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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梦醒道观
    杜有衡头疼欲裂,勉力睁开干涩的双眼。

    灰亮色的栅栏,圆形半开的窗,窗台子上摆了一瓶凌寒独自开的红梅。窗边摆了个圆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摆了一只小杌。

    屋子中央摆了个香炉,正袅袅冒着烟雾气儿,是她最喜爱的月麟香的味道。

    “啪!”一只铜盆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咣当”伴随着哗啦啦倾倒的水声。杜有衡闻声望过去,开口,喉咙里滚刀片似的,火辣辣地疼,“秀……容……?”

    “哎。”秀容应着,回过神来,激动起来,“谢天谢地,娘子可算是醒了。”

    外间便传来纷纷踢踏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拐杖点在地上的细碎密麻的咚咚声。一道苍老慈祥的声音透过漏窗传了过来,“有衡儿醒了?”边说着人已经在左右两边两位婆子的搀扶下进了里间,只急急上来握了杜有衡的手,“好孩子,你可终于醒了。”

    杜家的老夫人,杜有衡的祖母顾氏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她的面容有些憔悴,身上只披着龟甲几何纹的绫罗料子的半臂,夹杂着几缕银丝的头发只挽了简单的云髻,只前头额上横了一条缃色的抹额,她的背有些佝偻,杜有衡的塌边还竖着一根梨花木的拐杖,杜有衡湿了眼眶,红色眼角,声音极其沙哑,“祖母。”

    顾氏连“哎哎”地应着,那双眼角布满褶皱的桃花眸中闪着隐隐的泪花,心疼,又轻摸了杜有衡的额头,“总算是烧退了。好好儿的怎的掉湖里去了?不过要折几只腊梅,恁的不小心。”

    祖母的手那样温热,是她自入宫后多年来再没有机会感受到的温柔。

    “祖母。”杜有衡忍不住抱了顾氏满怀,“有衡儿对不起你,有衡儿让你受苦了。”

    顾氏很是欣慰,“傻囡囡,不过照顾了你几日,何谈受苦?你阿耶前几日可是给祖母来了信,说是年前有兰儿要出嫁。所以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到时咱爷仨可要高高兴兴送了你阿姐出嫁。”

    “阿耶来信?”杜有衡疑惑,“阿姐……出嫁?”

    顾氏闻言笑道,“是呢,你阿耶现今在长安城可升了官了,任了太子东宫官属赞善大夫一职。有衡儿想阿耶,便要乖乖地喝着药,只有乖乖喝了药,才能好得更快不是吗?”

    边说着就从身旁一直站着的曹婆子手中端过药碗,黑乎乎的药汁儿,还冒着滚烫的热气,闻着味儿就有些苦,站在塌边的曹婆子手上还端着一碟子蜜饯。

    杜有衡愣愣地接过药碗,炽热的温度透过厚厚的瓷碗散着余温,一切显得都是那样的真实。

    真实的不像话。

    窗外金黄的飞絮还在飘着,那是落叶,纷纷扬扬的。

    不,不对。杜有衡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腕,掐得出了血。杜有衡盯着手腕的血痕,那里的血液是鲜红的,她的**是真实的,她的血液还是温热的。

    这是她的血,她的温度,她是真实的。

    所以她这是……重生了?回到了随着祖母在五台山修习道法的那一年,回到了她十三岁的年华?

    “有衡儿,怎么了?”顾氏见杜有衡发呆的样儿,“可是觉得味苦?祖母这儿备了蜜饯,可以去去那苦味儿。”

    杜有衡的神色有些恍惚,“哦,喝药。祖母,有衡儿乖乖喝药。”杜有衡端着药碗一饮而尽,“祖母,现今是什么日子?”

    顾氏便道,“有衡儿可是睡得糊涂了?现今暮秋初八了,你阿姐定的是腊月二八成婚,离着也就两三个月了。”

    杜有衡嘴角边缓缓绽放出一抹如盛放寒梅的浅笑,清冷的不屈的。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拿蜜饯,反而却在口中细细回味那位药的苦。这点苦算得什么,她想。

    她回来了,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顾氏见杜有衡迟迟不拿蜜饯,不由诧异,有衡儿自来不喜喝药,嫌着药苦得很。从没有这样干脆喝药的时候,甚至喝了药之后不紧着拿蜜饯。

    倒是那曹婆子端着那碟子蜜饯凑到了杜有衡的跟前,“药苦得很,娘子可要用些?”

    杜有衡嘴角的那抹浅笑还在,只看着曹婆子的时候,其中蕴着的浅浅的寒深了一些。她垂着眸子,看着那盘黄橙橙的蜂蜜杏片,淡笑,“今个儿的药我倒觉得不怎么苦,以后这样的蜜饯也大可不必再端上来了。”

    曹婆子闻言眸中闪过惊异,抬头间对上了杜有衡的眸子,那双潋滟的桃花眸此时像是一潭平静的死水,无波的,却是深不见底,曹婆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赶紧低下了头。

    她的心中像是浇了一层冰,寒凉的刺疼。

    杜有衡眸中三分讥诮七分深寒,呵……前世里若不是阿耶的侍妾赵娘子突然逝去,又兼着后来的东窗事发,她是怎么都不相信这曹婆子竟是赵娘子的人。

    更何况平日里她和祖母对这曹婆子多有恩遇的,怎的就养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杜有衡想着,只觉得胸中的戾气一茬一茬地蒸腾。

    杜有衡看着曹婆子深深低垂的面容,唇边勾起了一抹淡笑,“我记得幼时曾吃过用菠萝蜜裹着蜂蜜制成的蜜饯儿,那才是我独独忘不了的滋味儿。祖母,孙女儿可是有些日子没吃着了。”杜有衡对着顾氏撒娇,软软的哝音将顾氏的心肠化成了软软地一滩水。

    这一世,再不会给这曹婆子害了她的机会。

    顾氏宠溺地摸了摸她的云发,终是应了她的请求,“好好,祖母这就叫人做了来与有衡儿吃。”顾氏说这话悄悄给了花婆子一个眼神。

    花婆子无声行了个礼,便退下去了,杜有衡巴巴儿地盯着门口。顾氏以为她馋极了菠萝蜜那口子,打趣道,“刚心里想着我家的有衡儿长大了,可见这巴巴儿盼着蜜饯来的样儿,看来还是个半大的小娘子。”

    旁边的仆侍们便善意地笑了,杜有衡脸有些微红。外间游廊传来一阵脚步声,杜有衡的眼睛亮了,却见着是花婆子掀了帘子,手上正正端着菠萝蜜制成的蜜饯儿。

    杜有衡的眸光瞬间黯了下去。

    她倒是忘记了,此时的闲还在杜家的杂役房做着粗使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