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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七十二时辰之雾
    “顾大人走好。”兰桂欲言又止,避开路过的禁卫,冲顾晨拱手道别,行的是正经的尊卑别礼,只见他身形端正后,两手虚搭一起,躬身向前将身子弯到了受礼人心口以下,表示心悦诚服。

    两人不过一面之交,顾晨还婉拒过他的投靠之意,实在好奇他为什么要行如此大礼,连忙上前托住。只这一搭,他心头咯噔了下,点点头说道:“兰公公客气了,就送这吧。”

    谁都不知道他转身离开之际,手里已经多了一张小纸条。是刚刚搀扶之时,兰桂趁机悄悄塞到他手里的。顾晨也没着急看,而是若无其事地昂头摆手离开宫门。

    ……

    这厢李淳心事重重地自朝会上下来,心里想着全是朝会上姬倡破天荒地一句关切:“听说李大人府上昨夜进了歹人了,可否有家眷受害?”昨夜之事他严禁府上的人泄露,如果说还有谁知道,除了死掉的那几名刺客,就只剩下派他们来的人了。

    不过现在他急于知道的是姬倡到底是不小心从别处听来的消息?还是说他就是那个放消息的人?冒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李淳就自嘲地摇头否定了,派人刺杀再自己当面说出来似乎是一件很傻的事情,往日无用的形象很好地保护了姬倡,此刻在李淳脑海里闪过的只有那位素有贤明的二世子姬襄!

    有刑司的议事大殿上气氛凝重,李淳连午饭也顾不上用,就赶来询问昨日那几名刺客的情况。面对这位面沉如水的上官,司里的人都不敢做声,生怕触了霉头,再惹恼了他。

    有刑司下设执事八名,分管刑、狱、讯、言、市、物、兵、灾八处。之前被李淳革职抄家的徐二就是管市的执事,经由徐二一事后,司里就再无人敢对李淳言不。所以昨夜那几具尸体一拉来,这些执事就已经连夜开始调查,直到早上,那几名刺客的详细其实都已经查实了。只不过这卷宗上的内容,没有一处李淳想要的。

    “就这些?”卷宗很详细,甚至连那些刺客十岁打架之事都记录在案,八处给出的定论也十分一致——携怨报复!这几名都是被缉拿的贼人,而且他们被缉拿原因也多与李府有关系,其它也就别无可疑之处。

    别无可疑……别无可疑!“这才是最可疑的!”李淳面色铁青,用力一甩,将手中的卷宗摔落一地,丢下面面相窥的执事,心烦气燥地离开有刑司。

    李淳着急了,一边是受昨夜姬丹的感染,一边是今日朝会上姬倡饱怀深意地关切。让这位一向稳重的老臣临上轿前也爆了句粗口:“姬家子就没一个好的!”跟随多年的老管家被突然失态的老爷吓得甚至忘记帮忙掀轿帘。

    “你出城,让六乙他们做好准备,随时听命!”坐进轿子的李淳终于忍不住吩咐一句后,继续说道:“再把林木端找出来,这家伙心有挂念一定不舍得离开洛邑,哪怕是挖地三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洛邑城的热闹可不会因为看不见的暗流而沉静下来,无知是福,顾晨现在就很羡慕这种福气。

    转过热闹的街角,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他才小心地将兰桂给的字条打开来。

    “医官林木端?”心里默念记住后,他才将纸条再卷起来收好。陌生的名字让他有些疑惑,不知兰桂为何递送这样的一张字条给他。不在书房中说明,还要避开侍卫,明显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想让姬倡知道。只是不知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善恭授意。

    来到一处喧闹的面馆坐下,等了三刻有一个腰背裹着兽皮的猎户背对着他坐下,开口就是三大碗面,三大碗酒和三大块肉饼。

    这是顾晨要等的人,庞孝行几个兄弟中的老幺张彬,年纪最小却是最壮实的一个,军伍里出来后就一直打猎为生,直到被庞孝行拉来帮忙,也一直以猎户的身份做掩护。

    趁着店铺里的热闹劲,他将后背稍稍往顾晨发现靠过去了一点,自言自语地抱怨道:“今天真是晦气,城外几处有猎物的大地方都去过了,没打着什么东西。下午估计得去些小地方瞧瞧,兴许能打上几只野兔,否则晚上就要挨饿了。”

