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伊吹光和把商品卖给最后一个客人并离开熊本县, 已经用了比预计超出多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了……她一边有种无法按照预定计划完成今日行程的不祥预感，一边加快速度前往长崎县。

    然而，人力终有尽时, 一个没有增益buff的老头能走多快呢？等到了晚上21点左右，她才勉强抵达佐贺县！

    也就是说，她今天才走了3个县的区域——按照游戏的行程规划, 她今天本该走完九州岛北部和西部区域, 跨海进入本州岛的山口县！结果现在还在老家附近打转！

    而地图上的绿色箭头也消失了, 系统提示她到了“休息时间”。

    【……什么玩意儿, 这老头子居然不是24小时都能走路的吗？他都有神奇货箱和黑科技买卖辅佐眼镜了！为什么还得像个真正的普通人一样正常休息啊？】

    伊吹光和烦躁地伸手想摸出点劣质烟丝来点火回个心情值, 却摸了个空——今天份额的烟丝抽完了！

    是的，老年人，每天抽烟的份额都是有限制的……

    仿生人无可奈何, 又累又沮丧, 掏出地图看了看这附近——已经没有客栈或者酒店, 只有一个小公园。

    “去公园休息吧……再等3个小时，我就能存档下线了。”伊吹也不是很有自信地说，这一天奔波下来, 她快被垃圾游戏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此地是佐贺县的郊外, 路边的路灯也不是很完善, 一路走过来还看见坏了几盏也没有被人及时修缮，附近的居民住宅和其他建筑也不多。

    忽然间, 一条巨大的，漆黑的腿跨过一旁的楼房, 踏入伊吹光和面前的街道。

    原本满头是汗的仿生人一愣, 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只看见一团不断变大的恐怖妖怪模样！

    【系统提示：你遇见了野生的‘见越入道’！】

    “咦, 是客人吗……不对！我现在没在卖东西！”

    眼看那黑影巨人越来越大，伊吹光和死死地盯着对方不敢挪开目光，同时飞速点开系统中关于这种怪物的介绍。

    这是一种在日本各地走路时都常见的妖怪，如果人遇到后抬头盯着对方，它就会越来越大，直到人被活活吓死过去！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

    冰冷的寒气爬上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的衬衣又冷又重，她开始感受到自己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几乎在“格格”地撞在一起——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情绪之一，“恐惧”！

    伊吹光和强忍住这具身体传来的阵阵负面情绪，逼迫自己低头注视着对方的脚底，同时大喝一声：“见越入道！我看穿你的虚张声势了！”

    【真的假的啊，这样喊有用吗】

    然而系统百科到底是系统百科，那巨大的黑色巨人阴影一愣，下一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那样发出了“噗噗”的声音，直接飞走了！

    短短不到一分钟，伊吹光和就觉得自己从生死边缘走了一趟。

    冷汗从她的额头流下来，老头子用袖子擦了擦汗，发现冲锋衣的袖子早就变得脏兮兮的。

    “好想休息啊……”她哀嚎起来。

    【再忍忍！游戏时间再过三个小时！我就可以下线了！】伊吹光和在心底难得的老泪纵横。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今晚给角色休息的地方……黑漆漆的昏暗植物公园就在几百米外的不远处，伊吹光和看见了前面走着一个身材俏丽的当地女性，自然就想上前问一下路。

    “打扰一下，前面那位女士，请问那边那个园区就是免费的植物公园吗？”伊吹光和有气无力地喊道。

    背影十分惊艳的女人扭过头来，出现的却是一张非常恶心的老头的脸！

    伊吹的脸一下子拧巴起来了——虽然她目前也是个老头子，但估摸着也是个和气生财的追梦老头儿，角色的长相远远没有眼前这个家伙的那么猥琐又恶心得仿佛茅厕里的一堆屎啊！

    【系统提示：你遇见了野生的‘否哉’！】

    “不是哦！”否哉怪笑道，扭动着曼妙的美女身躯，顶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老头脸凑过来要摸玩家，“老爷子，今晚无家可归吗？我的家还蛮大的哦，玩累了可以直接躺……呃啊！”

