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凌晨时分, 监控损毁、无人的街道上有一辆“停止载客”的计程车缓缓驶过。
“嗯?这个是……”
一个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文件袋被递给了脸上贴着创可贴的金发男人,后者此时已经包扎完白天的伤口,目光深沉地坐在后排位置的阴影处。
“公安明面上记载的相关资料都在这儿了, 再详细的秘密情报以我的权限还暂时无法借阅。”负责开车的风见裕也没有看安室透,而是轻声说道, “您还有十五分钟时间查看它。”
“谢了,风见。”安室透不动声色地对下属说道,然后打开了文件袋的封条, 抽出了里面的第一页纸。
上面画着一个像是倒置爱心形状的图案, 但仔细一看,却是两柄袖剑相互抵住的图标。
“刺客兄弟会……还有圣殿骑士团吗……呵呵。”
今天袭击他的那个神秘兜帽男, 到底是哪一方古老势力中的成员呢?
真的是刺客吗?亦或者是——伪装成刺客的圣殿骑士?
…………
……
伊吹光和倒没有去思考昨天爆炸案的幕后黑手到底是何人, 反正会有专业人士去讨个说法,而电视新闻上的女主持人也一副信誓旦旦地表明昨天的事故缘由是某个报复社会的疯子以一己之力在底层引发火灾而造成的……
倘若不是和片山旬一起亲眼目睹爆炸情况, 仿生人也许还会多多少少信几分新闻的内容。
而且昨天的水晶宫坍塌沉没事件虽然大部分人都成功逃生,但是依旧有十来人不幸身亡,将近百来号人受伤……
伊吹光和有些郁郁寡欢。
也许是那台已经在海底报废的爱车,也许是因为人命的脆弱就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她觉得自己打不起精神来。
同样打不起精神的还有rua和笑面青江。前者一副累瘫了的样子躺在岩永家的沙发上不想动弹,像只被迫跑了一百圈滚轮的胖猫咪。后者则像是被狗皇帝打入冷宫的无辜妃子,还没得到一天宠幸就被通知可以去养老了。
这很正常, 昨天伊吹光和只来得及用了药研打破橱窗玻璃抢车, 被藏在裤管里的胁差连登场当飞刀的机会都木有。
“喂,我说你们啊。”岩永琴子很不满这群憨批们的怠惰情绪, 拄着拐杖开始骂人,“不就是没了车, 不就是跑了一大圈, 不就是一个被用一个没被用吗!用得着全部人都瘫在我家沙发上, 摆出一副毫无斗志的衰样吗!”
rua头也不抬:“小姑娘你不懂嘞……”
笑面青江的脸上失去了笑容:“人家的心都碎了。”
只有药研藤四郎在一旁悠闲地看某部关于医疗技术的电视纪录片。
仿生人勉强打起精神,稍微关心了一下“替身的后辈们”的生活八卦:“什么被用?谁被用了,导演用了你们两个角色中的一个吗?”
刀剑付丧神们:……
【我们谁被用,谁没被用上,你伊吹大导演不是最清楚吗。】
笑面青江并没有因此对药研产生什么嫉妒情绪,他只是哀叹自己为啥出门一趟连酱油都没有打成这件事。
于是两个非人类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了。
琴子见到“老母亲的训话”技能对憨批们无效,连hp值都没能扣一点血,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懒得理他们,自顾自地出门约会去了。
随着大门关上,伊吹光和翻了个身,把脑袋枕在rua的手臂肌肉上,继续思考起自己兴致不高的原因。rua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另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本体的头毛。
【哇,毛茸茸,可爱】
事实上,对于仿生人而言,这种微妙不爽的情绪从昨天中午吃饭,看着那个为了儿子复仇的主厨雷诺服毒时就产生了。
杀人当然是犯法的,在食物里投毒更加可耻,但是这些罪孽比起把人用猫薄荷卖给处世未深的未成年人而言,倒显得似乎没有那么可恨了。
一时间,她又想起在水晶宫里多处发生的爆炸,那些本来欢欢喜喜来参观游玩的无辜游客最后有些人却再也无法离开,夕阳下站在沙滩上大哭的孩子们……
对于那些幕后黑手而言,普通人类的命到底算是什么?是不是只要不站在他们那一边,就是如同蝼蚁、宛若草芥般毫不起眼,可以随意摧毁的事物?
伊吹光和感受到了,普通人那种面对命运压迫时,无法抗衡的绝望以及从心底燃烧起的隐约怒火。
……她突兀地站起身,客厅里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出去打个电话。”仿生人解释道。
伊吹选择的电话求助对象当然是她的人生导师——太宰治先生。
说来很好笑,虽然仿生人身上挂着一个“顾问”的牌子,但迄今为止,武装侦探社也只是咨询过她几次关于各种怪力乱神事件的疑问。
可想而知,他们都得到了怎样“科学”的答案。
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的太宰老师依旧活得好好的,没有跳河,没有上吊,没有吃毒蘑菇,没有把自己点燃……电话打过去时,他在办公室里公然摸鱼打电动,他正在和江户川乱步联机对战,塑料手柄按得噼啪响的动静连远在东京的伊吹光和都能隔着话筒听清楚。
伊吹光和向他大致描述了整件事情和自己如今的困惑与迷茫,那边“嗯嗯啊啊”地含糊地听着,时不时伴随一两句“乱步吃我保险柜开锁秘技”的技能名大喊。
好不容易讲完,太宰随口问:“所以,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感受,是想要做什么吗?”
