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行把药拿来后就先离开了。
阮妤坐在床边,打开活血化瘀药盒,烛火照映下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小拇指挖了一勺药膏,见阮靖驰衣裳还没脱,脸也看着门口方向,不由又皱了眉,“你看什么还不把衣服脱了”
阮靖驰听到她声音才回过神,他一面收回目光,一面在心中暗啐自己一声霍青行那个笨蛋自己不说,他又干嘛担心他
难不成指望他帮他说做梦
他才不要
嘴里咕哝一声,“哦。”就解了外袍躺在床上。
他白皙肩头和背上满是紫色淤痕。
阮妤看着这些痕迹,翘起指尖猛地一颤,本来静得似水眼眸也终于有了波动,雪白脸沉了下来,红唇也轻轻抿了起来,她没有说话,稍稍俯身,小心翼翼把药膏往那些伤处涂她自问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可阮靖驰还是疼得叫唤起来。
“哎,你轻点,疼”少年郎挨打时候也没叫唤过一声,这会却哎呦哎呦喊个不停。
阮妤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嘴里却还是没忍住骂道“现在知道疼了,打架时候怎么没想到”话是这样说,可动作还是放轻了许多。
阮靖驰现在是一碰就疼,轻不轻,根本分辨不出来,听到这话,咕哝道“都跟你说了,这次不是我惹事,明明是那群人先故意来惹我”
他想想就来气。
本来今天出去是想着明日就是除夕了,虽然以前他们一家人也是在一起过年,但他跟阮妤根本就没说过什么话,这次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一些,他就想给阮妤买个礼物,可阮妤每天才给他十两银子,能买什么玩意他又不想问她拿钱,索性自己跑到当铺把玉佩当了,拿上银子还没买什么呢就被人套了麻袋揍了一顿。
“要让小爷知道是谁指使他们,看小爷我不弄死他们”躺在床上刚刚喊得惨兮兮少年现在阴恻恻地说道。
“啪”
重重一巴掌拍在背上,疼得阮靖驰当即喊出杀猪般惨叫,他原本趴着,这下直接跳了起来,一边揉着自己后背,一边看着阮妤怒道“你干嘛”
“你说我干嘛”
阮妤没想到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这小子想还是以暴制暴,她气得柳眉都竖起来了,冷着一张脸还想再骂,想到刚刚霍青行说那些话,又咬牙把火气先吞了回去,看着人,冷声,“趴好。”
“趴好让你再揍我一顿”倒也不是很生气话,就是带着一股子不高兴。
“那你趴不趴”阮妤冷眼睨他。
屋子里一阵沉默,一会后,阮靖驰率先败下阵,他含糊咕哝了一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继续趴回到了床上,原本以为又要遭受一顿非人折磨,没想到这次落在自己背上动作轻得跟羽毛似,他心下稍松,刚刚悬起那口怒气又烟消云散了,下巴搭在枕起双臂上,紧绷身形也放松了许多。
阮妤把药膏涂抹了一遍,而后轻轻替人揉着淤痕处,免得待会淤血积着,“我知道这次是柳延和文聪两人合谋害你。”
“什么”
阮靖驰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拍床坐起来,怒道“靠,原来是这两个狗玩意,我说我好端端在这也没惹谁,看我”话还没说完就见阮妤高高抬起巴掌,有种他要是再开口就要拍下来既视感。
他瑟缩了下肩膀,又重新趴了回去。
最后只能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阮妤把酒楼发生事淡淡说了一遭,又说,“人已经关进衙门了,我也着人给家里写了信,应该不用明日,江陵府那边就都会知道了。”
对于这个结果,阮靖驰显然还不满意,仍哼道“等我伤好后,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们一顿,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
话刚说完,突然发现原本给自己揉着背手收了回去,屋子里也静得可怕,阮靖驰不清楚是怎么了,转头瞧见一张沉静如水脸,那张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冰冰,一如从前阮妤。
阮靖驰心中忽然一阵恐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消失了一般。
这几日相处让他见到了一个不同阮妤,这个阮妤会打他会骂他会同他发火也会给他做好吃这是从前他不曾拥有过亲近。
而如今,他感觉到这个亲近在一点点减少,生怕两人关系又恢复成从前那副模样,那种即使拥有世上最稳固血脉也依旧相视无言可怕。
不,
他们现在连血缘关系都没了。
“怎,怎么了”阮靖驰手撑在被褥上,惨白着一张脸,说得磕磕巴巴,“我,我说错什么了”
看着他这副仿佛小孩做错事慌张模样,阮妤脸上冷漠终究还是维持不下去了,她看着人又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趴好。”一面继续替他揉着背,一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做”
这有什么好想
他打他们,他们回打他,只不过以前看他身边人多,不敢罢了,这次见他落单,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过阮靖驰觉得自己要是这样说,肯定会惹阮妤生气,便只是抿唇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总觉得拳头能解决一切问题,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那个人比你更强,身边属下也要比你更多,那你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那就勤练功,再找机会打他呗,但阮靖驰显然不敢这样和阮妤说。
