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在剧烈的摇摆中缓慢坠落。从当前高度向下看，息壤球炸开形成的数百支引力触手努力向外伸展，试图将周围的一切拽入位于中央的漩涡里面。那仿佛怪物之口一样的地方将会是坠落的终点吗？

    艾瑞克斯不知道引力漩涡下面是什么，究竟是坚硬的屏障，或者是另一端更加漫长和绝望坠落的开始？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想死，尤其是流马号安然躲过异星协会的攻击后，他就更不想死了。

    “艾瑞克斯，该你发挥了！”他朝自己大喊一声，然后用力推开肩膀上的挡板。脱离流马号的矿炮失去了能源供应，所有功能都停了下来，好在从里面出去并不需要电机的帮助。艾瑞克斯开启太空服的磁力靴，将自己吸在矿炮的金属外壳上，然后爬了出来。

    一条引力触手抓住了矿炮，不远处还有一条引力触手抓住了金先生。矿炮还能用的时候，牵引光束将他们的运动锁定在一起，所以这两条引力触手之间的相对速度并不大。艾瑞克斯抽出算力棍，将一端向金先生甩去。

    算力棍变形成鱼竿，不断打印出细细的钓线，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闪闪的圆弧。突然，引力触手造成矿炮的剧烈晃动，艾瑞克斯连带着钓线在空中拐了一个弯，从金先生身边擦了过去。

    “再来！”艾瑞克斯控制磁力靴的开启、关闭，在旋转的矿炮上做了一个加速扭身，再次甩出鱼线。旋转、离心力、距离、角速度和线速度、相遇轨道……这些每一个舰长的必修课，脑控体的算力为艾瑞克斯提供了足够准确的答案。鱼线飞了过去，金先生微微抬手，让线自然缠到手腕上。

    “过来吧！”艾瑞克斯命令算力棍收紧线，将金先生迅速拽了过来。在缺乏空气的环境中，大猿猴无声无息地撞在矿炮上，让艾瑞克斯一个趔趄，差点失去平衡。好在引力触手具备部分惯性阻尼的特性，矿炮的旋转是快速减缓的，不然艾瑞克斯早就吐了。

    金先生脸色通红，血管凸起，眼睛圆睁着就快要爆炸一样。艾瑞克斯赶忙拿出通讯呼吸面罩给他扣上去。虽然这东西是为复合进化人设计的，对金先生有点小，只能勉强罩住眼睛鼻子，那张大嘴还会露两个嘴角在外面。不过它的呼吸和压力平衡功能启动后，金先生的脸色立刻好了不少。

    “喂喂，金先生能听到吗？我用通讯中枢接入了面罩的系统，让它以为正在服务一个复合进化人，好开启所有功能。”艾瑞克斯说道：“你能听见的话就做个手势。”

    “能听见，就是说话漏风。呵呵。”金先生躺在矿炮上笑了起来，然后用两根手指按住嘴角。这样一来说话的声音有些怪异，但不会浪费来之不易的压缩空气。“你该回到船上的。”

    “为什么？让你一个人逞英雄？”艾瑞克斯摇摇头，说道：“我把她们送到安全区域就是为了能够专注救你。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在前面战斗，而我只是在后面摇旗呐喊和准备撇下你逃跑？没门！”

    “以前我看你像个人，现在你更像我的猴崽子。”金先生看了看左右，说道：“我可以飞起来把你送到地面上去。”

    “把我？”艾瑞克斯摇摇头：“冥冥说过，你的体力枯竭，只能再打一场战斗。你自作主张挥了那一棍，我不会让你再做这样的事情。我要你好好呆着，看着我救你。如果你救我而死掉，我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自己，懂吗？！”

    “的确像山上的猴崽子……”金先生撇撇嘴，说道：“行，我给你表演的机会。”

    艾瑞克斯点点头，将双脚吸在矿炮上稳稳站住。他左手提着算力棍，右手摸着后脑勺，开启通讯中枢扫描周围的信号。

    异星协会的导弹找不到突然消失的流马号，于是在头顶乱转，一个接一个成为引力触手的俘虏，艾瑞克斯就是要联系它们。异星协会是一个松散的组织，每个文明都在用各自的产品和系统，但想要做武器生意的人总会去考虑使用异星协会的标准来进行兼容。

    各有所长等同于各有所短，艾瑞克斯很快就找到了三枚异星协会编码标准的导弹。多亏之前和异星协会做过生意，拿到了通讯器以及编码的标准，全都存在脑控体里。这让他得以立刻用通讯中枢连上，然后将其中的一枚导弹选为外接设备。

    ---未知文明武器设备，低效曲速飞行器，目前处于无目标战斗状态。---

    “重新导引目标，瞄准引力触手的核心，直线前进！”艾瑞克斯下达命令，于是导弹掉头向下，一路加速冲锋，很快就越过了矿炮。随后，艾瑞克斯将那一枚导弹的系统锁死，防止它再被别人控制，然后用通讯中枢联系另一枚导弹。

    “你在干什么？那……”金先生看到一枚飞近的导弹，警觉地提起了金棒。

    “别担心，我在控制它，它不会爆炸。”艾瑞克斯用目视操作的方法让导弹慢慢靠近并降速，随后一把拽了过来。这是个五米长、接近一米直径的大家伙。幸亏在引力触手的包裹下，导弹和矿炮组成一个整体，相对速度不断降低，这让艾瑞克斯的操作变得简单起来。

