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边, 殷闻陷入了深深的,对自己的怀疑。
这边,谢愁愁对一切一无所知,正兴冲冲奔走在吓唬玩家第一线。
哦, 拿的是指挥位。
从鬼怪的口中, 她得知,自己躲在背地里不出现, 只负责出谋划策, 也可以获得玩家的恐惧值加成。
这她可就来劲儿了!
**
黑脸男醒了,他揉了揉眼睛, 偏头看了一眼微掩着的窗帘。深色的窗帘阻碍了外界的光, 屋内光线昏黑, 明明已经是早晨, 却看上去更像是傍晚。
不过这里一直是这样,来这儿将近一个礼拜, 连阳光都少见。
他习以为常打了个哈欠,翻身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但——手心撑在床单上的时候,明显地觉察到了些许异样。
冰凉的,沾着粘液的东西……
他的眼珠子蓦地睁大, 惊惧之下忘记呼吸, 身子僵硬成冰冷的砖块。好半晌后, 才动了动脖子,偏视线,往床单上看了过去——
然后爆发出了一声杀鸡般的惨叫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 谢愁愁这边, 便听到了声清晰的播报——
【恐惧值 1】
那些鬼果然没有骗她, 当幕后指使也是有提成的!
动作稍顿,她偏头听着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心底满意片刻,便接着洗漱。
一旁的叶欣欣注意力不在此,将水流开得哗啦啦响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自顾自漱口洗脸。跟在谢愁愁身后,她胆子大了很多,脸色也不再像初见时那般苍白,洗脸的时候唇角微微扬起小小的笑容,似乎很享受。
可惜,笑容没有持续太久。
下一瞬,她脸上表情崩裂,双瞳瞪得如铜铃般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龙头,声音因为惊吓过度而飘飘忽忽:“血……”
“血啊!”
再一次拧开水龙头的时候,就好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哗啦啦地往外涌出猩红色的血液。
这画面将她吓得魂飞魄散,舌头捋不直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染上了浓浓的哭腔。逮到身旁的谢愁愁就往她身上扑,吓得双腿都站不直。
【恐惧值 1】
“怎么了怎么了?”谢愁愁连忙扶住她,拍着她的后背,虚情假意地放柔了声音小心安抚她。
女生两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睁着朦胧的泪眼,在她的声音里总算恢复平静,小心翼翼扭头:“你看,水池子全是血,全部都……咦?”
不仅水龙头里流的是干干净净的透明水,就连洗手池里,也压根没有红色液体存在过的痕迹。
就仿佛,刚刚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她失神喃喃:“怎么没有了……”
无良愁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递给她擦眼泪:“你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看错了?别害怕,有我在呢。”
叶欣欣泪眼汪汪地“呜呜”两声,表情狼狈地将脸上的泪擦干,拍了拍胸口,庆幸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片刻后,仰头朝谢愁愁感激一笑:“还好有你陪着我。”
谢·真鬼·愁愁鬼脸一红。
打岔之后,叶欣欣没心情再慢慢洗漱,连忙收拾好东西,匆匆忙忙回卧室。谢愁愁也没等她,先去了餐厅。
按照昨日的安排,接下来还有很多出大戏等着上演呢。
在去餐厅的途中,大概是藏在各个角落的断指、碎肉接二连三被发现,她这边恐惧值又增加了四五点。
她到餐厅的时候,桌旁还空无一人。不过没过多久,就有面如土色的玩家陆续赶来。显而易见,他们都在大清早的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谢愁愁本想跟着一起做做担惊受怕的样子,但是想起来自己前几日立下的“阳气重,鬼不敢接近”人设,就硬生生地把那股演戏的冲动给憋了回去。
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发现了“特殊惊喜”。
也有不在状态内的,例如眼镜男,他见气氛不太对劲,下意识张口问了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黑脸男倒豆子似的将刚刚的遭遇描述出来。
“天呐,你都不知道有多恐怖,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我被子里多了根手臂……血淋淋的手臂,吓得我……”
他看了一眼饭桌,苦不堪言:“好在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我可能三天内都不想吃肉了。”
其他有相同遭遇的玩家也纷纷顶着张惊魂未定的脸,说出了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
有的是看到了断腿,有的是捡到了断腰,还有的断掌、断胳膊,甚至还有人推开门就看到门前飘着串血淋淋的肠子。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叽叽喳喳分享完惊魂经历,他们的情绪却并没有好转。
