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拎着行李箱离开后, 苏甜控制不住放声大哭。
南夏一面轻轻搂着她,一面给她递纸巾。
远处尽头几个市场部的同事还在加班,听到声音频频往过看。
南夏把苏甜带进了空旷的会议室, 关上门。
苏甜坐下后哭得更肆意,边哭边撕手里的画稿, 被南夏抬手按住。
南夏看她。
她向来温柔, 苏甜没想到她手上有这么大力气,抢都抢不过来。
南夏说:“设计师不能撕自己的设计稿。”
她声音很柔,但说出来又带着一种由内而外的力量感。
苏甜抽噎道:“这不是设计稿,是垃圾。顾总说的没错, 我根本一点儿都没用心, 标准的制版图到现在都画不对。”
顾深刚才只跟她留了一句话。
“制版图到现在都画错, 既然做这行完全不用心,为什么不换个行业?”
当时南夏比苏甜还难受, 那话落她耳朵里, 就像是在问既然对他不用心,为什么不换个人。
南夏轻轻地吸了口气,问:“介不介意我帮你看看?”
苏甜说不介意。
南夏把设计图拿在手里,一页页翻过去。
看完后,她心里有了数,问苏甜:“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还要不要当设计师?”
苏甜眼泪差点又要出来了, 执拗道:“要——当然要。”
她不愿意服输。
南夏从会议室笔盒里拿了支笔出来, 平静道:“那就擦干眼泪, 改设计稿。”
苏甜本来心里很难过, 顾深的当头一棒太重, 因为一个小失误, 直接否定了她职业生涯和这些年的所有努力。
但被南夏这么一问,她内心不服输的意念大大被激发出来了。
她抬手擦干眼泪,咬牙道:“好。”
苏甜基本功扎实,尤其画一些服装上边角的花样时很不错,但一到服装本身的设计就像是一堆内容混杂在一起,混乱且没有层次。
南夏指出她这个问题:“制版图只是个小问题,顾总说你不用心,更深层的含义,应该是想说你这个系列设计图没有花费心思,没有主题和表达。”
的确是这样。
苏甜设计的时候就是看别人设计的样子,或者大改,或者找素材拼接。
南夏说:“你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
设计师要有自己的想法谁都知道,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想法不是那么容易有。
苏甜又急了:“但我就是没自己的想法啊,怎么办?”
南夏安抚她:“你可以从自己喜欢的主题画起来,或者说——”她想了想,“你可以想象你给你的朋友设计一系列的衣服,帮她去追一个男生。你的衣服可以让她更美丽、更自信、特点也更鲜明——”
苏甜恍然大悟:“居然还能这么想?我好像一下就有了点儿感觉,我这就去试试。”
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么会儿就破涕为笑。
南夏按住她的手:“别急,先把想法在纸上一条条列出来,统一完善之后再开始画线稿不迟。”
她找来张纸摊开,让苏甜一点点捋顺。
以前从没人教过苏甜这些,她感激道:“谢谢你夏夏,你也太厉害了,在圣马丁念过就是不一样,你肯定会很快成为设计师的。”
南夏温柔地笑笑:“借你吉言。”
苏甜犹豫片刻,又歪着头看南夏:“那我可以给你设计吗?你真的太漂亮了,我已经有了一点设计灵感了。”
南夏微笑:“那是我的荣幸。”她想了想,“那就假装我要搞定一个跟我生气的男人。”
苏甜知道是谁,暧昧地笑:“我一定努力帮你!”
她本来就爱八卦、爱帮朋友解决感情问题,把这种想法代入设计里瞬间兴趣大增。
苏甜拿来本子,问了南夏平时喜欢穿的衣服样式、颜色、风格,一一认真记录下来,然后问她:“那你想搞定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知道吗?”
南夏想了想,也不太确定:“他应该喜欢有点儿小性感的女生?”
她听顾深这么说过。
苏甜点头:“跟顾总一样,原来男人都喜欢小性感。”
南夏紧张片刻,发现苏甜完全没往这上头想,内心又浮起一丝隐蔽的愉悦感。
还可以暗戳戳地跟他有联系。
苏甜上下打量南夏一番:“夏夏,你穿着一直挺保守的哈。”
身为设计师,南夏的衣服称得上保守,只偶尔露个一字肩,前阵子天气还热的时候,裙子也只露了小腿。
苏甜说:“如果胸、腰还有大腿一定要让你选一个地方露出来,你会选哪里?”
“……”
南夏略显为难:“一定要露吗?”
