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崇尚两难了,这太史之位是周王手里为数不多的官职了,但自从上一任太史惹怒了大将军被当场砍了脑袋后就一直无人上任,之后太史一职的事务就由他这个中书兼任办理。
太史兼管史书编撰,文人好名,颜崇尚所以靠着这个为散官这一派系拉拢了不少文官,那日乍一听周王突然任命了一个太史,颜崇尚几人本都不甚在意。学到武与艺货卖帝王家,周王这个穷光蛋大王又能拿出什么来买好货?他们原以为等这个不知名的小子清楚了周王的状况自然就会自难而退。如不是王冢宰提醒,今日甚至都不会上书表拒,只等过些时日他自行告退。不过老谋深算王冢宰想法更多,总觉得周王另有深意,于是就让他稍稍出言试探一番。爆竹炸鱼,看看周王池子里养的是什么鱼。可没想到这爆竹还没点着就炸出条大鱼来,大到散官一派吃不下了,这哪是他们炸鱼,是周王抛出饵来钓鱼呢。
思前想后,颜崇尚决定不能做那只被钓的鱼,饵虽好吃,但是有毒,他拱手笑道:“大王,臣等不是这个意思。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诸位大臣慧眼如炬,他们所推荐的官员一定是德才兼备之人,用不着在审议。臣只是以为太史职务干系重大,总得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才是,这位顾……顾晨太过年轻了。”
顾晨站在一旁听他奏报,三句损自己两句,早就隐忍不住了,迈出队来瞪着颜崇尚的老脸,喷道:“老头,这就是你不对了,按你这话的意思年纪越大越有才干,那你怎么不去找只王八来当官呢?要是王八还不够那换乌龟来凑,千年王八万年龟嘛,都可当个龟丞相了。”这时代还没西游记,众人还不知龟丞相是何出处,只是觉得他说得形象,脑海中画面闪过,有城府不深的年轻官员都要捂着嘴,避免失礼笑出声来。
“咳咳!”站在他身后的纪墨头前听着还舒爽,可到末了一听他嘴里冒出了个龟丞相,差点没把嗓子眼咳出来,“顾太史,顾兄弟慎言慎言!”说话还特意指了指另一边派系的官员,只见他们果然一个个都两眼瞪圆了,怕要不是在大殿上,这群人都要把顾晨活撕了。
“顾太史,他们都是唐丞相提拔的官员。你这么一说唐丞相是乌……”
忘记朝上还有丞相的人了,顾晨学着江湖游侠拱着手抱歉道:“一时高兴,骂得痛快了些,误伤了个各位,对不住了。绝对没有对各位不敬的意思哈。”
“哼!”那些官员也不能真同他计较,只是围观吃瓜,却被瓜给砸了有些不痛快,一个个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好了好了。”周王见场面有些尴尬,便站出来打圆场,“顾太史的文采孤是验证过的,足当大任。”随即就将顾晨那晚所做的一赋一诗念于堂上的百官听。
这两首赋与诗就算是颜崇尚也不得不承认是两首佳作,且不管如此佳作是否是这样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子所做,有周王作保现下从文采一事上挑刺也只能跳过,讪讪道:“就算才学不错,但这位顾晨应该不会天文历法,祭祀朝拜之事吧?如此就任太史一职多有不妥,大王如果爱才不如让他就任翰林院的一官半职如何?”
在殿上大臣无不暗赞这颜中书不愧是侵浸官场几十年,这一句话就掐住周王的软肋上去了。这个叫顾晨的小子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就是文采济济又怎么可能学过天文历法,更不要说枯燥乏味的祭祀朝拜。但是他们却不知顾晨二十多岁的外貌下可是面藏着两千多年的灵魂。
后世的百家讲坛,电影电视顾晨可没少看,对祭祀之理不说全懂,但言语忽悠这些官员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只见他邪魅一笑透着股子自信,张口就来。什么方法器具,流程祭语一口气从头到尾竟说了个七七八八。有些细节竟连半道子出家的颜中书也是不懂。见各官员都在用眼神询问自己,只好苦着脸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有与他相熟的官员性急直接就开口问道:“老颜,你倒是说话呀?这小子说的对是不对?”
“算是对的吧。”颜崇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顾晨,心道这小子该不会是方士出生吧,暗叹还真是个少年才俊,可惜道不同,老夫只好得罪到底了,思来想去张口又质问道:“那天文历法你总该不会了吧。”
这话一出,就连同派官员也都暗自摇头,颜崇尚这事做的有点没脸没皮了,熟话说事不过三,既然前头已经败下阵了,不如干脆让了算了。现在这小子就算不会天文历法也是无伤大雅,你见哪家公子二十出头又是文采又通祭祀的,这已是大才了。你一个长辈如此为难小辈,回头传出去,怕是名声都不好了。
顾晨心火更盛,你当小爷是柿子呀,想捏就捏想嗮就嗮的,现在是顾晨不乐意了,就算是泥菩萨此刻也都生出火来了。他偏头时瞥见了殿外的天空,心呼连老天都帮我。他计上心头迈步走到颜崇尚跟前,与其四目相对,张嘴就喷了老头一脸口水:“颜中书,颜大人是吧。你既然说到天文历法,那可敢与我打个赌。”
没看出颜大人还有唾面自干的本事,顶着顾晨的口水也不擦脸冷声问道:“赌什么?”
顾晨勾勾手指示意他看向大殿外的蓝天,笑道:“我估算这天就要降雨,你可敢打赌?”
