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大宅前厅,锣鼓喧天、宾客盈门。
一身深红色富贵团花锦缎长袍的孟大老爷站在门口的位置,正满面笑容地迎接着到来的宾客,宾客道喜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恭祝孟公子与温大小姐喜结良缘……”
“恭喜孟老爷……”
“同喜同喜……”
这次的婚事虽然因为赶时间办的仓促,却也十分热闹。温父生前在城中人脉甚广,城内不少豪绅富商这次都备了厚礼,前来参加温大小姐的婚宴。
千年的灵芝、南海的夜明珠、西域的宝石……一样又一样珍奇罕见的宝物,流水一般送进了温家的库房。
孟大老爷招待宾客的间隙,时不时地眯起细长的眼,不住地往礼单那边飘,浑浊的眼中闪过贪婪而兴奋的光。
过不了多久,只等温家那小病秧子一死,这些东西……全都会是他们孟家的……
招待完一波宾客,孟大老爷刚抽空坐下喝了杯茶,就听小厮过来传话道,“老爷,温姑娘醒了。”
孟大老爷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那姓罗的不是说,这病秧子身体太虚,用下丹药之后,至少第二天才会醒过来吗?
孟大老爷将茶盏搁在桌案,朝小厮摆摆手,“派人去通知少爷一声。”
这病秧子醒了也好,拜堂的事也不必另找人代替新娘子了,如此这婚礼更名正言顺。
————
这会儿距离拜堂的时间还早,参加婚宴的宾客们分桌而坐,坐在同一桌的街坊四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闲话。
“张大嫂,你们隔壁陈家今天怎么没过来参加婚宴?”
“他们家啊,说是儿子金贵下半年要娶亲了,怕过来沾了温大小姐的晦气,而且不来还能省下一份礼金。”
“这陈家真是没良心!温老爷往日可待他们不薄,那陈金贵小时候摔折了腿,还是温老爷出钱给请了大夫帮忙治好的,那段时间还给他们陈家送了许多药材补品。”
温老爷为人厚道,还活着的时候,对她们这些街坊四邻都不错,谁家有点大的困难都会帮一把。
今日来参加婚宴的街坊们多多少少都受过温老爷的恩惠,都对温老爷心怀感激,因此十分看不上陈家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做派。
“希望今日这冲喜真的有用,温大小姐能早些醒过来。”
“我听说那罗大仙挺灵验的,有位姓王的老员外,就是被罗大仙指点冲喜之后治好的……”
……
另一桌上,锦衣华服的李家三公子饮了几杯酒,实在无聊的呆不下去。
他爹今儿出门谈生意去了,抽不出空,他才勉为其难答应替他爹来参加温家这冲喜的婚宴。
反正礼物和礼金都已经送到了,婚礼也没什么好玩的,他还不如早点溜出去、趁他爹今日出门管不着他,他还能偷偷去外面找点乐子。
李三公子和同桌的宾客们客套了一番,推说自己家中有急事要处理,要先走一步。
客套完,李三公子从桌边站起身,转过身往外走。
只是没走出几步远,他忽然定住了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厅外,摇着折扇的手也停了下来,喃喃自语了一句。
“扬州城中竟还有这般美貌的小娘子。”
旁边同桌的几人见他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奇地扭过头,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瞧去。
只见正厅外的抄手游廊之上,两个青衣丫鬟一左一右地推着辆厚重的木质轮椅车,正朝着正厅这边的方向走来。
那辆木质轮椅车约莫有半人高,用的是上好的紫檀花梨木,轮椅车上坐着一位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的模样。
那少女容貌生的极好,眉如远山,目似秋波,只是因为带着几分病容,温婉的眉宇间似拢着一层轻愁,叫人见之便生出怜惜之意。
她的肤色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脸上少了几分属于正常人的健康血气,不像是有呼吸有温度的活人,倒像是用千年冷玉雕成的冰雪美人。
今日是温家大喜的日子,在场的宾客许多都是锦衣玉冠,即使是街坊四邻也特意换了身崭新鲜亮的衣服参加婚宴。
这轮椅车上的少女却是一身缟素旧衣,浑身上下不见半点首饰,唯有乌黑的发髻上斜簪着一朵素白纸花。
即使这般素衣乌发、不施脂粉的简单打扮,她也依旧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随着轮椅车一路慢慢前行,不仅仅是李三公子这一桌的人注意到她,正厅之中的其他人也渐渐忘记了谈话,目光不约而同地跟随着轮椅车前行的方向,落在轮椅车上的美貌少女身上。
一时之间,原本人声鼎沸、热闹异常的正厅,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李三公子先一步反应了过来,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头发,然后脚步一转,快步走到轮椅车的前方,拦住了去路。
然后他朝那轮椅车上的美貌少女行了一礼,手中折扇轻摇,展颜一笑。
“在下不才李风竹,今年十九,是城南绸缎铺李老爷的第三子。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可有婚配?”
