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京郊偏僻山林深处, 一座破旧的木屋前，孟康年伸手推门而入。

    屋子里空荡荡的，正中间摆着一张褪了漆的方桌，桌上仅有一只豁了口的破陶碗, 碗里盛着半碗茶水。

    孟康年用手碰了碰碗壁, 还有些微余热，看来人应该刚走没多久。孟康年眉头不耐烦地皱了一下, 这姓罗的怎么回事, 突然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住不说，还鬼鬼祟祟的。

    孟康年正打算要派下人去四处找找, 就见西墙的一扇窗户被从外拉开, 一个鬓发散乱、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从窗户外头爬了进来。

    正是那位传闻中神乎其神的罗大仙, 实则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原来是你啊, 也不早说，吓我一跳。”罗大海嚷嚷了一声, 翻进屋子，将窗户合上，拂去脏兮兮道袍上的尘土，“说罢，找我有什么事儿？”

    “你那丹药, 手上可还有？卖我一瓶。”孟康年也不与他多废话, 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罗大海闻言, 有些奇怪地瞥他一眼，“你要那药做什么？”

    之前是给温大小姐服下丹药，不是为了让冲喜这事儿看上去确实有点效果才用的么。

    那又不是什么良药, 吃多了只会让人提前丧命。

    这姓孟的现在又还没有入赘温家, 应该不至于蠢到现在就要治温大小姐于死地才对。

    “你这药效果不错, 温大小姐吃了这药之后身体好了许多。”孟康年眯了眯眼，反正温大小姐给出的价格只有他知道，便将价格往下压了压，“大小姐愿意出百金买这丹药。”

    罗大海顿时震惊了，“什么！那位温大小姐，当真愿意出百金买这毒……丹药？”

    怎么会有人傻到愿意出这么多钱买毒-药。罗大海暗道那温大小姐可真是个傻子，不过，管她傻不傻呢，若是真能从这傻子大小姐身上捞一笔钱，那也不错。

    罗大海兴奋地搓了搓手，眼中满是贪婪之色，然而又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疑惑地冲孟康年问道。

    “温大小姐吃了那丹药，身体没什么大碍？”

    这可就奇怪了。他那丹药虽然前期能让人精神好转些，但终归是对身体有害的，日子一久身体便会慢慢虚弱下来才对，难道这温大小姐竟然没有出现这种症状？

    孟康年是亲眼看着温棠一天天好转起来的，她如今除了依旧是个残废之外，面上倒是看不出来半点有恙，看起来比常人的气色还要好些。听到罗大海这般质疑，便嗤了一声。

    “若是真有问题，她还花这么多钱买这丹药做什么？”不是救命的良药，谁会舍得花上千金。况且温棠之前病的严重，城中的大夫都只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无法治她的病，结果自从她服下丹药从昏迷之中醒来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好、病情似乎也减轻了许多，不是因为丹药的原因，还能因为什么。

    罗大海见他面色不似说谎，况且现在害死了温大小姐，也确实对孟康年没什么好处，孟康年应该也没必要诓骗于他才对。

    再仔细一琢磨，以往他这药大多都是用在那些年迈病危的老人身上，这样就算那些人服药不久之后去世、也能推到年老体迈之上，不至于太过惹人怀疑。

    像温大小姐这么年轻的将死之人，他也是头一次碰上。这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温大小姐吃了这么多年的药，难道是经年累月下来，体质早就变得与常人不同？再加上那丹药中不过是一点分量的□□，所以才会对她并没起到什么坏的影响？

    虽是这般想，罗大海隐隐还是有些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就算那毒药没起作用，这丹药的效果也不至于如此好才对。

    不过想着孟康年说的那百金，又实在十分心动。正好他现在手上缺钱，有了这一百金，他就能卷了包袱离开此处。最近这段时间，正好有仇家找上门来了，害得他只能东躲西藏，他原本早就想离开、只可惜手上没钱跑路也不方便，现在要是得了这笔钱，倒是刚刚好。

    反正以后要出了麻烦，那也是孟康年该头疼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等温大小姐真出了什么事儿，孟康年倒时候就是想要找他算账，也找不到他的人了。