天要下雨?大殿里的官员一个个脑袋向外瞅,就连周王也瞪大了眼睛看向外面。只见殿外阳光明媚,天上不过几坨白云,可不像会下雨的征兆。
众人纷纷想年轻就是年轻,经不得激,被颜中书三言两语就乱了心神,竟然说起胡话来了,还需要历练呀。
颜崇尚心里更是大喜,本来今天就已经颜面尽失了,没想末了这小子自己送了脸面上来,乐道:“好,赌什么?”
“简单,我要是输了,这太史之位自动退出。”他心道反正小爷本来也没想当,输赢都没啥损失,“要是我赢了,也简单,你以后见到我就得喊我老师。”
颜崇尚也是精明,怕顾晨钻洞子忙补充道:“好,不过你总得有个期限,不能你说下雨等了十天半月再下吧。”
“自然,就以明日为限,从现在起到明日傍晚必下大雨,而且还是雷雨之势。”
“哈哈哈,小子果然胡口大话,你可知这中原洛邑每缝秋季就极少落雨,不要说大雨,就算是老天爷可怜你落下个小雨点都算老夫输了。”赌约立下,颜崇尚笑得老脸上的褶子都挤一块去了,话音落得是掷地有声,只不过今日出门他这个兼职太史似乎没有看黄历,殿外有个声响比他更大。
“轰隆!”
打雷了?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刚刚顾晨的话还犹在耳边,没想到现在就雷声轰鸣了?大周的朝会第一次失了控制,官员们争先恐后地往殿外挤去,要看一眼这天是不是真要下雨。
天是真的黑了,哪怕远处还能看见阳光洒满大地,但至少周王宫上方这天是真的黑了,乌云压顶,没等官员们都凑到殿外,就有豆大的雨点打在周王宫的地砖上,打在这些抬头仰望的大臣脸上。
真是啪啪打脸,打的生疼,这是目光呆滞笑容凝固的颜崇尚此刻心里的想法,雨水打在他脸上,心头是慌惧惊愁苦五味杂陈。
顾晨这个使作俑者此刻其实也是一脸懵,“云成堡,雨淋淋!”他根据云彩形状判断出短期会下雨,可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给面子,说下就下,都不待耽搁的,实在太给他面子了。
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好像老天就拧了一把洗脸布,片刻后雨就停了。王宫大殿被大雨冲刷过后透着一股子清新净气。
官员们久久不能恢复平静,纪墨纪小伯再看顾晨的眼神已经接近崇拜了,满脸通红攥着拳头颤抖不止。周王一派头次如此长脸过,他如何不兴奋。
“不知颜大人的赌品如何?”顾晨笑盈盈地看向颜崇尚,此刻再看他俊美的颜,竟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溢出。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位年轻的顾太史看来也不是好相遇与的,老颜这回可真是踢到石头子了,不仅隔应还疼。百官心里重新给顾晨下了个定位,看来不能因为年轻和这张俊美的脸就小瞧了他。这其实也是顾晨要达到的目的,他初来乍到,是无根的浮萍,再不展现一些能力和强势就真成任人拿捏的柿子了。刚好这颜崇尚送上门来了,只能说颜老头流年不利。
面对顾晨的笑脸,颜崇尚是面红耳赤,真的是打断了牙根往自己肚子里咽,古人重名,他今日要是不认账那这官也做到头了,不止是周国无立足之地,天下诸国怕是乡野村民也看不上他。但要他拜小辈为师,几十年的老脸也要丢光了,真是两难之境。在众人注视之下这位老大人长叹一口气:“顾太史学究天人,相天之术更是神奇,神仙不过如此。愿赌服输,颜崇尚拜见……啊!”他正咬牙要伏身行拜师礼,小腿上一阵剧痛传来,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官员无不大惊,就连周王也喝道:“顾太史你做什么,怎能如此无理!”
原来是顾晨趁颜崇尚弯背之机一脚踹在了他的大腿上,打断了他的拜师礼。众人不知何意,纷纷指责顾晨得寸进尺,还当众殴打老臣。
不过顾晨似乎还要更生气,只见他收回踹出去的叫,还愤愤不平道:“圣人可说过,谁要言神仙人人都可打之。颜大人喊我神仙,这可是想至我于人人喊打的境地么,我这是替圣人提醒颜大人。”
“啊!”在场百官全都愣住了。这个规矩谁都知道,不过时过境迁,圣人都作古多少年了,哪还有人如此较真。没想到这小子却拿住了颜老这个把柄狠狠报复了回去。这哪是什么乖犬,简直是一只小狼崽子,真不知道姬赐这老头打哪捡回来的。
其实这一脚顾晨已经脚下留情了,不然以他的大力颜老头的腿非折了不可。不过落脚也不算轻,青肿是难免的了,算是给这老头咄咄逼人的惩罚。但也变相地给颜崇尚一个台阶下了,如若刚刚他真的在顾晨面前一拜而下,那明日就得给这老头奔丧去了。老头似乎也明白对方搭了个台阶给他,也硬气愣是忍着疼痛,一声不吭拱手作揖,当作自罚道歉,而后一瘸一拐地走下阶梯,走在雨后的王宫大道里。
留下众人站在朝堂外,看看顾晨,又看看刚刚变晴的天,再看一眼笑容满面的周王姬赐,心中无不暗道:“这平静多年的周王宫怕是要变天了,哦不对,刚刚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