室内气氛沉重,人人头上都飘着朵厚厚的乌云,吃饭的时候也愁眉不展,一脸麻木地扒饭。
西装男叹了口气:“别多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歹……”
黑脸男帮他将下半句话接上:“好歹没死人。”
其他玩家闻言勉强点了点,面色稍稍好看了些许,似乎是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惊悚游戏的世界里面,恐怖点也是正常的。
他们沉默地继续吃饭。
吃着吃着,众人便突地听到“啪”一声沉闷的重响。
又是黑脸男第一个发出惨叫声,他的身子直接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一连倒退数步,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掉落到桌上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口中爆出脏话。
“艸艸艸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那是个脑袋,似乎还算新鲜,冷冷的白皮泛着油腻的光,双目大大地睁着,像是死不瞑目,恰好对准坐在长桌左侧的黑脸男。
其他心理素质稍微高点的,或者是早已做好准备的人,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态度,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贺志锋紧皱着眉头,有些不悦:“杜启天,你一个老玩家了,能不能淡定点?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淡定。”
黑脸男尴尬一笑,轻咳两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可能有些情绪失控。”
倒不能怪他胆小,因为那颗脑袋的模样长得实在是真的一言难尽。虽然已是死物,可它的眼珠子总会给人一种自己正在被它注视的错觉。
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其他人,虽然没有尖叫出声,可状态也比杜启天好不到哪里去。
比如说叶欣欣,她身子都快瘫到谢愁愁身上去了,受的惊吓到达了极致,便连尖叫的力气都莫名从体内跑空。
至于谢愁愁,则听到脑海里一个劲儿地跳数字。
【恐惧值 1】
【恐惧值 1】
【恐惧值 1】
【恐惧值 1】
……
心里乐开了花,但表面上还是得和泪眼婆娑的叶欣欣抱作一团,强撑着惨白的脸色,柔声安慰小女孩:“没事没事,别怕。”
贺志锋胆子大点,他找了块布将脑袋包裹起来,然后提着扔出了房间。
这脑袋虽然恐怖,但它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实质性的伤害,这是最最幸运的地方。
回到座位上后,他的眉头都快拧到额头后面去了。
他忧心如捣:“你们说……这会不会是游戏对我们的警告?”
尹方雪:“我也有这个猜想,太奇怪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突然冒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是因为我们抓内鬼的事件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吗?”叶欣欣颤抖着声音小声提问,“等过了今天,情况会不会越来越严重?”
正讨论着,又“啪嗒”一声,一个眼珠子掉到了餐桌上,还恰好落入了眼镜男的饭盒里。
眼镜男:“……”
他瞪直了眼睛,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我们要不还是先回房间吧?这里太恐怖了……”
“不用。”贺志锋摇头,“房间里的情况你们一开始也见到了,比这里好不了多少的,咱们人多挤在一块,出了事反而有个照应。”
谢愁愁愁眉不展,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赞同。”
点着点着,敏锐地觉察到桌对面有人朝自己看了一眼,她望过去,看到殷闻朝自己挑了下眉头。
他的模样生得不错,黑发衬得皮肤白皙,气质干净,眸子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
因此,做出这样的动作也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但还是……
让鬼莫名想生气。
奇怪的人!
她气哼哼收回视线,不再给他眼神。
其他玩家也觉得贺志锋说的话有道理,便决定众人挤在餐厅里,商量下接下来的对策。
当然,任务物品已经从前到后分析了不下十次,这一次,众人仍旧没有什么收获。
黑脸男沮丧地将脸埋到桌面上,声音有气无力地飘出来:“这真的是新人本吗?我不相信,怎么可能有这么难的新人本?”
尹方雪的情绪也不太好,难得跟着吐槽了一句:“我上次进的三级本也比这个本简单多了,这次副本是不是出了bug?”
众玩家一同无奈地:“哎——”
眼镜男垂头丧气:“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们现在是不是连个可以怀疑的对象都没有?”