    原来是忍无可忍的伊吹光和抡起角色的拐杖，“砰”的一声把这个变态怪异给打倒在地。随后就是一通拐杖乱打，不过伊吹光和也不敢太用力，因为她怕会扭到自己的老腰……被打得鼻青脸肿（更恶心）的否哉怒气冲冲地从拐杖下面逃走了。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男人！”它一边逃走一边像个女人似的发出了尖叫和谩骂，“你今晚就露宿街头吧！”

    伊吹光和扶着老腰喘气：“呼……呼……他妈的，坏东西……气死老夫了……”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小公园，并找到了一张休闲椅准备躺下来休息时，一个手电光忽然照在了老头儿的脸上。

    伊吹光和眯起眼睛，撇开脑袋。她倒是不害怕来的会是新的妖魔鬼怪……谁家妖怪还会用手电筒？

    “哎呀，有个外地人，年纪也不轻了。”

    “怎么办？我离家出走前我爸也是这个年纪……在这儿住一宿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请他去我们那儿休息一下吧。”

    几个男人这样说道。

    于是为首的那人稍微挪开了一下手电筒的光芒，伊吹光和这才注意到这几个人是流浪汉的打扮，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外套，头上戴着针织帽子。

    他们看起来都面色精神都不太好，但还算是温和地看着自己，再加上系统这次也没有弹出新的提示音，因此这帮人估计是真的人类……

    【原来这个公园是当地失业者的聚集地么……】

    在日本，有些人破产、失业、离家出走后只能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他们没有房产，没有属于自己支配的太多资金，只能露宿街头——最后，通常一个地区的流浪汉们会聚在一起生活，互相帮助，依靠捡垃圾或者打零工来勉强糊口度日……也算是这个国家里的某种“特色景观”了。

    “你好啊，行商大叔。”手电筒男子弯下腰跟她说话，他面色蜡黄，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出头，“今晚怎么住这儿呢？明天要下大雨的。”

    “没办法……”伊吹光和含糊不清地解释，“找不到住的地方……”

    “哈哈哈！您真的是行商吗？按道理来说，像你们这样经常到处跑的职业，不是应该清楚各地哪里有特产、哪里有吃住这些问题吗……”男人爽朗地笑了起来，“算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去我们那儿避避雨吧。”

    中年男人邀请他去了公园角落里搭建的违章搭建里休息，这儿也是流浪汉们的住所所在。有人给伊吹光和腾出了一张折叠铁架床，有人拿来了枕头，有人借出了一床薄被子。

    看着这一大堆东西，哪怕是做人做事都很屑的仿生人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帮老哥们一看就是贫穷无比的无产阶级，居然对待自己一个陌生的外地游客那么好……

    “我要怎么回报你们呢？”伊吹光和问这些好心人。说实话，要不是钱夹子里已经没钱了（今天的零花钱份额都用光了），她都想买点东西送给这些人。

    流浪汉们也哈哈大笑起来：“诶？回报？不用啦！”

    “大爷你说话太客气啦！”

    “出门在外，谁没个需要别人搭把手帮忙的时候呢？”

    倒是最先邀请她来此地的那个中年人笑着说，“如果行商先生你真的想报答我们，不如今晚跟我们聊聊天如何？”

    伊吹光和：……

    【所以到头来，我又成了情感树洞】

    不过仿生人发现自己好像意外地不讨厌这种事情，她始终记得自己想要探究“该如何成为真正的人”这个答案，多听听别人的故事也许会给她不一样的启发。

    今晚公园里的这十几个流浪汉中，有的人曾经家财万贯，投资破产后品尽世间冷暖，心灰意冷地逃来了这里；有的人是不想面对愈发年迈的父母和催婚，干脆跑来了九州这个角落里流浪；有的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痛苦纠结之下也选择了逃避现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酸过往，伊吹光和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慈眉善目地倾听着这些人平凡而渺小的痛苦。

    流浪汉们搬来了一个废弃的汽油桶，把它变成一个移动篝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小声地跟她单独聊天。

    仿生人不会指责在场任何人过去的选择，她没有资格去说别人懦弱或者逃避，如今……她只想平静地去倾听那些人的悲伤与疲惫，做好一个听众的角色就足够慰藉人心了。

    “轰隆隆！”

    围挡建筑外面的夜空打雷了，旋即稀稀拉拉的雨声响起，拍打在铁片和塑料隔层上发出奇怪的声音。

    “今晚恐怕会漏水呢！台风要来了。”