    罗大海眼神闪烁了一下，将心中的想法按下。然后看向孟康年，若有所思状，摸着下巴故作认真道，“温大小姐吃了这药没什么问题的话，应当是体质特殊的缘故，我从前倒也听说过这样的人，那些毒药对这种人不起作用，没想到温大小姐就是这样的特殊之人。既然这丹药能治温大小姐的病情，我这儿正好还剩了一瓶。”

    说罢，罗大海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孟康年伸手去拿。

    却见罗大海将瓷瓶飞快地收了回去，双目放光，贪婪地搓着手，嘿嘿一笑道，“我最近这手头有些紧，还要劳烦孟公子把钱先给我结了，我才能把这丹药给你。”

    孟康年见到他这幅贪婪嘴脸，生怕自己会赖了他这笔银子似的，一时心中颇有些厌烦。好在他对罗大海这贪财性子还算了解，出门时候已有了准备，这一百金也是他好不容易从温家攒下来的，只能先垫上了，等温棠给了那一千金，他手头还是宽裕的。

    见孟康年掏了钱出来，罗大海心中暗喜，赶紧将瓷瓶递给他，把银票妥帖地收紧了贴身的袋子里。

    “寒舍简陋，就不多留孟公子了。”罗大海收了钱，只想连夜卷包袱溜走，免得后面生出什么不测，便迫不及待地送客道。

    正好孟康年也不愿在此多呆，拿着装了丹药的瓷瓶，便出了门往外走。

    等到孟康年走远了，罗大海匆匆收拾好东西，拎着包袱就要往外溜，谁知刚推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麻袋套住了头。

    ——

    温府花厅之中。

    蝉衣从孟康年手中接过装有丹药的瓷瓶，妥帖地收好，放到一旁的描金锦盒之中。

    “辛苦孟公子替我走这一趟了。”温棠弯了弯唇，白皙明艳的面上露出浅淡笑容。

    饶是孟康年已经见过她许多次，却还是因她的笑容失神了一下，忙道不辛苦，他的模样看上去十足地体贴关怀，“只要能让大小姐早日病愈，在下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当然值得，只有她病好了，他才有机会得到温家的财产。温棠现在要是死了，他可什么都得不到。

    “对了，怎么不见那位罗大仙前来。说好的千金买他这药，我这银子还没出，药倒是先收到了。”温棠随口问道。

    “大小姐不必担心，这一千金我亲自转交于他便是。”孟康年自然不会让罗大海亲自来，若是那样，这钱岂不是全进了姓罗的口袋，他哪里还能分得到半点。

    温棠闻言，想了想道，“一千金不是小数目，万一孟公子去的路上招了匪徒反倒不妙，我看还是派几个人护送孟公子一同送过去。”

    孟康年眉心跳了下，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得温棠已经吩咐完霍昭，让他去账房领了银票、带几个人跟着一起过去。

    孟康年只能先领着那一群人去了罗大仙那边。

    只是到了那边，才发现人去屋空，姓罗的竟然不见了。

    霍昭扫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屋子，摇着头遗憾道，“可惜了，这位罗大仙竟然不在，连屋子都收拾的这么干净，该不会是出远门了吧？”

    “既然罗大仙出门了，我看这一千金还是等他回来了再给。”

    孟康年一时间脸色都不大好看了，这姓罗的就这么卷了钱跑了，要是他不回来了，这一千金自己拿不着不说，还倒亏了一百金进去。

    霍昭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孟公子，既然人也不在，那咱们走吧。”

    之后数日，孟康年都在找人打探罗大海的行踪，但是这人走的悄无声息，就跟从这世上突然消失了一样，竟是连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

    那丹药虽然是拿到手了，但是解毒之事还是有些棘手。

    周大夫对着那毒有些束手无策，他对这类毒=药研究不深，还是要想法子，找到精通解毒的大夫。

    好在温棠只服下过一次丹药、中毒算浅，而且她如今身体渐渐恢复，暂时倒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找大夫之事，还是要早早地准备起来。

    温棠也不那么着急，反正她现在虽然说体内毒素未清，但是也并未感觉到什么异样或者不舒服，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比以往病怏怏躺在床上的时候好多了。