苏甜用力点头:“对。要搞定男人,自然要让他对你眼前一亮,给他带来一种全新的感觉。那他就完全顾不上生气了。”
南夏犹豫片刻,脸颊发烫:“那就——腰吧。”
她隐约感觉,顾深挺喜欢搂她的腰。
*
两人这么一问一问,苏甜中间再穿插南夏一些设计上的问题,最后11点才出公司大门。
南夏坐在刚叫的快车里,看车窗外的夜色。
冷寂的,萧瑟的,神秘的。
刚才忙着安慰苏甜,她没来得及跟顾深说打算留在国内这事儿,当时时机也不太妥当。
车子在小区外面停下,司机嫌小区里绕,懒得往里开,南夏也没跟他计较。
下车后,看见之前帮她搬过东西的保安小哥,冲他微笑了下,算是打招呼。
保安小哥呆了一下,很快也冲她笑笑。
回到家洗完澡后,南夏躺在床上翻开手机微信。
跟顾深的对话还停留在之前。
她问他:【你生气了吗?】
昨晚他挂了电话后她发的。
他一直到现在还没回,生气得很明显。
想起顾深今晚表面在说对苏甜负责,实则暗指她要负责的话,南夏轻轻叹了口气。
假如这次她真跟他复合后又出国,那的确是很不负责。
她以前竟然都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内疚的感觉再度涌上心间。
南夏拿起手机,给顾深发了条微信。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她看了眼还挂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
【顺便把洗好的西服外套还给你^ ^】
他应该挺期待她亲手给他洗外套的吧。
顾深没回。
估计这个点儿还在飞机上。
南夏觉得他会回,也没等,很快躺下睡了。
迷迷糊糊中,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声音也是含混的:“喂?”
顾深清冷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出来:“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声音暗哑,像是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南夏蓦然清醒,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手机屏幕。
凌晨一点半。
南夏关心地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打过来了?下飞机了吗?”
那头传来关车门的声音。
顾深问:“你要说什么?”
南夏担心他身体,说:“现在太晚了,要不你先回酒店睡觉,我们明天再——”
柔声细语被他沉声打断。
他一字一句地问:“南夏,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顾深语气很重,声音凌厉,像是带着无边的怒意。
南夏从没听过他这么跟她说话。
她下意识愣了一下。
听她许久不说话,顾深忽地自嘲般笑了下,语带讥讽地说:“你怕什么?把你四年前的再跟我说一遍,给个痛快。”
南夏怔住。
这才意识到,原来四年前那件事对他伤害如此之大。
顾深声音未停:“别担心,我这次已经有了经验。”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次我亲手送你走——”
那头传来砰地一声,像是他用拳头砸在了车门上。
他狠声,“说话。”
南夏肩膀微颤,眼泪已经留了下来。
她胡乱擦掉眼泪,低低地喊了一句,语调里不自觉带了句哭腔:“顾深——”
她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顾深稍顿,侧头望向车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盐粒般的雪。
他把车窗开了条缝,任由冷风卷着雪粒吹到他脸上。
他微闭了双眼。
她不过就这么喊了他一声,就让他轻而易举地卸去了全身的怒气。
他完全不是对手。
他简直是栽到了这人身上,还不止一次。
明明早已伤痕累累,却还甘之如饴。
电话那头只叫了声他的名字,然后什么也没再说,只有衣物摩擦窸窣的声音不时传来。
几秒后,顾深淡声说:“你哭什么,我都没哭。”
他这话一出,那头像是绷不住似的,又隐约传来低声哭泣的声音。
想起她边哭边委屈还要勉强自己微笑的样子,顾深一颗心都软了。
他不自觉开始哄她:“别哭了。”
“是我不好,我刚才话说重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愈发柔和,“你要走肯定是有你的考虑,我不该这么说话。”
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那头完全安静下来。
应该是南夏把麦禁了,连杂音也完全听不到。
顾深能猜到她在哭,内心不觉烦躁,就这么等了她一会儿。
她重新开了麦。
他听见她温柔如水的声音,声音里夹杂着一点委屈和内疚,更多却透着愉悦。
“顾深,我打算一直留在国内了。”
周遭仿佛在一刹那间安静下来。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景物。
脑海中有个声音忽然同此刻她的声音重叠。
那年陈璇跟他说:“夏夏出国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死心吧。”
他记得他当时的心情,如坠冰窟。
但这冰在这瞬间开始融化。
顾深嘴唇半张开,又微微阖上。
过了很久很久,他像是不敢置信,低哑的声音都在发颤。
“南夏,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