轮椅车上的少女闻言抬眼看向他,秋水般的眼眸中闪过一分讶异之色,她苍白的唇张了张,只说了三个字。
“我姓温。”
李三公子听她的声音虽然有些病弱的沙哑,却温温柔柔的,心里像是被小猫轻轻挠了一下,酥酥麻麻。
原来这美貌小娘子不只是长得特别美,就连声音都格外动听。
李三公子见她愿意搭理自己,一时间心中十分喜悦,下意识地接着她的话继续说道,“原来是温姑娘,李某这厢有礼了。这么巧,温姑娘与今日的新娘子还是同姓,温这个姓在扬州城倒是……”
少见两个字还没吐出来,李三公子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他的喉咙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什么少见!
整个扬州城中,根本就只有温老爷一家姓温。
而温老爷膝下,也只有一个独女,正是今天婚礼的新娘子。
也就是说,这个自称姓温的美貌少女就是今天的……
怪不得,刚才那美貌少女说完她姓温之后,周围的人都开始用一种十分古怪又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他当时还以为那些人是羡慕他能跟美人搭上话。
现在,李三公子明显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异样视线越多、背后还有窸窸窣窣议论声。
“那罗大仙说的冲喜果然有用,温家大小姐竟然这么快就苏醒了。”
“以前温家大小姐极少露面,没想到竟然生的这般好模样……”
“可不是,你没见那位上前搭讪的李公子刚刚眼睛都看直了……”
在婚宴现场,当众“搭讪”新娘,李三公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整张白皙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他脸色通红地低头道歉赔礼。
“原来是温大小姐,抱……抱歉……在下失礼了,还望温大小姐原谅……”
只是李三公子话音刚落地,还没等到回应,就听见有一道洪亮的男子声音在厅外响起。
“这是怎么了?”
李三公子扭头,就见身穿大红色喜服的孟康年从外面走进正厅,目光不善地剜了他一眼。
糟了……这位新郎官什么时候来的,刚才的事该不会全都看见了吧?
李三公子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温家大小姐的轮椅车。
“李公子方才做了什么事,为何要请求我的未婚妻原谅?”孟康年眯了眯眼,语气有些森冷。
李三公子呐呐地张口,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没……没什么……”
孟康年却没理会他,走到温棠轮椅车边,蹲下身来,细心地替她拂去裙角上的一片落叶。
“刚刚那人是对你无礼了吗,要不要我替你教训他?”孟康年凝视着她苍白漂亮的脸,目光柔情似水。
这一幕任是谁看到,恐怕都要以为孟康年对她用情至深。
温棠安静地垂下眼,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无事,误会一场。”
她低着头,也就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孟康年听见她的回答之后,眸中闪过一抹怒意。
那登徒子当着众人的面轻佻调戏于她,她竟然为之掩饰、说一切只是误会,将他这个未婚夫的脸面置于何地。这位大小姐恐怕根本没想过他会因此落人笑柄、被人背后耻笑。
孟康年扫了一眼她发髻上的素白纸花,心气越发不顺,今日大喜的日子,她竟然还带着这种晦气的东西。
只是不管心里再怎么不痛快,孟康年面上却还是不露分毫,细心又体贴地提醒她。
“吉时还没到,你先回屋去换喜服,等一会儿我们拜堂成亲。”
温棠闻言,苍白的唇色越发惨白几分,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婚礼上闹出笑话的李三公子,及时赶来的孟康年说的那些话,甚至是孟康年蹲下身、拂去她裙角落叶的这个细节,竟然都与那本书中所写的……分毫不差。
那么书中所说,孟康年为了谋夺温家家产,先串通舒大夫使她昏迷,然后再假借冲喜,表面上是“救”醒了她,实际上是给她服下了罗大仙的“催命丹药“这件事,恐怕也是真的。
“外面人多嘈杂,你们先送大小姐回屋好好休息。”孟康年挥了挥手,朗声吩咐侍女。
自从温老爷过世之后,温棠一病不起,渐渐也没有精力管理温家。孟康年很快以未婚夫的身份主动插手了温家上上下下的事务,虽然还没入赘,但是这一年多来,俨然已经成为了温家半个主子。
而在温棠昏迷、温家无主的这九天里,孟康年彻底接管了温家,温家仆从这些天来已经习惯了听从这位孟公子的指示。
仿佛他已经代替温棠,成为了新的一家之主。
如今孟康年一吩咐完,轮椅车后的两位青衣丫鬟便打算推着温棠回屋。
“等一下”,温棠开口阻止,嗓音依旧是沙哑的,语调温温柔柔,“我有件事宣布。”
“有什么事,等办完婚礼……”,孟康年接过话,想说有什么事等办完婚礼再说。这时候的孟康年还不知道,没能不顾一切地拦下温棠这件事,将会让他悔恨终身,往后一辈子都活在巨大的遗憾之中。
“抱歉让各位贵客远道而来,今天的婚礼就此取消。为表歉意,温家会回赠每位宾客一份薄礼,感谢大家今日前来。”
温棠的语气不疾不徐,只是说出来的这句话,一下子震惊了满座宾客。
当然,其中也包括脸色铁青的孟康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