“差不多吧。”黑脸男摇头,“真不打算给我们活路的话,我也懒得挣扎了,等到了最后一天,咱们投个票,随便投个人出去吧,要错就错吧,反正我也不想活——嚯嚯嚯霍霍妈妈救命啊!”
他前一刻还在发表悲观言论,后一刻便因极高的求生欲而从地上跳到了座椅上,双手抱着扶手化身尖叫鸡。
其他人被他的声音吓到,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朝门外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缺了半边身体的东西,淌着血,从门外,扒着门,一点点朝里面爬了过来。
是真的缺了半边身体,缺的是左半边。
像是有人用刀,以他的头顶心为中点,以鼻子所在的那条线为分割线,笔直地切了一刀。只有右边脑袋,右边身子,右腿,右手……
这般恐怖的玩意,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它缓慢地用一只手,拖着整个身体,如蚕虫、如巨蛇般,往前移动。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画面吓得望了呼吸,那一点一点逼近的丑陋怪物,就像是带着剧毒的雾,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
尹方雪坐的位置离门最近,她自恃冷静机敏,可也在这一刻化作了僵硬的石头。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动作,往后退,或者是抓起什么东西反击,可偏偏,手脚就像是石化了般,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那东西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
她却傻了眼。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尖叫,动一动啊!动一动啊!
可是没有用。
过度惊吓的后果是,神魂离体,动弹不得。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那只爬行到一半的半身鬼,突然停止了移动。
又隔了会儿。
它抬脸,用只剩一半的嘴唇,朝众人露出了一抹足以给人留下终身心理阴影的笑容。
紧接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头,转身,用来时的姿势,缓慢地、不急不躁地,爬出了房间。
爬……
出……
了……
房间……
玩家:“???”
它踏马是过来给大家打招呼的吗!是来走t台的吗?
这些鬼怪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但是,这只是开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同类事情,大概发生了不下十次。
他们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见到了披头散发的女鬼,身披床单的男鬼、拿着个碗敲敲敲的男童鬼,还没学会走路的婴儿鬼……以及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鬼。
这些鬼怪,无一例外,都是来转了一圈便走。
哦,除了一个男童鬼,他留着哪吒头,身子圆圆滚滚的,穿着白色的小衬衣,脸蛋是青灰色的。若是忽略脸上那些腐烂了的死肉,以及只有眼白的眼珠子,或许还会有人勉强觉得他可爱。
但是这些特征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一眼便印象深刻,忽略是不可能忽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男童鬼似是有些馋,个头只比桌子高一点,却眼巴巴地跑到桌子旁,盯着眼镜男饭盒里的眼珠子望了好久,然后伸出只青灰色的手臂,二话不说抓起眼珠子就跑。
一边跑,一边将眼珠子往口中塞。
眼镜男:“……”
放心吃,没人和你抢。
更可气的是,明明同样的招数使了不下十次,可他们还是每一次都会受到全新的惊吓体验。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更比一波高。
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谢愁愁数着自己收获的恐惧值,心里乐翻了天。这些鬼怪的行动,全是她一手操办的,每来一个,她都会获取一大波恐惧值。
数额不等,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竟然已过百。
今天,她就是全游戏最快乐的鬼!
这么一持续,便持续到了中午。鬼怪源源不断,玩家们起初还会尖叫,后来再来鬼,便只会懒懒地抬下眼皮子。
被丑得千奇百怪的鬼脸吓得清醒那么片刻,再之后,便会继续无精打采地垂下眼皮。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分析这些鬼怪的意图。
当然,最终并没有分析出什么可靠的结论。
好在,到了中午,鬼怪们的t台秀像是终于走完了。
他们仍旧没什么食欲吃饭,便围坐成一团,随意扒了几口,便算完事。
叶欣欣弱弱地伸出一只手:“我想回去午休了。”
黑脸男复议:“我也撑不住了,他们又吓人又催眠……待会儿就算是有鬼站在我床头,我也没力气睁眼,我要先回去睡一觉。”
虽然搞不懂鬼怪们的真正意图,但到了这一步,除了破罐子破摔,他们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不如及时行乐,对自己好点,反正暂时死不了。
大多数玩家都赞同了这个提议,众人回到各自的房间,纷纷散去。
到了夜晚,谢愁愁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傍晚时分,玩家们都没睡,不好见鬼朋魂友,便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发呆,顺便数数恐惧值。
数着数着,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她兴冲冲跳下床,前去开门,却发现,没人敲她门。
一扭头,看到了站在隔壁房间门口的棒球服男生,他举着一只手,哭丧着脸,站在殷闻的门口。
谢愁愁好奇看他一眼:“怎么了?”
