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行商进程的第三天清晨, 6:17am。
同一时刻,也是伊吹光和正式抵达大阪的第二天,身负一件并不怎么着急的实习任务。
伊吹光和站在下榻的酒店窗前看着屋外的雨景,雨水在玻璃上砸出无数透明的水珠, 但是雨势已经比昨天明显小了一大截, 风也弱了许多。
她很清楚,在这个时间点前后, 有一个赶着上班的男人会被台风吹垮的广告牌砸死, 而太郎老头子正窝在凶案附近的便利店门口给小狐狸二号与熊崽小陀买关东煮当早餐,顺便再把烟斗给那个死人抽三口。
免费送人抽烟这事儿对于奸商而言, 算是非常善心的举动了。
仿生人刚开始也思考过要不要去救人,但是她很快发现这件事情背后的阻碍:一、大阪府太大了, 她不知道出事的具体地点是哪里。游戏中当时也没有显示, 是大胧车带着老头在路边随便一放的地方……二、那个上班族死者未必会希望自己被救。看他死后的愉悦心情以及委托太郎把自己的遗产转账给前妻之事, 他似乎早已心存死志, 做好了一切准备。
加入非自然对策局打兼职工作的伊吹光和是想要救人没错,但是她只救那些想活着的人。
她尊重每个人对于生命的选择,无论是生存还是毁灭, 她都会静静地围观。除非有人需要她的帮助——无论是帮助对方回人间还是下地狱, 她都非常乐意效劳。
虽然仿生人有留意当地的早间新闻何网络动态,但是再怎么风声敏锐的记者也不会把一起十几分钟前的意外事故直播到早已准备好的电视新闻节目里,因此电视方面是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坐标情报的。
伊吹光和依旧不死心,这回她倒不是非要执着地去救下那个上班族了,而是想借此找出太郎的位置……因此女孩子拜托了rua外出搜寻(准确来说是拥有阴影操控能力的替身先生自告奋勇)有无相关事件的情报。
因此rua在溜出酒店后,找了个没人的小巷, 掏出手杖抵在地面闭目养神, 实则是借助它自己的固有技能【阿尔塔纳之力】在整个大阪府展开大规模侦查。
“龙脉”的力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地底流窜。
“嗯……侦查方向再往东扩张10公里看看……诶?两个小鬼头和一个小年轻……哈, 这次对策局派出的评估员比我家本体还要年轻吗?算了,装作看不到好了。”
rua发现了藏在酒店外围街道上一辆车里的两个少年以及开车的司机小哥,但并未介意,因为它知道此行确实是有人暗中盯梢自己的替身使者的。
可惜,当rua发现任务目标时,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背着大箱子、从atm网点悄然离开的古怪老头儿的背影。
它立刻回去跟伊吹光和汇报了这件事。
“已经走了吗?”仿生人闻言并不遗憾,反而十分惊喜。
太郎这角色会跑不要紧,关键是对方的确存在于这世上!
那还犹豫啥?快追啊!
“走!酒店退房!我们立刻去京都!”伊吹说着抓起早已打包好的行李箱就往门外跑。
因为“京都”就是行商老头子的下一个目的地。
“等等!我帮你拿包!”rua很老父亲地大喊起来,“不去先做实习任务了么?”
“我看过任务报告书了,小事一桩,不要紧的。推迟一两天也不会出事。”跑到门口的仿生人停下脚步,看看rua那一副举起手臂做肌肉鼓起状的猛男做派,毫不犹豫地把行李箱扔给他。
替身rua这才眉开眼笑地追上去。
…………
说实话,由于我妻善逸与嘴平伊之助都还15岁,远远没有达到考取驾照的年龄,因此桑岛慈悟郎到底是没有心大到让两个孩子自行非法驱车去跟踪考核目标,而是让自己的其他学生派了个擅长开车的小伙子过来帮忙。
小伙子姓木村,对,就是“木村拓哉”的那个木村,不过只是恰好姓氏相同罢了,与人家国民大明星没有丝毫关联。
木村沉默寡言,专心开车,担任一个合格的工具人角色。伊吹光和与她的助手(rua哥)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要不是rua的侦查技术不错,多半也会忽视这台远远地跟着、看似普普通通的丰田轿车。
车里只有少年人们的抱怨声。更准确一点,是我妻善逸的个人单口相声,戴着安全带的嘴平伊之助早已倒在一旁的后排座位睡着了。
“目标伊吹光和要去哪里?去做任务吗?”
“她为什么出城了?等等,上高速?”
