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当听到眼前这个冷着脸的女孩子说出这么恬不知耻的“以物易物”方法时，满心算计的森鸥外不知为何，竟然暗中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那一车厢军火是哪里来的，事实上, 就在伊吹光和跟第一个外围成员做来访登记时, 关于她的种种最基础情报就摆在了森鸥外面前。虽然收集时间较短, 但关于来访车辆的车后厢拖着什么……港口mafia成员也是会调查的。
不查还好，一查连黑手党成员都无语了。
你一个客户拿着我们刚刚卖给你的产品来我们这儿拜访大老板？咋了, 真就售后服务不满意所以亲自上门投诉么。
不过森鸥外虽然看清楚了伊吹光和试图“强买强卖”的本质, 但为了试探出更多她的利用价值，还是故意装作为难的模样。
“可是……想必伊吹小姐您也知道，在整个关东地区, 我们港口mafia就是走私底下军火最大的卖家，自称第二的话都没人敢称第一。我们控制着整个地下军火市场，关于价格方面我这个首领也算是多少了解一二。”森鸥外故作忧愁, “如今您把军火作为抵押债务的物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恐怕不能算做四千万……”
伊吹看出了对方想要杀价的意思, 顿时心中浮现了一行“……”的感情，你一个一分钟几千万上下的黑心帮派首领跟她搁这儿砍什么价呢？成就成, 不成就拉倒, 大不了她逃离日本后直接回美国。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 伊吹光和还是不想回去当外国黑户，起码在日本, 她多少还是有个明面上的正式身份。
于是她面前浮现出好几个对话选项。
[a：试探]
[b：答应]
[c：拒绝]
[d：翻脸]
最后那个选项一看就是要掀桌子的意思, 暂时不想选, 因此仿生人选了最稳妥的[a：试探]。
“那么您能出多少价？”她面无表情地问。
“这个嘛, 得看实际情况。”
森鸥外微微一笑, 招了招手，一旁的金发碧眼养子顿时恭恭敬敬地凑过来。森装模作样地对他耳语几句，格雷戈里立刻点头，对伊吹光和与rua说了一句“失陪了”之后就起身离开谈判室——他去清点军火的“实际价值”去了。
趁着专家外出清点物资价值的时候，森鸥外面带微笑的注视着这个不知道该说是“初代的学生”还是“太宰君的学生”的女孩子，然后略感惊悚地发现，伊吹光和竟然保持着整整五分钟的面部表情一动不动的非人状态！
真的！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正常人哪怕呼吸稍微急促一点就会牵动周边的面部肌肉，但是伊吹光和的整张面孔纹丝不动，偏偏眼神又清澈地像个婴儿一样单纯无辜！
【这是什么矛盾的结构……】
森开始怀疑起伊吹到底还是不是人类这件事了。
于是在他的操控下，一个跌跌撞撞的金发萝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举着小蛋糕，喊着“林太郎”却眼看要撞在伊吹光和的身上！
然后，一只手，捏住了爱丽丝的后颈肉，把她毫不留情地提起来。
“走路请小心，这位小·淑·女。”
制止了熊孩子行为的保镖rua叔同样一副战术黑脸的冷酷表情，看似对着面前的悬空萝莉进行安抚，实则墨镜下的一只眼珠子却诡异地转向森鸥外所在的方向。
森笑了一下，只是这次的笑容似乎不怎么自然。
“爱丽丝酱，我在谈生意呢，这不是你该待着的地方……你先出去玩吧。”他格外温柔地说道。
“好吧。”爱丽丝撇着嘴回答，旋即被rua轻轻放回地上。但她似乎不死心，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伊吹光和，非常可爱地问，“姐姐，你能摸摸我的头吗？”
“不可以，小朋友。”伊吹光和分外客气地回答，语气依旧一如既往的亲切和蔼，“万一你趁机暗杀我怎么办？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快离开我的攻击范围，否则我将采取进一步应对措施。”
爱丽丝：……
森鸥外和其他人：…………
rua：噗。
于是在众人内心【你是哪来的直男魔鬼】的暗自吐槽中，爱丽丝酱大哭着夺门而出，连小蛋糕都不要了。
确认对方离开后，伊吹光和方才认真地向表情微妙的港口mafia首领道歉。
“抱歉。那是师公您的女儿吗？”
“是啊，你说话太重了。”森鸥外假装生气地指责她。
“实在是不好意思，欺负孩童并非我的本愿。请您务必在此次事后向她转达我对她的歉意。”仿生人满脸严肃，“毕竟，先前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