    “看来哥几个都别想睡了哈……”这人说着，忽然注意到伊吹光和在无言地看着自己，顿时咧嘴一笑，“行商大爷，你放心地去睡，换水的工作让哥们几个来就行！你是客人，先睡够了再说，哈哈。”

    伊吹光和被小伙子爽朗的笑容所感染，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啊。那我就相信各位的能力了。”

    等最后一个年纪最小的流浪汉跟她讲完故事，并有些腼腆地说“你长得很像我在老家的父亲”时，伊吹光和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地抱了抱他。

    “呀！”小伙子害羞地扭来扭去，想挣脱又怕伤到这位一把脆弱的老骨头，“不要这样！大男人之间不要搂搂抱抱！”

    “你父亲要是看到你这般模样，一定也会像我一样拥抱你的。”仿生人平静地说。

    “……”小伙子莫名地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几秒后，伊吹光和感觉到对方的手臂也不太自信地揽住了自己的后背。

    “爸爸。”小伙子透着她跟另外一个人说话，语气中带着少许哭腔，“——我好想你。”

    伊吹光和这次没有回答，只是像安抚婴儿那样轻轻地用手掌拍了拍对方的背脊。

    …………

    【系统提示：当前时间day 1的凌晨12点。】

    【开始结算本日行程：熊本县、长崎县已完成原定目标，佐贺县抵达目的地却没有开始售卖商品，福冈县、山口县未完成原定目标。】

    【今日完成进度：50%】

    【评价：非常糟糕的一天】

    【奖励和惩罚：明日行走速度-10%，体力值上限暂时降为90，心情值上限暂时降为90，惩罚持续24小时游戏时间。无奖励。】

    【已自动存档，随时可以下线。】

    伊吹光和看着这些文字，顿时叹了口气。

    妈的，原来完不成预定的旅行方案，就要受罚！

    可想而知，如果当初旅行方案设定的再科学一点，比如“第一天走两个县、第二天走三个县”这样慢慢叠加起来的行程规划，一定会在当天结算时获得奖励，从而走得更快更远！

    从此推断，如果这十天之内，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叠加更多的增益buff（系统奖励、队友加成），说不定走到最后一天时都能日行千里，如同传说中的“神行太保”一样在一天之内横穿大半个日本！（注：“神行太保”戴宗，出自《水浒传》，以狂奔跑路而闻名梁山。）

    一时间，思绪烦乱的伊吹光和真想穿越时空回到新干线上，扇当初制定旅行计划的自己两个耳光。

    【我当初怎么就不能人性化的做方案呢！】

    可惜没有后悔药吃。

    她让自己的角色昏昏沉沉地听着雨水声响，在发出怪味的被子里缓缓睡着了。

    反正现在随时能下线了，伊吹光和却又不急了，她想稍微看看明天（day 2）的故事会是这样——这就跟有的人刷电视剧，看了一集结束后会稍微看一下后面那一集的前五分钟才结束，算是解答某种前面那集设置的断章悬念。

    day 2。

    清晨，雨水不断，雷声阵阵。

    伊吹光和被惊人的雷鸣声惊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破烂烂的铁架床上，身上盖着报纸，身边附近刚好是几块巨石形成的小山洞给挡住了大部分雨势。

    【这……】

    流浪汉们呢？篝火堆呢？违章搭建的住宿地方呢？

    仿生人满心困惑地走出了山洞，风雨扑面，感受着体力的下滑惩罚，暗自咬牙地拄着拐杖。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公园内部的湖心岛上而非什么正常的角落，台风来临前的大风肆无忌惮吹动着周遭的植物藤蔓乱舞，冰冷的雨珠不断地敲打着水面，将原本平静的水面打得千疮百孔。

    伊吹光和习惯性地低下头去看，下一秒，她却震惊地看见了水底下的水草中沉睡着昨晚那些面孔的虚影。

    【原来……他们早就死了】

    【系统提示：你遇见了野生的“自杀池魔”！】

    自杀池魔？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对了，说起来日本确实有一些地方号称“自杀圣地”，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有引导别人去做这种事的怪物……