见着她,棒球服男生给她看自己的手指头,瞳孔惊惧地放大:“我流血了,我受伤了,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殷闻好像不在,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我要怎么办,怎么办?”
她想起,高权死的那日,是殷闻告诉大家“受伤会触发死亡条件”这一事的。
怪不得这男生受伤以后会跑来找他,可能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怎么办啊,我明早是不是就会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我怎么可以死,我死了她怎么办啊……”
谢愁愁看他一眼:“跟我过来吧。”
这一天下来,这家伙给她贡献的恐惧值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她可舍不得他死。那都是分啊!
寒冷的天气里,温泉池内雾气缭绕。
“进去泡一会儿试试看。”
可能是见这意思是觉得自己还有救,棒球男生喜出望外:“泡温泉就可以了吗?你怎么知道的?”
鬼告诉她的。
当然,这话不能说。
她道:“我猜的。”
还未等男生将如丧考妣的脸换上,她便又道:“第一日的时候,迎宾不是说过吗,这温泉有药浴效果,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他战战兢兢地试探着,将手指塞到池里。
谢愁愁好心提醒道:“得整个人都泡进去才有用。”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
之前玩家全都聚集在一起,鬼怪来多了后,他们慢慢地就习以为常,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却有些意犹未尽。
还想要更多的恐恐惧值。
她要当第一!
谢愁愁思忖着,不知道能不能在温泉池附近暗示个鬼怪过来执行吓人任务。
虽然三楼才是鬼怪大本营,但其他地方也能逮到不少散落的鬼怪,她刚打算碰碰运气,便在扭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待他走到近处的时候,她才认出来,这人是殷闻。
“我刚听贺志锋说有人找我,所以过来看看。”
“哦。”谢愁愁指了指里面,道“他找你,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了。”
他点了下头:“那我先回去。”
片刻后,大概是见她没有动作,偏头看她一眼:“你不走吗?”
谢愁愁:“……?”
她应该走吗?
难道他看穿了她的意图,特意前来保护玩家!
他笑了下:“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指了指棒球男生:“我带他来泡温泉。”
并试图趁着四下无人吓他一番。
“你不走的话,他怎么泡?”殷闻看了一眼棒球男生,话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下,又开口,声音里带着些示弱的意味,“和我回去吧。”
谢愁愁:“……”
哦好吧。
反正才一分的恐惧值,丢了也不可惜。
才怪,还是有些肉疼的!
被殷闻亲自盯着关进房间里,谢愁愁还有些气不顺。
她本想,等人走了以后,就溜出去再吓棒球男生一次。外面动静消失,她立马打开门,便看到站在门口无奈看着自己的青年。
他的皮相在所有玩家中,算是最上乘的,唇边勾起的无奈笑意也是最动人的。
“别闹了,好好休息吧。”轻顿了一下,他道,“看男孩子洗澡不太合适。”
谢愁愁:“……”
谁闹了,谁踏马要看男孩子洗澡了!
她气得火冒三丈。
指着里面正在泡温泉的少年道:“他是没脱衣服,但是人已经进去泡了。”
“他说穿衣服泡澡那也是泡澡。”他小声嘀咕。
谢愁愁没听清:“什么?”
他看着她,从眼里却缓缓露出笑意来:“你乖一点,听话。”
接下来半句话,就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得很轻,带着些许头疼的意味。
“不然我可能要被他烦死了。”
谢愁愁:“?”
嗯嗯?虽然但是,大哥你在说什么?
她严重怀疑这个人,大概可能脑子不好使,但是,和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人,能计较些什么吗?不能。
于是,她只能彻底放弃出去吓唬棒球男生的念头。
但是作为报复,她发誓她一定要找机会偷偷吓唬殷闻!