    顾晨不作声响,只拿手指关节轻轻敲了几下桌角,等起身借道之际,那张小纸条已经落在了张彬手里。

    他则丢下一个细不可闻的“查!”字离开了面馆。

    出了面馆的顾晨一刻也没停留,就往丞相府走去。黑墙黑瓦最为醒目,怕是唯一顾晨不会认错的大臣府邸。唐武云自从姬赐领军出征那日露过一次面后,就又过上了闭门不见客的逍遥日子。朝会之上,丞相一派的官员也都沉默少言,做起了“嗯、啊、啧、是、诺”的应声虫。武官大都随军出征了,剩下些小头连上朝会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整个朝堂都成了李淳为首百官们的一言堂,无怪乎李淳会有自信在这个时间点起事。

    站在黑色沉重的丞相府门前,顾晨心里想得是,这位冷面丞相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什么,想彻底置身事外。

    手拍三声门响,大门依然没有动静,只是听到侧边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缝。里面的门房探头看了眼,认清来人后,急忙出来招呼:“顾大人有礼了!”要做丞相府门房头一条本事就是要把大周有品级的达官贵人都给认全了,所以哪怕这是顾晨第一次来府上,门房也能张嘴就招呼上。小跑地来到他身前有拱手施礼问道:“不知大人突然造访可有要事寻我家老爷?”侧身请路,要将他引到侧门。

    顾晨瞧了眼紧闭的中门,再看了看一旁的小门,面色窘迫,才记起今天来的突然,并未递送拜帖,自然入不了中门。由门房头前带路,将他引入门,就换做另一位下人带路,领着他继续往里走去。

    过了照壁就是铺满白色鹅卵石的前院,走起来有些硌脚,久了倒也有些舒服。院子里少有的没有种上花草,只在角落的一处小池上面飘着几片荷叶,简洁至极。左右两侧的建筑风格果然与洛邑的不太一样,顾晨还没去过秦国,不知这些其实都是唐武云仿咸阳家中的风格所建,只觉得处处透着股沉重的味道,如同一个小冷宫。

    冷宫一次从脑子里跑出来,顾晨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唐武云住的地方也这么冷难怪终日冷冰冰的,见带路的下人领着他径直穿廊过院,他好奇道:“你不用通报一下吗?”

    下人侧过点身子,好让顾晨能瞧见他的脸,这才边带路边回话道:“这几日时常有人拜访,老爷吩咐了有贵客直接请去书房即可,大人您这边走,前面就是了。”

    唐武云的书房就是单独一座小楼,顾晨进了里头才发现,外边看到的二层小楼,其实在里边就是打通挑高的一层,入眼既是满满当当的竹简书籍,整齐地摆放在一排排两层楼高的书架上,颇为壮观。

    “顾晨?”他还被满眼的书籍惊讶之时,身后就有人冷不丁喊他名字。

    人冷声更冷,即便是见客,唐武云那张脸始终都是一成不变的,也不请顾晨坐下,自己上前抽了一卷竹简往书案走去,等落座了才问了第二句:“你来找我有事?”就连说话之时的眼睛也还一直盯在竹简上。

    两句都是废话,顾晨心里嘀咕一声,也不等他招呼,自己踢了张垫子到书案前,也学着跪坐下来。对付冰块还是不要热脸往上贴的好,容易冻伤自己,顾晨坐下后只是面带微笑地盯着唐武云也不说话,一旁的漏壶滴答作响,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流去。直到唐武云将一卷竹简都看完,这才抬头正眼看来。

    “你的事我不能应你。”冰块雕出张笑脸也是冷,唐武云上扬的嘴角,右手食指尖慢而有力地叩击着书案,与一旁漏壶的滴答声重叠在一起,“所以顾大人还是请回吧。”

    顾晨一怔:“我都还未说何事。”这时才注意到书案上还有一张拜帖,李淳名字赫然在上。唐武云淡淡说道:“其实李淳刚走不久,我猜你想说无非与他一样。又或是顾大人还有私事找我?”

    一听这话,顾晨嘴角抽动,心想自己与你又不熟,哪来私事。不过想起来时姬倡所说的话,他还是尝试激将道:“都说你忠于社稷?现在看起来可不像。”

    唐武云反问道:“姬丹不是社稷,姬襄也不是,你那位学生是吗?”不等顾晨辩说他又继续说道:“我入周时曾于太庙前立过誓,若在周朝为官则只忠于社稷忠于王上。”

    “可姬倡现在监国世子。”

    “也只是世子,不是王。”一句话堵住了顾晨的嘴。对方说的理所应当,他竟一时词穷不知如何反驳,屋子里的空气凝结了片刻,思来想去顾晨决定把事情挑明,就直接说道:“你知道大世子要篡位?”

    唐武云点点头:“本来不知,但李淳来过后,我就猜到了。”其实想要力保万全的李淳从有刑司出来就前来拜见了他,虽未挑明,但言外之意已经十分明了。

    “你不是忠于王上吗?有人篡位你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