口,“卖,卖完了……”
卖完,售罄,补货。
这回补货时,足足追加了两个月的份——不多不少,临到比赛结束时,刚刚好告罄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初始地点五公里处的商场,毛可意与顾如归完成了一项极限蹦极任务后,也同样取得了商场内一家门店一小时的经营权。当然,因为最终只剩下二十分钟的时间来销售商品,毛可意一组最终只售出了第一批商品的四分之一。
最终胜利落在谁家,至此已无悬念。
……
接近午时,节目结束。连线直播被切断,两组分别返程。
外界炎蒸暑热,而玻璃如无物却厚重,隔开了商场内外两个世界,成为了难耐与酷暑的分野。
节目结束了,现场游客热情却不散,乌泱泱的一路随到了车前,直至晏歌上车,车门关上了。那热闹声息才被屏蔽了七分。
车窗外有游客在朝晏歌招手,晏歌亦招手示意回去——尽管她也知道,隔了层单向透视膜,外面的人并不能看见里面。
她却还是招了手,直至那辆suv发动了。
“表现不错。”
这一声轻飘得像风,明明没有重量,却轻易让刚才还招着的手停摆了。
自车窗表面,晏歌转了脸。
与她对视,容绰唇是半掀,语气与目光般的寡淡,“刚才表现不错。”
随他的话,停摆的手微蜷了。
慢慢,晏歌将手放下,在直视过来的视线前前,她安静垂眸:“……里面也有您的功劳。”
那声音不大,在咫尺的距离间听来却明晰。容绰眉角稍抬,反问:“我有什么功劳?”
晏歌抿了抿唇。
“饭随爱豆的功劳。”
“……”
眼风从小发旋上掠过去,容绰唇角微扯。
吹捧。
但也没反驳。
面对吹捧,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晏歌两手摆在裙幅,因为有意吹捧了爱豆,心底羞涩横生,十指便纠结了裙。连带着,那百褶裙上开得正艳的一枝西府海棠也如要被压进了缎面里去。
亦如裙上的花,唇角的弧被极力地压了下去。
心里有欢喜,所以唇轻轻抿。
是。
是饭随爱豆。
是粉随蒸煮。
……
是她,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