    仿生人愣住了，她想起昨晚那个想爸爸的羞涩大男孩，想起拿着家人照片给自己看的中年男人，想起那个曾经很有钱到最后却只能靠一把破吉他为生的家伙……他们都是热心肠的好人，他们在活着时候受的苦已经很多了，所以不该在死后也受苦。

    浑浊的水面渐渐荡起异常的波澜，水面上瞬息间凝聚出一个怪物的奇异面孔，对站在岸边的白发老头子发出了魅惑十足的笑容。

    “来吧，来吧……”

    风中传来了似男似女的欢笑声，如同银铃般悦耳，却是从水中间传出来的。

    “世间皆苦，我来带你奔向极乐的尽头……”

    “砰！”

    伊吹光和抬起拐杖，面无表情地一杖打碎了“池魔”向自己伸出的湖水“大手”！

    “就这？就这？”仿生人冷冷地开口，她的语气一时间比周遭的凄风苦雨还要冷酷无情，“就你这恶心的样子，也想勾引我投水自尽？”

    满池的湖水一时间剧烈的震荡起来，不知是因为先前老人家那一杖让它受了某种微不足道的伤害，还是因为被羞辱了最引以为傲的能力——因此原本那勾引人的嗓音也变成了破喇叭震怒，整个湖面都在为之颤动：“你这不知好歹的人类，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下来！沉沦在此吧！”

    湖水咆哮着、违反了地球重力那样地升腾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头巨大的、极度丑陋的湖水怪物，气势汹汹地朝着老头子冲过来！

    伊吹光和的心神再度被那堪比好莱坞超能力电影的特效给震撼住了，她十分想逃，但是“太郎”这具老迈的身躯不允许她做出那么高难度的动作。可是认输的话估计也是死路一条——

    “砰！”

    她脚边的货箱猛然弹开了一条门缝，见此情况，伊吹光和福至心灵，用拐杖一勾货箱的背带，空空如也的木箱子就跳到了她手上！一时间，大门朝外，货箱像是巧合那样地对准了敌人自动打开了整个箱门！

    “轰隆！”

    透明浑浊的湖水怪物像是受到了什么看不见的旋涡吸引，尖叫着在半空中失去对自身的控制，像个疯子一样一头钻进了货箱，整个巨大的身躯都消失在这座仅仅半人高的木箱里！

    “咔哒！”

    木箱门再度合拢，从伊吹光和的手里掉落在地上的沙地里，在原地蹦了几下，似乎有什么怪物在里头挣扎——最终，在仿生人紧张又期待的注视下，它恢复了平静。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真的跟玩宝可梦游戏好像啊！精灵球还要抖几下的那种！

    【系统提示：恭喜！野生的队友no.55捕捉成功了！】

    伊吹光和：“……哈？它也算队友？”

    但是这个新队友太他妈的恶心了，仿生人拼着增益buff不要也不想要对方，因此她蹲下身跟箱子商量：“我不要这个队友了，你给我换算成等价物就行。”

    于是木箱很吝啬地重新打开一条缝隙，吐出了一把看似寻常的香，寺庙里烧的那种。

    【返魂香：古时汉武帝痛失爱妃李夫人，命方士为其炼制此奇香，以解思念之情。燃香者，可阴阳相见。】

    伊吹光和颤巍巍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返魂香，数了数，刚好是流浪汉们的人数……她翻了个白眼：“你明知道我这次根本就是不赚的，对吧。”

    货箱安静地待在沙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她扶着拐杖起身，看见湖中有大量湖水凭空蒸发，原本约莫两三米深的湖水瞬间见底，露出了底下那些被水草萦绕的多年白骨。它们姿势怪异地躺在水草之中，骨头上还滴落着湖底的淤泥和积水。

    “你们啊，都该回家了。”伊吹光和掏出这把返魂香放在地上，注意到远处察觉到此地异常动静、朝此处奔来的公园管理人员，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温暖的东西蹭了蹭他苍老的脸颊，异常刮起的风卷起了地上的返魂香散开，然后在这台风大雨里飞舞着消失了。

    湖对面跑来了一个保安，看到这一幕湖水消失不见、满池白骨的惊悚场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对站在湖心岛岸边的伊吹光和哆哆嗦嗦地吼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伊吹光和撑着拐杖慢吞吞地说，“我只是个普通的行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