    “大小姐，方家那边送了礼物过来，说是多谢您出手相助，帮他们抓到那江湖骗子。”蝉衣捧着一个锦盒进来。

    锦盒掀开来，里面是一整套镂空芙蓉花嵌红宝石首饰，工艺十分精湛，一看就价值不菲、绝非俗品。

    温棠没想到这方家一出手，就是这么贵重的礼物。

    不过能一直追查罗大仙到这扬州城之中，那方家的家底应当也不会太薄就是了。

    这罗大仙四处坑蒙拐骗，受害的当然不止是她温家，这方家便也是其中之一。

    当年方家二老爷受伤之后常年卧病，方家听说了这罗大仙的厉害，便将人请进府中替方二老爷治病，罗大仙给方二老爷服下了丹药，起初确实有些见效，方二老爷没过多久就能下地了，结果第三个月的时候，方二老爷突然去世。方家人一开始只以为方二老爷是病死的，结果停灵数日之后，有个通医术的婆子无意中发现方二老爷的指甲竟然变成了黑色，方家这才开始查探，查出来方二老爷是被毒死的，这一查才查到了那罗大仙身上。

    那时候罗大仙自称要外出云游，早已经离开了方家，踪迹不明。

    方家也是查探了许久，才终于得知他出现在了这扬州城之中，只是这人狡诈至极，极难寻到踪迹。

    那一日温棠要不是派人暗中跟着孟康年，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找到这个姓罗的骗子。

    温棠也是在派人寻找罗大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还有一群人也跟她一样在找这个人，这才跟方家联系上了。不过相比之下她还算幸运，方家那被害的人却已经去世、无法再挽回了。

    ——

    方家将罗大仙带回去之后，便直接将人扭送当地府衙了。

    隔了没几日，消息便从那边传了过来。

    “你们听说了没，那罗大仙竟然是个恶贯满盈的江湖骗子！害死了不少人！”

    “他那治病的丹药看着有用，实则竟然是催命的慢性=毒=药，所以这罗大仙在一个地方从来不敢呆过半年，就是害死了人心虚怕被人发现，这方家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的。”

    “隔壁县那王员外之前不是说被罗大仙治好了吗，结果上个月就突然去世了。”

    “这么说来，当初孟家不也是请了罗大仙为温大小姐治病，昏迷的温大小姐就醒了，难不成也是吃了那丹药的效果？”

    “那温家大小姐岂不是也中毒了？这罗骗子可真是害人不浅！”有人骂道。

    “孟公子当初也是一番好意，却不曾想竟差点害了温大小姐，好心办了坏事，只怕如今知道了也是心中难安。”

    却有人插嘴道，“你们也别光骂那姓罗的，我听说罗骗子在公堂上被打了一顿，把这些年的事儿可全都招了。大部分事儿也不是罗骗子一个人干的，那王员外家的小儿子明知道那丹药有毒，却还是当成仙药给了老头子吃了，就为了讨好老头子，好多分一笔家产……”

    “还有温家大小姐中毒的事儿，你们真当孟家无辜呢，当初要不是温大小姐孝心至纯、不愿意孝期成亲，一醒过来就立刻取消了婚礼，你们以为，温大小姐如今还能有命在？”那人啧了两声，意有所指地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当初温大小姐醒来说要取消婚礼，那位孟公子的确面色有些难看。”

    “我看孟家应当不会这么歹毒吧，好歹温家也是他们家的恩人。没有温家，这孟康年当初哪来的钱给他爹看病，又哪儿来的银子读书考秀才。”

    “你也别把人想得太好了，当时若是冲喜之后温大小姐死了，这温家的家产可就全是孟家的了，难保孟家不眼红……”

    随着罗大仙骗子身份暴露，在官府一一招供，越来越多接近真相的流言四处散开。

    孟家，孟康年面色铁青，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这流言怎么会传的这样快。

    小厮匆匆跑进来，有些惶恐地道，“公子，温大小姐派人来说……说……”

    “说什么？”孟康年面色不耐烦道。

    “温大小姐说今日起，两家婚约作废。”

    孟康年面色愠怒，正要出门去温家找温棠，却听得外面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有人状告孟秀才涉嫌下毒谋财害命，还请孟秀才同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