“为什么去京都了……话说任务点不在京都吧,他们去那儿干嘛。”
“在京都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就下车拍了个照片。话说你拍什么照啊?下雨天到底拍什么?来这种古色古香的地方身上穿的又不是专门出外景的和服!我想看和服姐姐啊!这人怎么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恶!他们开始吃饭了!是百年老字号的鳗鱼饭‘彩田家’!而我们只能在车里啃着冰冷的海苔梅干饭团?”
青春期少年的单口相声仍在继续,原谅他吧……毕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伊吹光和诳来当“保镖”了呢。
…………
……
另外一边,在从关东方向开往此地的高速公路上,在一台看起来相当平凡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上,车里则坐着衣着寻常的四个人。
如果非要说他们身上有什么统一的特点,就是袖子里鼓鼓囊囊的,仿佛塞了一块护臂藏在里头。
坐在后排的中年男人的头发黑白相间,气质儒雅,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和飞逝而去的树木森林,沉思不语。他为了这次的拜访特意换了身传统的和服正装……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老朋友望月见一会介意这种小事,但这是日本最大的两个兄弟会势力的刺客首脑碰面,再怎么郑重其事都不为过。
“飞鸟大师?”坐在他旁边的助手是个样貌寻常的年轻人,唯独一双幽蓝色的眼眸显现出几分不好惹的意味,但此刻这人非常恭敬地请教自己的上司兼老师,“您在……惆怅什么?”
“佐伯你说我吗。”高木飞鸟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注视着自己的学生佐伯亨,“我只是在想,已经有六年没跟见一君会面过了。自从我成了东京的兄弟会首领,他成了大阪的兄弟会首领,我们就保持着网络联系却没有在现实中再亲自……”
“轰隆!”
巨大的撞击声从车门那一侧传来,彻底打断了高木飞鸟的缅怀之语。
车祸伴随而来的是翻天覆地的旋转和眩晕,防弹玻璃虽然被那台重型卡车正面撞击而布满了裂纹,但好歹没有第一时间碎裂!
高木飞鸟在整台商务车飞滞半空的一瞬间就甩动袖子,召出袖剑切断了身上的安全带——这个时候,汽车才重重落地!
它翻滚着掉出高速护栏外的斜坡小草坪底下去了。
几秒钟之后,汽油开始泄露,车头盖也跟着冒起了不详的黑烟。
“发生了……什么?”前方副驾驶位上的另一个副手在短暂的眩晕后突然惊醒,喃喃自语地醒来,只见他满脸是血,安全气囊弹出打在他脸上,挤得几乎整个脸都变了形状,“飞鸟大师!佐伯君!你们没事吧?”
由于刚刚经历一次近距离车祸,让高木飞鸟的心脏跳得有点快,但依旧手很稳地给学生切开安全带——佐伯亨此时已经满脸是冷汗了,绑着袖剑的手也在颤抖……不然本来这条安全带应该他自己切断的。
“我们没事,佐伯也活着!”高木飞鸟大喊,“三岛君,司机呢?他还活着吗?”
副驾驶的三岛君一扭头,就看见几根钢筋刺穿了司机的胸膛和方向盘……大片的鲜血洒在安全气囊上,这人睁着几乎掉出眼眶的眼瞳,早已没了动静。
“死了!没救了!我们快出去吧!”
三岛于心不忍地一边说,一边费力地踹开已经完全变形的钢铁车门从里面爬出去,打算从外面接引另外两位同伴。
“砰!”