【她是真的认为谈判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也是真的认定了谁敢干扰她谈判，她就会毫不留情地踢开拦路者……】
森鸥外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摆摆手：“好吧，我知道了。”
【我似乎明白太宰君和初代看上你的哪一点特质了。】港口黑手党当代首领阴沉地思索着。
还好，这个时候，格雷戈里总算回来了。虽然有点诧异为什么谈判室的气氛有点怪异，但他还是同样在森鸥外的耳边报了个“实际价格”。
“哦……明白了，辛苦你跑一趟了。”森说道。
“这是属下职责所在。”
格雷戈里略微鞠躬，这回他没有继续坐着，而是索性直接学着rua叔的样子那样站在了老板身后当保镖。
“我的干部亲自检查了一下伊吹小姐您带来的军火，货品本身恐怕不值得四千万这个价。”森鸥外这次脸上没有笑容，反而摆出森严冷酷的状态，就像是一个憋着团怒火而为了给女儿出气的父亲，“顶多只值两千万罢了。如果您要一定卖给我们港口mafia充做债务，这个价格还得往下压。”
“压多少？”
“起码一半。”
“只能抵一千万？”伊吹光和跟他确认，语气也越来越冷冽，“您确定吗，森先生。”
【已经不叫我“师公”了吗，连称呼都变了……】
森鸥外正想说“是啊我确定”时，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到难以忽视的杀意扑面而来！
不是别人，正是从开门进来到现在都默不作声的rua叔！
他人高马大地站在女孩子背后的阴影里，眼眶里那对灰色的瞳孔开始慢慢地旋转，变成了黑白相间的雾气粒子，就像是某种幽深莫名的恐怖生物正隔着宇宙的另一端在注视着试图作死的森鸥外！
最可怕的是，这股来自混沌生物的意志只施加给了森鸥外一个人，连近在咫尺的格雷戈里或者房间内外的其他干部都没有注意到这种违和！
“我……”
森鸥外试图开口，却感觉到自己的视野正在从原本的彩色渐渐地褪去颜色，向着黑白的方向发展。体内的血液冲击着头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糟了，玩过头了，初代发火了！他真的以为我是要为“女儿爱丽丝酱”出头而违背先前的诺言，欺负他家学生啊！】
森鸥外暗自叫苦不迭，冷汗从背后悉数冒出，打湿了西装下的衬衣布料。
似乎有什么怪异的、细碎的耳语在他耳畔响起，那些狂乱的、欢喜的、绝望的声音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潜藏在幽静里的异类生物在这一刻似乎汇聚到了他的身旁……要将他的理智全部剥夺殆尽！
“——我不确定！”
森鸥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无论是渐渐褪色的视野、不受控制的血液还是杂乱无序的低语在这一刻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rua依旧气质憨厚并且存在感很低地站在伊吹光和的背后，带着墨镜，继续当在场的小透明。
“啊？”
伊吹光和愣住了，她本来看对方张口结舌了好几秒后瞬间冷汗直冒的样子，以为森首领要掀桌子了，没想到……居然拒绝了对他们港口mafia有力的压榨条件？
“哈哈哈！”满头大汗的森若无其事都大笑起来，仿佛先前根本没有在鬼门关走过一趟，“既然你都喊我一句‘师公’了，那我哪有不照顾徒孙生意的道理？”
“所以，师公您的意思是……”
“四千万！那车军火就算四千万的价格来抵押这笔债务！至于多出来的钱，就当师公给你的见面礼！”森鸥外豪迈地一拍桌子，“格雷戈里干部，让财务部门给我徒孙的账户打一千万日円！这多出来的差价就算我给组织买下了！”
格雷戈里虽然满头问号，但还是毕恭毕敬地点头：“是，我立刻执行命令。”
伊吹光和虽然对于这个峰回路转的剧情结局有点惊讶——如果她绑架了森鸥外，不仅不用交出军火，还能多赚四千万日円——但是避免了“流亡海外被追杀”的结局，她觉得还是维护了自己和太宰老师等人的“平静生活”。
不错，她很满意。
“对了。”正欲作势离开的伊吹光和忽然开口，“还有一件小事需要请教您，‘港口物流株式会社’是贵组织旗下的公司吗？”
“是的。”森鸥外立刻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一阵心痛感和蛋疼感混杂着从心底生出。
伊吹光和注意到对方那张城府极深的表情毫无波动后，继续说：“原来是师公您的组织产业……事实上，我一周前因故不慎炸毁了位于海滨的一个仓库区，后来一查才发现是贵组织的产业之一。那么您看关于这个赔偿问题……”
仿生人慢吞吞地问，平板无波的声线反倒显得特别可恶和故意。