仿生人愣住了。
【我想要……做点什么?】
“我想要为那些人做点什么事情……哪怕只是无用功而已。”
“如果你实在于心不忍,你可以捐点钱。”太宰老师提议道,下一秒又吼道,“(乱步)不许动我的绷带!”
江户川乱步虽然脑子好用,但身体与手指的协调性绝对是低于太宰的,因此在连续输了好几盘后恼火地大喊:“出老千的人说什么呢!”
“我出老千了吗?”太宰装傻。
“不是吗!这一局开始第13秒,你偷偷输入了代码指令,让你的游戏角色提升1.5倍的攻击力……”乱步发出愤怒的喵喵指责。
“可是我没钱,捐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仿生人完全无视了那边几乎要打起来的场面,依旧有点闷闷地抱怨。
太宰的声音依旧那么磁性、温柔,像是隔空揉了揉笨蛋学生的脑袋——但怎么听都很敷衍:“这样啊……你去保险公司,声明放弃汽车意外险的赔款如何?”
“太宰老师你给的建议不太好……”
仿生人更烦了。
岂止是不太好!自己的车没了!保险公司多少也得出点血吧?
“伊吹。”太宰老师忽然说,“还记得我给你上的第一节课吗?”
那是讲述“人类是自由的”的原理,仿生人依旧记得太宰老师当时谦虚地表示他自己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正常人类,顶多算是走在这条路上的“先行者”而已。伊吹也答应他,会一起探索“如何成为真正人类”的这条道路的最终答案。
某种意义上,两人是同类,是战友。
“我记得。”仿生人用充满感激的语气回答。
那边似乎沉默了一瞬,下一刻,太宰治说道:“如果想不出来该做什么好,就不要急,慢慢想。”
“亦或者,你可以一边思考一边尝试地去做正确的、自由的事情,顺从自己的心意,追寻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没有人应该被轻易牺牲,也没有人应该生来就卑贱地死去。”
“其实你自己已经心里多少有点想法了吧?只是不知道那是否是正确的选择才特意来问我……可是如果不去做,又怎么知道那是正确的答案呢?所谓人类的自由性,就是说你永远无需遵照他人的意见去执行自己的命运,哪怕是我的意见,你都可以一笑置之、完全不去理会哦。”
说到这里,这个男人语气轻快欢畅地说:“既然如此,我就没必要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仿生人默然地捧着手机,站在别墅的顶层天台上,注视着东京城的风景。风吹拂起她的黑色发丝,远处有一只孤零零的飞鸟在天空下一闪而逝。
她淡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这个世界的模样,它依旧如此冷酷又矛盾,但似乎又有什么变化了。
“好,我稍微明白了一些事情。”她回答道,“谢谢您的指导,太宰老师……您好像很忙,姑且先挂断吧,再见。”
挂断的瞬间,她似乎又听见横滨那边传来“偷吃你江户川乱步零食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太宰治哒!”以及“呜哇混蛋太宰你今天死定了”的奇怪言论……
仿生人注视着挂断通讯的手机,倏然笑了一下。
她转身拉开阳台门,毫不吃惊地看着三个人影“哗”地一下摔倒在地。
其实她早就发现这三个家伙在门外了……
“你们在干嘛?”
偷听的非人类三人组满脸尬笑。
笑面青江:“闲逛,闲逛。”
药研一本正经:“浇花。”
“哈哈哈,好巧哦。”rua更是欢笑连连。
伊吹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追究,绕过挡路的路障们走下楼去,过人的听力还听见两位付丧神互相推推嚷嚷地说什么“我都说她没事啦你非要过来偷听老板讲电话”、“你自己明明不是也放心不下吗”的小声对骂。
朋友们笨拙的关心让伊吹光和内心顿时温暖了不少。
她一边下楼梯,一边在手机里输入了一个纯靠核心来记忆的号码。以rua哥为首的憨批们在她身后探头探脑地跟着。
“上午好,片山君……我想去兼职,你有兴趣吗?”
…………
……
八天后。
东京郊外的深山里,某处庄园的地下基地中,西装革履的宇髄天元郑重地对他们说:“我最后咨询一次,你们二位确定要成为我们部门的编外成员吗?尽管你们二位在前期的各项考核中表现都很良好,但我们不是普通的公务员,我们要面对的任务与敌人很有可能……会带来死伤情况的。”
伊吹光和点点头,“我不怕风险。事实上,我正是为此而来。”
片山旬也自然无不应允,就算不是为了美男计任务,单纯地当个政府卧底……好像也蛮有价值的。
“那行。”宇髄天元拿出两份同款文件分别递给二人,“生死责任书麻烦签署一下,表示你们自负生死。以及后面的遗书、遗产证明、死后保险受益人都写一下。写了就可以进入筛查的最后一步环节了。”
两个年轻人都愣了几秒,伊吹光和问:“最后的筛查环节很危险?”