刚想关门回房间,便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个身影。
那人兴冲冲跑过来,大概是见谢愁愁想关门,连忙加快速度跑过来。
跑到跟前,一见到谢愁愁,便眼泪刷拉拉往下掉,哭得那叫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谢愁愁……谢大佬谢亲爹,你就是我亲爹了,呜呜呜呜,你知道吗,我手上的伤口真的没了,真的没了。”
这不是别人,正是泡温泉结束的棒球服男生。
……这家伙泡温泉的速度还挺快。
谢愁愁心里兴致缺缺,面上做出真情实感的样子,对他道了声恭喜。
“没什么好谢的,多一个人,多一份活下来的希望,帮你也是帮我。”她软着声音道。
别看她良心没多少,说台词的功力可不比别人弱。
棒球男生更加感动,泪眼汪汪:“以后我就是你小弟了,在出这场游戏之前,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就行!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
想让你把站在你旁边的这位人揍一顿。
谢愁愁在心里想了想,过了过瘾,却没说出来。
她温温柔柔一笑:“这都是我该做的。”
却听身旁看热闹的殷闻发出了“扑哧”的一声笑。
这笑声险些让谢愁愁破功!
她怒目望过去,见那黑发青年倚靠在墙壁旁,白净的脸上有明显的笑容,手掩着唇,似乎在极力憋笑。
棒球男生这才注意到殷闻的存在,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但是那都不重要。
没什么能取代劫后余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他三言两句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看热闹的青年,并道:“我还记得你之前说的,受伤了会死,就吓得赶紧过来找你,看你不在房间里,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还好有谢大佬在。”
殷闻收起笑意,认真道:“恭喜你。”
道完谢,棒球服男生乐颠颠地回房离开。
见殷闻也抬步准备回房,谢愁愁气鼓了脸,满脸不高兴地阻止了他:“你刚刚笑什么?”
他看她一眼:“笑你可爱。”
**
这一日发生在温泉山庄的事情,听起来有些离谱。
不光对玩家来说很离谱,对迎宾来说,也同样相当离谱。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刚好到了饭点,迎宾心想,自己似乎好久没有去看望那些可爱的玩家,便打算今日去一次。
她本好端端地走在走廊上。
嗯,没走两步,就看到了从自己“密室”里出逃之后,销声匿迹将近一天的半身鬼。
她养了他很久,对他最是信任,连藏钥匙的地方都没有对他隐瞒。
但,也正是他,昨夜将她积攒了许久的新鲜肉,偷光了!
偷光了!连血都没剩!
连装肉的器皿都没留!
迎宾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发作,视线稍稍一动,便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
半身鬼白天的时候很少在外面四处游荡,毕竟杀人的规则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它们这些鬼怪,若不是恰好获得杀人机会,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眼前的画面很奇怪,因为半身鬼,分明是刚从玩家的餐厅里出来。
她看着看着,脑内的疑惑便浮了出来。最近诡异事件频发,说不定,又和那个该死的内鬼谢愁愁有关系。
“你做什么去了?”她从侧面追上半身鬼,放柔声音,耐心询问。
却没想,刚刚还如乌龟般爬行的半身鬼,见着她,就像见着了天敌般,把手当浆,以身子作船,一溜烟从她的视线范围内划走。爬上楼梯,迅速没了影子,大概是溜去了三楼的恶鬼大本营。
两条腿的都没你跑得这么快!
迎宾怒了!
火冒三丈!
但,还没等她怒完,便听到楼梯上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居然真的有用,来来挨个排队,不要插队不要插队,一个一个进去,内鬼小姐叮嘱过了,多了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那是鬼怪的声音。
迎宾活这么久,头一次知道,恶鬼还能发出菜市场赶集大妈般的声音。
头一次。
哄闹声逼近,眼看着快要下来了,她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不敢同大量鬼怪正面相对,便躲进了隐蔽的角落里。
紧接着,她看到,从楼上下来了源源不断的鬼怪,他们排着队,脸上闪着可以称之为“期待”的光芒,挨个朝玩家的餐厅里走去。
不是去吃人,每只鬼进去待了不到十秒钟就出来,然后下个鬼再进。
迎宾脸上写满了活久见。
一定是谢愁愁的阴谋!