森鸥外心累地挥了挥手，巴不得赶紧送走这位瘟神。
“不用了。”他随口回答，“底下人先前也跟我汇报了，正好那个仓库区年久失修，我们近期打算改造它，伊吹小姐这么做……反而帮了我们原本就打算爆破它的大忙。”
最后这半句话，被港口黑手党首领咬字咬得读音有点重。
从头到尾都冷着面孔的女孩子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姑且算是善意的微笑（她自认为）。
“不必客气，师公。下次需要爆破哪里时，可以提前告诉我。只要您准备好原材料，我可以为您提供免费的上门爆破服务。”
说完，伊吹光和就走了！真的一分钱都不打算赔偿的那种！
【这个小混蛋！你根本就是故意等三千万事件解决后才跟我提及后面这件“小事”的！我说“帮了大忙”这种反话你居然还真就信了？而且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喜欢爆破别人家的产业吧！】
森鸥外忍不住在内心大骂。
眼看仿生人跟着格雷戈里走了，作为保镖的rua自然也要跟上。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森鸥外，似乎是笑了笑。就好像在说，小火汁，你我的约定完成了。
森鸥外同样礼貌微笑直至对方消失在电梯里，他才瞬间阴沉脸。
“鸥外阁下。”穿着和服的红发女子来到他身旁，“刚才的谈判有点……咦，您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可不是吗，别说衬衣了，连真皮椅背上都有汗渍了。
默不作声的面具哥也总算从藏身位置里钻出来，乖巧地走到一旁望着老长官。
“空调好像坏了。”
森鸥外平静地、面色苍白地回答道，没人注意到他握紧椅子扶手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中也，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谈。”
两位干部率先出去并关门，此时天花板打开了一个不起眼的隔板，赭发的干部轻飘飘地跳下来，脖子上还挂着监听耳机。
中原中也一见到汗如雨下的老板就震惊了，“首领，您怎么……？”
“我很热。”森鸥外面无表情地扯谎，“不说这个了，一个小时后，你单独陪我外出去办件事。”
“是，首领！”中也立刻行礼。
等中原中也同样离开谈判室后，森鸥外才放下了自己镇定自若的伪装，头疼地捂住了脑袋。
空气中浮现出异能体爱丽丝的人形，金发的大小姐同样心情不爽地的飘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顶。
“我不会忘记的。”森鸥外突然说。
爱丽丝温柔地回答：“嗯。”
“今天的耻辱和被人压制的恐惧，我迟早有一日会……”
“我知道，林太郎。”
“不过……试探出了那位的底线，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呵。”
放狠话的森鸥外并未注意到，在他靠近太阳穴附近的头顶有一根寻常黑发，无声地动了一下。
…………
……
“呵呵。”
已经走到地下车库的rua忽然笑了起来，怪怪的。
白嫖一千万的伊吹光和心情不错——任何黑心商家强买强卖成功后都会心情很好——仿生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替身说，“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一个无能狂怒者的笑话。”
旁边的黑手党们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们。他们以为rua在嘲笑自己等人（某种意义上，比这个更过分）。
“老板。”rua叔替她打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用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称呼，“请上车，我来开车。”
“你会开吗。”伊吹小声地问。她记得过去一周的相处时间里对方连方向盘都没摸过。
“……会啊。我是您的保镖嘛。”rua胸有成竹地说，“老爷车我都开过。”
于是单纯的仿生人相信了他的话语，坐上车，关车门。
当rua装模作样地开始操纵油门和推杆时，在场没人看见，他裤管下的小腿部分瞬间化作黑雾粒子钻出了车门缝隙，附着在前后四个车轮上，让它们的颜色变得更加黑色深沉了一点……然后，他就驱使着这台“人力车”，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港口黑手党的地下车库！