“不危险不危险!”银发男子疯狂摇头,“只是一个心理测试罢了,但签了这份文件,就算是半个自己人了,我们才能对你们进行心理测试。”
“哈!签就签!”
片山旬抓起笔,意外地有些狂气地写下自己的大名,在写遗产受益人时他犹豫了一下,偷偷地瞄了低头写遗书的伊吹光和一眼,用手挡住纸面,飞快地写下了女孩子的名字。
【这个虚假的身份迟早有一天是要“死去”的。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作为补偿的一部分给她吧……】
片山旬匆匆地盖上了那一页,心情有些沉重地想到。
伊吹光和没注意到同伴的小心思,在受益人一栏里写了自己这具身体生父的名字、太宰老师的名字和岩永琴子的名字,并声明如果有补偿请分为三份发给这些亲友们。
眼看二人都很麻利地写好了责任书,宇髄天元不禁暗自点头,其实这一环算是某种心理测试,因为接下来为期一个月到半年的呼吸法训练还会淘汰一大部分人,会死人这种事对于新人来说还是太遥远了——但毋庸置疑,两人都是胆大爽利之辈。
面对生死面不改色,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
宇髄天元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责任书,放进手提箱里锁好,方才带他们去做最后一步的测试。
测试非常科学,也确实很安全,因为它是——电脑上多达一千道题的心理测试考卷!
每个测试者分别独立地完成测试(必须回答超过500道题才算是结束考试),非自然对策局的心理专家们会给出测试者是否适合加入该部门、如果加入又是更适合学习哪种呼吸法等建议。
最后结合先前的体检报告,将呼吸法流派的优先学习顺序结果递交给流派培育师和测试者本人,征得双方都同意后,测试者就可以出发去外地学习了。
学习时间从一个月到一年不等,主要看每个人不同的学习进度,要是一年后都学不会任何一招呼吸法招式,那不好意思,请您回去吧。当然,走之前,非自然对策局的心理专家会贴心地用催眠术帮忙洗掉你这段时期的特殊记忆,替换成正常的出差学习/开会/打工等记忆片段……
如果以上进展都顺利完成,那么学会呼吸法各类基础运用的新人还要经历三次实习任务,会有正式的编内成员前辈对他们进行暗中任务跟踪与观察,最后写出报告书。
三次实习都通过后,这才算是真正成为了非自然对策局编外成员的一员,位阶最低,为“癸”级(第10级)——据说这个“天干”顺序排列的习惯还是从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
其实以上都没什么问题,反正得等片山旬与伊吹光和从培育师手里学会了呼吸法之后才要思考该如何完成实习任务。
其实片山旬来非自然对策局(对的,他查出来了)的主要目的:一、为了接近伊吹光和,创造同事与同窗情谊。二、顺便打听打听神秘兮兮的对策局运转行情。
他在欲生欲死地回答了500道题目后,成功通过心理测试,与仿生人一起成为了本次的实习人员。
本来接近任务目标是值得开心的事情,本来打入神秘部门的内部也是很快乐的事情,两份快乐重合在一起……为什么会……
“——痴儿!收心!”
穿着白色僧衣的高大僧人住持满脸是泪,手持戒尺,在瀑布底下对着片山旬的脑袋狂敲。
轰隆隆!
瀑布之水奔流如雷霆,狂暴的冲击力一下子把走神的片山旬冲下去,气得他游回来后大喊:“悲鸣屿大师,干嘛打我啊!”
“片山君,你过于心浮气躁,难以定心。但是我也理解,这是当代的都市年轻人通病……”
镇守关东地区的“岩柱”悲鸣屿行冥尽管双目失明,但是悲悯的泪水长流,一双“心眼”洞察四面八方之景。
只见他熟练地把片山旬抓起来,轻轻地放回瀑布底下的巨岩上,满是期待地说:“当今世上,掌握‘岩之呼吸法’者不足十人,片山君,你生来就是稳如山岳之人啊!”
片山旬:……
可不是吗,重力异能,还能不稳吗?
“你当承我衣钵,将岩之呼吸法的精髓传承下去!来吧,痴儿,降服心猿,压制意马。从此净心,明性——方可见如来!”
“我为什么要见如来?!”片山旬崩溃了。
“此处‘如来’非经文里的释迦摩尼佛陀,更是指你本心,意味着大光明、大清净、大自在的境界!痴儿,红尘遮你眼,乱你心……哚!还不速速顿悟!”
就这样,片山旬在岩之呼吸法流派培育师悲鸣屿行冥的精心照顾下,佛法每日精进,呼吸愈发顺畅。
与此同时,选择了“水之呼吸法”的伊吹光和已经乘坐飞机去往北海道札幌了。
世间之事,当真是时也命也,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