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老自然不懂死宅是什么意思,顾晨在院子脖子昂得有些酸痛继续吐槽道:“姬老你不会总这么接待客人吧,你不下来也就算了,怎么也不让人上去呢。”他可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故意大声说着,已经偷偷摸摸地爬下石头,蹑手蹑脚地四处寻摸上阁楼的路。只不过转悠了一圈却发现这个阁楼竟然连个上楼的楼梯都没有。
“别找了,你上不来的。”楼上的姬老一语就戳破了他的小心思,顾晨撇了撇嘴嘀咕道:“忘记了,您老耳朵很好,什么都听得见。”不甘心地又问道:“难不成要上去还要会飞?”
“哈哈哈,高处无门,有心也无路。”姬老说了句晦涩难懂的话,才解释道:“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与人有约,今生不再见任何人,所以就长居高楼不见客了。你就在下方坐着,陪我说说话就好。”
“那不跟坐牢一样?”顾晨不由咋舌,“您这枯坐了多少年呀?”
“不知道咯,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几个春秋几次蝉鸣白雪,老头子只记得与人赌誓之时正值春秋鼎盛之年。”
“春秋鼎盛那不就三四十岁,您老不会在上面呆了至少有一百年了吧!!!”惊讶之下全剩佩服,都说古人以信为本,但因一句誓言就自我囚禁百年的,着实让人钦佩不已,也可怜不已。顾晨很难想象一个人在一个空房间里一坐就是百年是何等幸苦,换作是他,不如死了算了。
“浮世多丑人,少见些也好,老头子只是没想到自己能活这么久,当真是祸害遗千年。”姬老似在自嘲,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听说你给我带酒了?”
“啊,是呀。自家酿瓶好酒,想着带来给姬老您尝尝。”顾晨拿着酒瓶一下就尴尬了,这酒该怎么拿上去呢?
“顾小子你有心了了,知道老头子我最好美酒!你且将将酒瓶举起来。”只见顾晨刚举起酒瓶,就觉得手头一轻,那瓶子就像被一股吸力吸引凌空飞射向阁楼,没入了窗台间。下一秒酒香就从阁楼间弥漫出来,伴随姬老笑赞声飘落在院间。
“好酒,好酒,好酒!”一连三声好酒,只不过片刻间那姬老话音里已然带上醉意,令顾晨不由咋舌,这老头别不是把它当做一般的酒水整瓶往下灌吧!就听阁楼上又吟吟念起了一首古词:“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后边的句子听得不甚清楚,但顾晨分明听出这是屈原九歌之中的《东皇太一》惊问道:“姬老这首词是?”按这个世界的时间点,百年前楚国就应该不复存在了,那这首出自屈原的楚词又从何而来。阁楼上一个空瓶飞了出来,正好落在顾晨脚下,没想到只这一息之间,姬老已经将整瓶的烈度白酒给喝光了,真是百年酒鬼逢甘露。
“这词是一日圣贤醉酒后吟念不小心被我听来的。”喝醉酒后的姬老说话语气如同变了一个人瞬间豪放了许多,叫道:“小子,还有酒不?再给老头子来一瓶!”
顾晨紧了紧手里给姬赐预留的那瓶酒,害怕这老头再醉些会闹出什么麻烦事来,有些犹豫道:“没了,今天就给您带了一瓶。”
“可惜了,一百年了,还是第一次能喝到如此烈酒,还以为今日能彻底醉上一回。”说话间透着无尽的失落,再开口已经有送客意,“你先回吧,老头子我乏了。”
“是。”此刻的顾晨心里完全是那首楚词和那个无时无刻不与这个世界的变迁沾染关系的圣人,等他不知不觉从隋新元离开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这是哪?”顾晨有些狼狈地发现自己竟然又迷路来了,只看这周边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就知道自己这是又出了周王的后殿范畴,不知拐到了王宫的何处。忽听得有箫声从不远处的湖心凉亭传来,非笛曲却有百鸟渐入之音,吹奏到了**处,百鸟散去,又复现萧瑟之音,其音低鸣直至一曲终了。
顾晨这才从曲中复醒,带着笑意往亭子走去,他这是要去问路的,也好奇这吹奏曲子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亭台上纱幔飘飘,越是靠近,隐约能瞧见一位才穿着白袍绸裳的年轻人,正倚靠在亭台的立柱上,长箫伴手闭目养神,又似乎是沉浸在自己刚才的那首独奏余音之中,脸上露出一种很满足的笑容,就连亭子中进来一位陌生人也未察觉。
顾晨进了亭子,才发现这位年轻人好享受,时至深秋渐有寒意,他穿着薄裳却不觉得冷,全身因为在亭子间有一个大火炉正在烘烤,在火炉上还煨着一壶三杯烈,酒香伴着热气挥散在亭子间。除了酒水外,亭子的石坐上全包满了兽皮,就连脚下他也才发现是蒲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绒毯子,看斑纹竟是虎皮一类。
顾晨看见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豪!毫无挑剔的豪!
