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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 第三章
这是一间厕所。
破旧,古老,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厕所。
并非真没灯,仰头便能看到头顶水泥石壁上悬着白炽灯,只不过它坏了,灯管亮了微弱的白光,时暗时明,可以忽略不计。
借着这点光,若是仔细地看,可以在洗手台右侧的墙壁上,看到一块水迹。
人脸大小的水迹。
要是凑近了看,便能发现——那的确是人脸。
虽然模糊、潮湿,但有鼻子有眼,也有完整的五官轮廓。
再凑近一些,你便会看到,那水迹凝成的眼睛,没做别的,只在昏暗的坏灯中,阴测测地望着你。
他是只墙鬼,顾名思义,是只生活在墙壁内的鬼。
而这个地盘,还有另外一只鬼,名为臂鬼。
当然,墙鬼同臂鬼不同。
臂鬼死在厕所隔间里,死相极为惨烈,全身都被用斧头砍得四分五裂,只有一根手臂还算是完整的。更惨的是,它只能在那个小小的隔间里活动,时隔久远,这逼仄的隔间里,仍旧散发着一阵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墙鬼不一样,他当初被人嵌在墙壁之中,最后因窒息身亡,所以还拥有完整的身躯。
夜间,卫生间内的所有地方。从黑乎乎的墙壁,到潮湿阴白的天花板,再到贴在墙上的那些镜子,全都是他的活动范围。
因此,他常常于夜间游走在这些地方,攥着尖锐的长钉,在人路过身边时,探出墙壁,不声不响冲对方来一下。
只是细微的伤口,大多数人都不会介意。
当然,也有控制不住力道,不小心划重的时候。但,即使那人想介意,也无从追究。
一片漆黑之中,墙鬼的身形同墙壁融为一体。
他不需要杀人,因为自然有“东西”替他杀。
墙壁上湿漉漉的,像水泼上后显现出来的人脸画。若此刻亮了灯,又恰巧有人从此处路过,那么必定会被这墙上的人脸吓得魂飞魄散。
他的眼神,阴暗又诡异,置身于此,分明就是索命的冤魂厉鬼,让人看了便忍不住从心里生出股悚然之意。
犯案之后,他喜欢待在这个地方,隔着隔间门,静静凝望着受伤者所在的地方,仿佛已经能够看到对方惨死时的美丽画面。
鬼脸缓慢地,扯高了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白纸红纸?老掉牙的套路,呵。
同高调且愚蠢的臂鬼不一样,他从不露面,更从未失手。
那些人,即使曾同他的脸贴身擦过,也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吱呀”一声。
隔间门被推开。
里面的人,自然就是谢愁愁啦。
今日头一次人鬼亲切交流会,以失败告终。
她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反正本来就没打算让那手臂碰自己,脏兮兮血淋淋的,到时候沾上了,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右手不方便,她便使了左手。
从隔间出来以后,甩了甩发疼的右手手臂,没立刻离开卫生间,而是——洗手!
甩了甩受伤的手腕,一步一咧嘴,走到了水池旁边,给自己洗了洗手。
血流顺着她的手腕流入洗手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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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从里面蹦跳着下来,似乎并没有在里面受到惊吓。
但是这也正常,这类胆儿肥的墙鬼见得也多,更何况,老掉牙鬼故事本就不值得害怕。
但再胆大,她也活不过明日。
墙鬼在墙壁之上,缓慢地偏了下脑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道瘆人的视线注视着,洗得忘我,像是想要将手腕上的血冲洗干净,冲了半天也没停。
墙鬼的视线狠毒又沉寂,水迹凝成的脸在这漆黑的夜中,凭空给空气增添了几分阴凉。
她看不到他的存在。
若能看到,恐怕一刻钟也不敢再待下去。
墙鬼静静地想。
却在下一刻,听到一道声音凭空响起——
“喂,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嗯??
水迹凝成的眼珠子倏地睁大,墙鬼的脸都跟着抖了抖。
他扫了一圈洗手间,确定这里似乎并没有别人以后,开始怀疑这姑娘可能是得了什么脑部疾病。
但,视线再落到她身上时,他才注意到,对方这会儿已经关了水龙头,正朝自己这里盯着瞧。
单手叉腰,脸颊微鼓,看起来气呼呼的。
是巧合吧。
一个人类,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怎么可能会看到他?