今年才只有十二岁阮靖驰崇尚就是谁拳头硬,谁就有话语权,他自认自己武功不错,这次要不是被人暗算,绝对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阮靖驰。”阮妤不清楚他内心活动,依旧垂眼看他,手上动作未停,嘴里也继续说道“以暴制暴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要别人怕你,拳头硬只是最低级做法。”
“而且你不会真以为你武功已经高到让旁人都怕你地步了吧”
阮靖驰看着她,神情微怔。
难得,不是
阮妤看着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这小子真是这样想,还真是自大。她沉默一会,问他,“你觉得忠义王受人尊敬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吗”
“当然不是”阮靖驰这会倒是知道反驳了,“忠义王可是我们大魏战神,别人尊敬他,当然是因为他多年来护佑以及他战无不胜名号”
还算有救。
阮妤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我从前那么多'朋友'是因为我好说话,人温柔”
阮靖驰“”
温柔吗
他偷偷瞥了阮妤一眼,他这会背上还辣乎乎呢。阮靖驰也不傻,知道她用意,沉默一瞬开了口,“那些人才不是你朋友,如果她们把你当朋友,也就不会现在来看你笑话。”
“她们”
似乎想通了什么,声音变得涩哑起来,“和你交好是因为你身份。”
所以才会换了身份之后就换了态度。
“是。”
阮妤点头,倒也不难过,实话实说,“除了许、岳二人,旁人与我交好皆因为我身份。”停顿一瞬,她又问,“那你现在可明白他们为何惧你怕你”
阮靖驰显见得沉默了。
如果先前沉默是因为不愿让阮妤生气,那么此时沉默却是因为他听明白了。
因为明白而更沉默。
这个年纪少年最是骄傲不过,更遑论是阮靖驰,即使清楚了,他此刻也说不出一个字。
阮妤这会倒是也没逼着他开口。
她也在想,想怎么样让阮靖驰变得聪明些。
如果是她,她会悄无声息用计谋、用手段,把欺负她人一个个回击过去。
可她知道她眼前这个男孩即使平日总是一副张牙舞爪倨傲暴躁模样,但他心其实是很纯粹,纯粹到让她不愿教他这些肮脏法子,而且生为男子,她更希冀他能成为顶天立地男子汉,而不是宥于内宅阴私,所以她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沉声,“你已经长大了,该为祖母和你母亲撑起头顶天了。”
说完。
她收拾起药盒,没再开口,打算先回家一趟。
阮靖驰并未阻拦她,只是在她要跨出门时候,突然问道“当年柳延来家里请罪,是不是,是不是你和他说了什么”这事,他以前从来不曾想过,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笃定一般,手握成拳,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身影。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阮妤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拧眉细想了一会才记起这件事,她轻轻嗯了一声,偏头问他,“怎么了”
“你”
阮靖驰喉咙发紧,他想说为什么不跟我说,想问为什么要帮他,她以前不是很讨厌他吗可看着阮妤那张疑惑脸,突然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说必要了,他摇摇头,声音还是有些哑,“没什么。”
“你说,我都记住了,我”他舔了舔干涩唇,“我以后不会随便打人了。”
阮妤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有转变,惊讶地挑了下眉梢。
阮靖驰被她看得臊红一张脸,把头一扭,整张脸闷在被子里,赶人了,“我要休息了,你快走。”
阮妤笑道“记得吃饭,我回头给你送菜过来。”
这么说了一句,她也提步离开了。
走之前碰见如想从后厨出来,两人又说了几句,“你哥呢”
“哥哥还在洗漱呢。”霍如想全然不知今日发生事,弯着眼眸笑道。
能洗澡,那看来确没什么问题。
阮妤稍稍安心,看了眼霍青行点着烛火屋子,和霍如想告别。
等吃完晚膳。
霍如想收拾碗筷去后厨,霍青行也站起身,打算回屋歇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阮靖驰喊住了,“喂”
霍青行驻步回头,并未应他,只用那双清凌凌目光看着他,等着他后话。
可阮靖驰一贯不喜欢他这副装模作样模样,本来想和人道谢,这会又有些说不出口,只能皱着眉问他,“你干嘛不跟我姐说你受伤了”
霍青行语气淡淡,“没什么好说。”说完问他,“还有事吗”
他确不大舒服,想回去休息了。
阮靖驰没开口,见霍青行要离开,才低声说了一句,“我姐她好像不喜欢你。”
霍青行脚步一顿,半晌,“我知道。”
什么
阮靖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霍青行。
他知道
知道还喜欢他姐姐
这人究竟在想什么啊
霍青行见他一脸惊讶模样,却没有再开口意思,朝人点了点头,抬脚继续往外走去。
仍旧坐在屋子里阮靖驰目送着他离开身影,大概是因为太过震惊,居然忘记阻拦他了,等反应过来才追出去,“喂,等下”
霍青行回头,见少年气喘吁吁向他跑来。
“这还给你。”他把刚刚霍青行送过来药盒递给他,“还有,今天多谢了。”
第一次和人道谢,他说得非常不熟悉并且十分尴尬,但还是咬牙道“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我肯定帮你,不过你要是”本来想说你要是想趁机赖上我姐姐就给我小心点。
但看着男人这张沉默脸又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咕哝一句,“你们事,我懒得管了,你爱喜欢就喜欢吧。”他也不希望阮妤那个笨蛋真孤独终老,“还有”见霍青行握着药盒微微蹙眉看着他,本来想说婚事嘴又闭了回去,凶巴巴道“擦你药去吧”
说完就气鼓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