一定是!
到现在,不光饲养的鬼怪去了内鬼那边,就连那些野生的恶鬼厉鬼都对他言听计从!
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迎宾明明笃定“她”就是内鬼,却不能直接将此话告诉玩家,这让她气得胸口隐隐作痛。
气到极致后,她捏紧拳头,暗暗想,自己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让“她”继续肆意妄为下去。
转念一想,npc的确不能直接给玩家“内鬼”信息,但擦着规则底线有意无意地提供些暗示,还是可以的。
更何况,“她”如此光明正大地同鬼怪相处在一起,恐怕早就引起了一大部分玩家的怀疑。
这时候她只需要在后面稍稍推波助澜一下,便能成功。
迎宾在心里默默将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不出片刻,她便想出了一个绝顶的妙招——暗示不能太明显,也不能不明显。既需要做得能让玩家看懂,又得保证自己不会违规。
她决定从谢愁愁的这次变化中出发。
既然“她”利用手段改变了自己的外貌,继而使得玩家没有办法通过任务物品发现她的身份——那么她便告诉玩家,这一切都是伪装的!
**
这天上午,吃早饭之前,谢愁愁出门,恰好看到前方的走廊上站着四五个玩家,其中有尹方雪、黑脸男。
他们此刻正侧站着,围在一起,出神地盯着一堵墙,口中小声地讨论着些什么。
她心中好奇不已,便走到近处,探看了一眼。
只见墙壁上写着一行字黑墨字——【“他”能改变自己。】
谢愁愁:“?”
这个打了双引号的“他”就很有灵性。
提示得这么明显,就差把“内鬼是女的”写上去了。
这游戏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厚道!
见她过来,尹方雪最先开口道:“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有这字,今天早上路过就发现,突然多了,我们看了半天,猜测这应该是同内鬼相关的。”
戴眼镜的男子道:“安静了那么多天,突然给提示,游戏主神该不会是被我们的无所作为吓到了所以想放水吧?”
黑脸男苦着脸摇摇头:“这那像是放水啊,这明明是在说废话,你们看——能改变自己?改变自己有啥用吗?我们这些天,能派上用场的任务物品应该都试过一遍了吧?能穿44码的穿不上衣服,能穿上衣服的穿不上裤子,穿得上裤子的……”
他叽里呱啦一大堆,棒球服男生似懂非懂地道:“所以意思是说,内鬼想把自己的脚啊、腿啊身高啊变成啥样就能变成啥样?”
黑脸男愤怒地攥紧了拳头:“是啊,这句话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委婉劝我们赶紧放弃吧,别尝试了,反正也试不出来最终结果。”
众人一阵消沉。
谢愁愁也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唯有迎宾躲在墙壁后面,暗暗咬碎了一大口白牙:这届玩家怎么这么蠢?怎么这么蠢?提示给的这么明显了还不知道找答案啊!她的意思是内鬼是女的啊女的啊!总共就三个女的!这么好猜都猜不到你们干什么吃的!
当然,玩家们听不到她积压在胸口内的暴言,也不知道她如此剧烈的情绪起伏。
眼镜男开始瞎支招:“你们说……咱们每天挑选一个送出去不行吗?”
黑脸男表情忧伤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眼镜觉察到了嫌弃,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受伤:“……”
“……实话告诉你们吧。”黑脸男道,“你们大多是新人,不知道,但是在这类游戏副本里,是没法投机取巧的,瞎选一个,选错就是团灭的结局,你想尝试吗?”
后者表情惊恐,连忙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乖。”话毕,黑脸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谢愁愁,“谢大佬,你现在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吗?”
后者忧心忡忡地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着,哀哀叹口气:“这游戏比我想象中还要难,我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这话说着,众玩家们反倒开始安慰她。
“哪有哪有,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没命站在这里了。”
“是啊愁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相信你自己!”
“对啊对啊!”
迎宾:“……”
你们真心实意地安慰她,她却在背地里和鬼怪合谋串通想要害你们啊!