他刚这么想,便见那姑娘忽地抬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盯着他:“你看我老半天了,我警告你啊,刚刚不追究你是因为我有急事,但现在——既然你不急着跑,那咱俩就来算算账吧。”
“说吧,刚刚划那一下,打算怎么弥补我?”
弥补是不可能弥补的啦,这辈子都不可能弥补。
伤人害人最快乐了,反正人家也不知道死因,死后还能变鬼同他作伴,他超喜欢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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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迹迅速晕成一团,五官化开,向四面八方散去,直至消失不见。
墙鬼没多想。
这世上的确有不少拥有通灵能力的人,能看到鬼怪也算合情合理。
但那又怎样?纵使如此,她也逃不了死亡这一结局,嚣张不了几时。
墙鬼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缩进墙壁里,飘到零碎尸骨旁,后背倚靠着缝隙之中的砖块,双臂抱胸,脑袋轻垂,眼底冰凉,姿势闲适安逸。
胆大妄为的人,他见得多了。
可最后,不还是得变作这凄冷山庄中的一枚孤魂野鬼。
更何况,他更宁愿相信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巧合。她就是再眼尖,还能找到他藏身的老窝不成?
片刻之后——
旁边传来了“哐哐哐”捶墙声。
找不到他所以捶胸顿足,以头抢墙壁?胆子是不小,就是蠢了些,尽做些无谓的事情。
墙鬼双手抱臂,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不过须臾,“哐啷”一声,墙壁通了。
忽明忽暗的灯光照进,跟随而来的还有少女略显阴森的脸蛋。
虽然不承认,但墙鬼还是被吓了一跳。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和她的身份对了个调。
片刻之后——
他仍旧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可脑袋却是朝下的。
脚为圆心,身体为半径,重复画半圆。身体从左甩到右,又从右甩到左,像极了摆钟的摆锤。
视线稍稍往上,便能看到始作俑者面目可憎的脸。
少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惨白月光撒上去,看着比鬼还要像鬼。
保持姿势不变、神情不变,是墙鬼最后的倔强。
要不是卫生间远,那些人听不到动静,谢愁愁也做不出半夜凿墙的无聊事情。
她单手拎着他的腿骨头,左右甩了两下,不耐烦命令道:“赶紧把我手上的伤处理干净,忙着呢,没时间跟你玩躲猫猫。”
对于仍有尸骨的鬼怪来说,尸骨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尸骨在哪,魂魄便只能在那附近游荡。尸骨安全放置的时候倒也罢,可一旦出现异样,鬼怪们的魂魄便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就像此刻,她倒提着腿骨,这鬼便也不得不倒吊在她手里,被迫开启倒立荡秋千运动。
发现空气陷入沉默,她也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有那么一点点不客气,便勉强缓和了下表情,用嗔怪的语气道:“听话,别淘气。”
墙鬼的两只眼睛,在阴森的黑夜之中,睁得老大老大,像是从未见过如此骇鬼听闻的事件,满眼都是震惊与讶异。
他憋了半天,忍不住:“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鬼怪声音向来飘忽,自带电音特效。
“哐当”一声,她把腿骨砸到墙壁上,愤然:“何足挂齿?感情伤的不是你!你知道血有多珍贵吗?”
头次遇上这种角色,墙鬼心中不免震撼又骇然。但,讶异过后,心底又涌出了股不怕死的淡漠——反正他早死了。
这姑娘顶多是脑子不太好使,胆子比较大,并且或许还有通灵能力,但那又如何?
他一个鬼还能怕她不成。
“我会伤人但不会救人,这事你问我,我也没辙……”他幽幽地道。
果不其然,少女听完便沉默了下来。
她眼睫垂下,脸上表情一扫而空,看起来有些沮丧,没再摇晃他的腿骨头,而是沉默地握在了手心里。
墙鬼探究:“这伤你养几天就好,何必执着于疗伤呢。”
她动了动唇,小声:“怕疼。”
他还想继续问,却在看到少女下一步举动的时候,冒出了不太好的猜测:“你……你你你做什么?”
少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腿骨随手放在了一旁,踮脚,手伸进了那块破开的墙壁里,在砖块缝隙中一阵摸索。
须臾,抽身出来,转头面向他的时候,两手之中多了一捧骨头,摆在最上面的是个骷髅脑袋。
她同黑而幽深的骷髅眼对视,神情温柔。
墙鬼的眼珠子抖了抖。
“你……你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女灿烂一笑,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我饿了,想喝点骨头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