猝不及防的,枪响了。
探出半截身体的三岛猛地垂下了头颅,额头上浮现出一个大拇指般大小的孔洞。
车头的黑烟已经渐渐地变成火苗了,车体烧灼的刺鼻气味混杂着鲜血的味道,宛若战场。
【是敌人!这不是普通的车祸意外!】
后排的高木飞鸟和佐伯亨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来者不善!”的意思,现在也没时间关心三岛的尸体了,因此他们立刻艰难而尽量动作轻便的从另外一侧车门爬出去。
但是出乎高木飞鸟的意料,外面早有一群人在等着他们。他们面色冷酷,手持枪械,身上衣物没有任何具有鲜明的身份标识……一看就是暴力行业的专业人士。
外形儒雅温和的刺客大师看着眼前的陷阱,内心缓缓沉了下去。
此时天色将近黄昏,车祸地点是在高速公路外的某一段,周围都是荒郊野岭,只要暴徒们赶在警察赶来之前杀了他,一切就会神不知鬼不觉……肇事卡车的车牌可以造假,再加上这里正好是高速上两个监控点之间的中间位置,就算事后调出监控来,也查不到真凶。
他的瞳孔微动,张开了自己的“鹰眼”,进行敌我人数的判断——看见了除去眼前的十二人之外,远处还有三个狙.击手在同时瞄准着自己与学生佐伯亨。
【糟糕,哪怕我和佐伯一起上,也怕是打不过了……】
不得不说,在近代以前,刺客们都很有市场,因为那是冷兵器盛行的时代,考验的是个人勇武和身体素质实力。因此,刺客阵营中才会诞生出那么多声名赫赫的传奇刺客——巴耶克、卡珊德拉、阿泰尔·伊本拉哈德、艾吉奥·奥迪托雷、肯威家族爷孙、高曲兰、阿尔诺·多里安、弗莱姐弟、邵君、王守仁……(注1)
但随着时间进入现代时期,再加上两次世界大战的军事科技突飞猛进,信奉着个人豪勇的刺客渐渐打不过老宿敌圣殿骑士们了。这也是为何现代社会已经极少有像以前阿泰尔、艾吉奥那样振臂一呼,全球兄弟会势力都甘愿俯首听令的传奇大导师的人物了。
“我想各位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圣殿骑士,对吧?”高木飞鸟温和地微笑着说,似乎没在意自己身上那多出来的三个红光瞄准点和眼前众人的枪械。
“你很聪明,高木飞鸟。”
日本阿布斯泰戈工业株式会社的安保主管,加登·奥巴代那张满脸横肉的脸上挤出了一个自以为赞同敌人就是赞美自己的古怪笑容。
“为什么呢?”高木飞鸟镇定自若地笑着问,“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真实身份的?要知道,我前天才从国外飞回来。”
“你好奇心太重了,高木大师。”加登拔出了他的手.枪,用这把“贝雷塔92fs”的致命武器遥遥地对准了中年刺客的脑袋。他本想保密到底,但看着面色渐渐变得苍白的高木飞鸟时还是忍不住咧嘴一笑,“放心,今晚不单单是东京兄弟会,其他地方的臭虫们一个都跑不掉!”
【什么意思?难道大阪、札幌……甚至是他国的兄弟会都要出事?!】
高木飞鸟来不及细想,以这辈子最高的动态反应能力闪避即将到来的敌人射击。
“砰!!”
狙.击枪的枪响划破山林,在千钧一发,飞溅而出的鲜血洒了高木飞鸟一脸。
——他震惊无比地侧过脸,恰好看见的是正要举起袖剑对准自己背后刺下的学生佐伯亨。
他从佐伯的那双幽蓝色眼里看出了吃惊、愤怒、以及……功亏一篑的遗憾。
直到这个时候,意识到似乎意外发生的加登他们才姗姗来迟的开枪了。
在一片枪林弹雨里,中年刺客大师以一种快得不像是人类的反应速度躲到了倒地的车辆后,顺手还拖着胸口中弹的学生躲到掩体后面。
“为什么!佐伯!你为什么要刺杀……我哪里做得对不起你!”
是的,高木飞鸟终于明白,是学生佐伯亨出卖了自己的情报、行踪——他和圣殿骑士们勾结了来谋害自己这个老师。
他手把手地教会这个孩子用袖剑,该怎么刺杀才会一击致命,武器的角度、出手速度……他最清楚不过。
所以他不会看错的——佐伯亨刚刚掏出袖剑,绝对不是为了去刺杀十几步之外的圣殿骑士们,而是为了刺杀近在咫尺的自己!
“对不起,老师……”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鲜血和内脏碎片,满是野心的幽蓝色眼珠子渐渐失去了光彩,“你的观念已经过时了……日本不需要……无序的自由!”
“无序的自由?那么所谓的秩序,到底又是谁的秩序?只是那些野心家想要看到的‘秩序’罢了!”高木飞鸟轻声说,旁边汽车燃烧的火光倒映在他含泪的眼眸里,“那是……圣殿骑士们编造出来的鬼话啊!蠢货,其实你是在跟他们合作,走私人用猫薄荷进入关东吧?这些三岛都偷偷告诉我了!我……我只是想等你自己醒悟过来!”
然而佐伯亨最后也只是苦笑:“这样吗?老师,瞒不过……我只是想……爬上去……”
他终于没了气息。
这个叛徒满身是血的死在了昔日恩师的怀里。
当初在海底的那座“水晶之宫”里设置炸.弹时,他大概也不曾想到自己的野心和“梦想”会折戟得如此之快吧。
踩着别人的鲜血爬上去的人,注定也要成为别人鞋底的血。
看着尸体,高木飞鸟的面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下一秒,他身侧着火的汽车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
“真漂亮。”
趴在一公里外的一栋小楼天台的伊吹光和看着狙击镜里的火光,脚边倒着晕倒的圣殿骑士狙击手,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稍显愉快的笑容。
“区区一台汽车的爆炸……还满足不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