醒一醒啊,只有我对你们才是真心的啊!
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发作,但胸口上上下下起伏了数次之后,终究是将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杀鬼”冲动给压了回去。
到这一刻,迎宾算是明白了,这些玩家太笨了,恐怕很难因为三言两语而怀疑谢愁愁的身份。
也就是说,暗示,也许根本就没有作用。
她需要——证据!
充分的证据。
做到这一步,或许便会因为违规而被游戏世界惩罚,可气昏了头脑的迎宾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在她的眼里,谢愁愁处心积虑改变自身,潜入游戏里,就是因为心中另有打算。或许,就是为了找机会彻底将她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若非如此,为何要违规,难道连惩罚都不害怕吗?
“他”果真恨我至此……
迎宾身子直哆嗦,上下牙齿跟着打颤。听着外面和乐融融的声音,心底愤怒之余,莫名升起了股惶恐之感。
当初的确是她杀了“他”,她逼死了他的父母,又造成了他在温泉池中溺亡的假象。可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他们一整个山庄都被收入游戏世界,陷入无限的死循环。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算是获得了永生。
照理说,“他”该放下仇恨了才对。
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既然“他”宁愿违背规则也要复仇,那就别怪她也依葫芦画瓢照搬照抄了……不就是违背规则吗?一时惩罚哪抵得过魂飞魄散之苦?就看谁更棋高一着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寻找证据的过程中,甚至并没有花费多大力气。
原因是,这场游戏中,“内鬼”的智商当真是下降了不少。
“她”和鬼怪混迹在一起,只知道防着玩家,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提防的对象,是迎宾。
利用对方的这一个明显的弱点,迎宾收获了许许多多的证据。
谢愁愁同鬼怪围在一起鬼鬼祟祟密谋坏事的时候,她躲在暗处,利用破旧的老相机,拍下了照片。
谢愁愁提着一大桶血,满走廊泼洒的时候,她躲在暗处,利用破旧的老相机,拍下了照片。
谢愁愁提着个腐烂的脑袋,将之挂到餐厅天花板上的时候,暗处,利用破旧的老相机,拍下了照片。
这些全部都是发生在一夜之间的事情。
迎宾的唇边挂着冷冷的笑意。
虽然不清楚这家伙葫芦里究竟是在卖什么药,可她知道,等这些照片洗出来,打印成数十份,递到玩家面前的时候,那么一切就都将会变得不一样了!
更可笑的是,她做这些的时候,身为一个内鬼,谢愁愁竟然对之毫无察觉!
简直愚蠢到了极致!
迎宾连夜将照片洗出来,一共打成了数百份,趁着夜色深沉,偷偷摸摸溜进了餐厅里面,将装在破纸袋里的照片挂到了天花板上。
这些照片,用一根细长的黑色绳子系着,连到了隔壁的一个废弃房间里。
到了第二天早上,众玩家们和往常一样走入餐厅吃饭。迎宾便坐在隔壁的漆黑小房间里,透过缝隙观察玩家们的动静。
等到所有玩家在座位上坐好,她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容,轻轻扯动绳子。
漫天照片像大片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从天花板上飘下,洒落到餐桌上,地面上,以及玩家的肩膀上。
有玩家受到了惊吓,片刻后惊魂未定地抬手,拿起一张照片:“这是……”
声音戛然而止。
迎宾噙着冷笑,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透过洞观察着那些人的动静。
有照片为证,谢愁愁做过的那些事情,都已公布在众人的视线底下。与鬼怪为伍,同鬼怪密谋,真相将大白于天下。
那些曾信任她的人,这一刻必定会气得满脸通红。
不出迎宾所料,玩家们的确被气得脸色通红。
早晨,今日难得出了太阳,刺目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身穿棒球服的男生,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照片,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震惊与错愕。
震惊吗?错愕吗?那就对了。
只听下一瞬,棒球服男生顶着那张写满了“卧槽”的脸,喃喃道:“也太蠢了吧,太蠢了吧……”
接着,他攥紧拳头,满脸的愤慨:“这游戏世界怎么会这么蠢?连这种下三滥的挑拨手段都做?会p图了不起啊!就算是挑拨离间,也该换个更可疑的对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