只要伊吹光和一凑过头去看，就会发现什么仪表盘啊、车灯啊……其实都没有亮的。
但是她没有去看，因为她潜意识里相信着rua的话语真实和行为可靠性。
此时此刻，虽说外面已经是黄昏时间，但她依旧觉得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情……有点爽快。
…………
……
等候许久的漫画家岸边露伴终于远远地通过望远镜看见了自己想要看的那辆车。
“啊，居然投诉售后成功了吗。伊吹光和到底是个什么魔鬼……等等？不对劲，那个经过一片工地门口的泥土车轮印明显比进去前轻了很多！虽然我看不到封闭式的车厢里还有没有重物，但这基本意味着车子的重量——大幅度减轻了？”
岸边露伴通过观察细节，得出了结论。
“车子减重的前提——没有失去改装箱盖，没有失去本身重量，那么只能是失去了军火这个货品！啊？不是吧，她不仅在港口黑手党这个暴力团伙的总部投诉人家的售后服务成功，还真的强行退货退款了啊！？”
最令人细思恐极的是，在干出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后，伊吹光和依旧平平安安、没有被任何人追杀的离开了港口mafia这个龙潭虎穴！
“这家伙的背景太硬了。她连港口黑手党这种暴力至上的大卖家都能强制退货退款！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做不出来！”
“我不能再得罪她了，鬼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不会被替她出气的港口mafia成员浇成水泥柱直接打进横滨湾的海底！”
岸边露伴转身就想跑，他的机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停车位上，从观测点过去仅仅只有七八步远。
然而他并未注意到西边的太阳渐渐地沉入海底，天地间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偏偏路灯还没有到点而及时亮起来。
一位穿着红色风衣的女子站在他的“西风”机车旁，沉默地看着跑过来的漫画家，拦住他的去路。
“你干嘛拦住我？”一心要逃离随时有可能到来的殴打的岸边露伴很焦急。
女人穿着长大衣，戴着毛线编织的围巾，披散着黑发，脸上还戴着一个防止花粉呼吸的白色口罩。
也不是说这身打扮不好看，就是让人觉得她是不是太怕冷了一点，现在还没到冬天呢。
“我好看吗？”口罩女发出了幽幽的声音，“这位打扮时尚的帅哥。”
正常人为了赶时间会说“好看”或者“不好看”，但是岸边露伴的冷汗一下子流下来了。
【等等！不会吧！我的运气不会那么糟糕吧！】
然后，他注意到了，周围不知从何时起陷入了一场无光的昏暗，整个街道上似乎只剩下自己与红衣女。
【逢魔之时吗……】他忍不住感慨起自己今天的运气好他妈的衰。
“这……”漫画家严谨地试图避开言语陷阱，“我没见过你的长相，无法评断。”
口罩女猛地抬起一只手，撤下了口罩，露出底下那裂开到耳根处的血盘大口和满嘴森白尖牙！另一只手却握紧了大剪刀！
“那这样呢？”这个怪异发出了幽幽的、少女的声音。
——这竟然是都市传说中的新型怪异！“裂口女”！
眼看对方都举起染血的大剪刀了，岸边露伴也毫不客气了：“替身！【天堂之门】！”
【天堂之门】一巴掌拍在没有反应过来的裂口女额头，一行字迹瞬间浮现。
【我不能以任何方式伤害岸边露伴！我就算看到他也无法注意到他的存在！】
原本凶神恶煞的裂口女瞬间呆滞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方的岸边露伴……却像是看见了空气那样的将他无视掉。
“呼！”
墨绿色头发的年轻人松了口气，“还好我反应及……”
啪嗒。
一只苍白的、沾血的女人的手拍在了岸边露伴的肩膀上。刺骨的、非人的寒气从肩膀处的衣服布料迅速浸透皮肤，冻得他在这个黄昏之后的夜晚里瑟瑟发抖。
“那我呢……你回头看看我嘛，帅哥……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呀？”
与先前那个裂口女如出一辙的幽怨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吹拂着他脖颈后的皮肤汗毛炸立，布上一层淡淡的白霜。
【横滨的裂口女传闻——竟然是……姐妹花？！】
【糟糕，我对[天堂之门]的控制已经不听使唤了……大脑都像是要被寒冷给冻僵了，思维快要无法运转……】
被怪异控制住身形的岸边露伴一边不受控制地扭头去看，一边惊恐得连瞳孔都缩紧了。
一时间，他心里只剩下一句话在刷屏。
【我！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