年轻人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手中的玉箫滑落在地毯上,这时他才惊醒睁开眼睛,正要俯身去拾玉箫,才看见亭子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容貌俊美。愣神之下张口问道:“你是何人?”
顾晨呵呵一笑,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你好,在下顾晨,是朝中太史。”
正要解释迷路一事,几句被年轻人打断道:“哦,我知道你,顾望北。那首秋声赋就是你所做的,顾先生有礼了,在下姬襄。久仰先生大名,都说先生容貌美丽典雅,今日一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先生容貌比之传言更盛一筹。”不称官名只称先生,记文不记事,看来还是一位文痴。姬襄自爆姓名,顾晨就知这位是姬赐的二子,安王世子。自从上次与那贼偷世子闹了乌龙之后,他可是找纪墨好好恶补了一番姬赐家的几个媳妇儿子,也知道他母亲正是鲁国公的干妹,算来也是身世显赫。
姬襄静静地看着站在身前的顾晨,再开口道:“既然来了了,为何不坐?”文静中带上了几分激动,似乎见到顾晨当面令他心中喜悦。
他说话时还端正了身子,伸出手指了指炉前的暖凳请顾晨坐下,言语间总能让人如沐春风,与那狡诈的定王世子有天壤之别,当真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顾晨也回以温和笑容道:“这就不必了,在下只是一时迷路,见亭子有人,便过来问路。没想到叨扰世子殿下的雅兴来了。”
姬襄微笑地看着顾晨,说道:“既以叨扰,那便坐下歇会,饮杯温酒去去秋寒也不迟。”
顾晨笑道:“二殿下太客气了,在下还有急事在身。”实在是不明底细,初次见面不愿太过与其深交,顾晨找借口欲走。
不过这位安王世子显然热情过头了,竟直接起身过来拉住顾晨的手将他摁在了座位上,笑道:“我一人悠闲的紧,顾先生既然来了就陪上我一会再走也不迟。”一边自说自话,一边还未顾晨斟上了酒水递了过来。
顾晨呵呵一笑伸手接过酒盏,与他对饮了一杯。实在盛情难却,既然这位二殿下爱玩刘玄德礼贤下士的戏码,他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
说实在这位安王世子给他的感觉太多亲切,比之周王的感觉更奇妙。姬襄说话太过温和,一字一句的顿挫总给人一个礼字,让人心生舒服亲切感。这让顾晨想起了大学时期教他社交礼仪的老教授,不过这位却过及了。俗话说满则溢,过而不及对方礼貌到了极点,顾晨就觉得这份亲切像是飘在空中,而底下则竖着一根刺,等亲切破灭了,掉下去就会被刺扎到。
“这亭子和这园子是我让人布置的,顾先生觉得如何?”二殿下似乎很热切知道顾晨对他品味
的看法。自然不能直接跟他说自己只看出了个豪字,顾晨苦笑一下,又放眼仔细打量了一番亭子湖间及四面园子的布置。发现这亭子正前方还布置了座假山,假山上不知用何物萦绕出阵阵白雾,让人无法看清其全部容貌,宛若这山只像人露出了一脚的感觉,遐想间就像对面湖畔真有座高耸入云的高山一般,惹人向往。也不吝惜给了他一个赞:“殿下这亭湖山三色一景实在巧妙,令人佩服。”
安王世子浅浅一笑,转过身去张开双手,仿佛要怀抱那座高山,说道:“这是仿照我母亲家乡的高山而建的景致,能的顾先生赞美真是太好了。”
两人不甚相熟,顾晨其实对这种更适合熟人之间的对话感觉实在无趣,奈何这位世子情绪高涨,转身又说道:“先生不知,我终日拜读先生的秋声赋越发喜欢,时常想着何日能与先生见上一面,没想到今日真的得偿所愿。对了先生赋做的极好,听闻诗词更佳,不知先生能否以这山景为我赋诗一首?我好刻于这亭柱之上,以为锦上添花之用。”
赋诗?顾晨脑袋转了一圈,已经有几十首应景的诗备着了,往了眼手中的空盏苦笑道:“也罢,就当还二殿下你敬酒之情!不过可先说好了,这诗后殿下可得为我指条明路,我真有要事在身。”
且听好了,顾晨站起身来覆手于后,吟念道:“亭看暖山雾绕峰,映湖碧影泛波重。寄情思念吹箫处,只愿入身在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