    “你要用这个给矿炮减速吗？如果下面有屏障的话或许还够用……”

    “我知道，我知道。”艾瑞克斯说道：“最首要的问题是空气摩擦产生的热量，不先把这个防住的话，咱们不等落地就会烧完了。”

    “嗯。”金先生哼了一声，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就在艾瑞克斯的注视下，金先生变得越来越虚弱，仿佛即将熄灭的火苗一样。可是没有能够控制的息壤球，艾瑞克斯什么也帮不上，只能咬着牙做好手头的事情，先活下来再说。

    艾瑞克斯将双手放在导弹上，启动星舰资料库对它进行解析。脑控体理所当然地回报：“这不是星舰，不搜索。”

    “这怎么不是星舰？”艾瑞克斯对脑控体输出一连串狂暴的字符：“能曲速、能导航、能亚光速飞行，怎么就不是星舰了？如果按照是否载人来看，我在里面放只蚂蚁，它也能跟着超光速跨星系——是死是活是另一回事！星舰资料库也在搞歧视的那一套吗？给我搜索！”

    ---检索进行中---

    ---检索到目标：先锋px2光年导弹星舰，是否下载设计图？---

    艾瑞克斯长舒一口气。虽然没有设计图，他也可以强行拆开导弹，然后再用工程学上积累的知识来判断每个部件大概的用途，但总还是有图纸更稳一些。脑控体的星舰资料库来自山河社稷号，既然收录了这个星系的武器，那么山河社稷号就在这个星系“生活过、工作过”，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拆！”艾瑞克斯拿出算力棍，变形出“十八般兵器”。按照图纸，他迅速找到隐藏在导弹面板上的维修螺栓，然后将算力棍尖端变成刚巧适合的对应工具，快速将隔板打开。导弹，哦不，星舰的零件

    “起风了。”金先生说了一句。有风，说明他们进入了屏障的大气层，已经差不多坠落了一半的路程。从现在开始，速度会越来越快，直到达到风阻和热障形成的极限平衡。不过真要到那个极限平衡，艾瑞克斯估计就烧着了。

    “我知道了。”艾瑞克斯听到风声，目光并没有离开面前的零件。“帮我扶一下这东西，引力触手有点不稳了。另外，你的面罩会自动补充空气，所以不用摘。”

    “喔……”金先生躺在矿炮上，一伸手稳稳压住导弹，然后侧着头看着艾瑞克斯。不一会儿，他咯咯笑了起来，精神头明显好了起来。

    “帮我看一眼，刚才的导弹是炸了还是穿过去了？”艾瑞克斯一边说着，一边将胳膊伸到导弹里，用上蛮力，猛拔出几根线来。“如果炸了，那就用更紧急的办法。”

    “我看看……”金先生眯着眼睛，从矿炮边缘探出头。“好消息是穿过去了，坏消息是咱们的座驾开始发热了。”

    “能穿过去就有了时间。我的太空服有护盾，然后我的进化者插件还有一定的环境防护能力。如果你能变小的话，我可以把太空服给你。”

    “你烧成灰，我也不会有事的。”金先生摆摆手，惬意地一闭眼，仿佛要在坠落时小憩片刻。他只是淡淡说道：“你忙吧，有事叫我。”

    艾瑞克斯可没那么有闲，他要做的事情也不能真等到进入引力触手的漩涡。在扯出能量管线后，艾瑞克斯又砸开矿炮的外壳，找到复合进化人标准的能量中枢线路。两种模式无法兼容，但艾瑞克斯本身就有两方面的设计图，他就是兼容。

    算力棍在手中变形，单纯的导能通道远比数据链路要简单。如此一来，他就把导弹引擎的能量输入矿炮，勉强将这个家伙启动。

    “这东西也不会飞，你要它作甚？”金先生感觉到身子下面的震动，闭着眼睛问道：“要想飞的话，咱们直接坐着导弹飞不就好了？”

    “咱们需要护盾。而且那导弹的亚光速飞行能力一塌糊涂，怕不是会摔死我。帮我拿着这个，这是导弹的曲速护盾。”艾瑞克斯嘴上回答着，手上没有闲着。他将矿炮接入通讯中枢的控制，然后调出设计图，从算力适应的方向对它进行功能修改。一会儿，他又要回护盾，随便找了个空地，强行塞入安装起来。

    能针对性地破坏就能针对性地建设，进攻也可以是防守。艾瑞克斯在看到引力漩涡的时候就有了全盘的计划，他将那些引力触手视为能量源、视为降落伞、视为缓冲垫——但一切的前提是有一个能利用这些引力现象的工具。

    复合进化人曾经面对的敌人中不乏用引力当做护盾的。引力作为宇宙的基本力之一，本身又能和空间、维度甚至时间联系到一起，作用广泛。智慧生物最早就开始利用引力，知道水从高向低流动，知道轮子会从山上滚到山下，后来智慧生物又在努力摆脱引力，想要飞得更高，想要前往太空。不研究引力就不能进入星际时代，不研究引力就不能曲速航行。

    矿炮的众多功能中就有如何击穿引力偏斜护盾的方法，而引力偏斜的极端就是引力泡，这甚至是一些（比较危险的）反重力引擎的工作模式。艾瑞克斯将脑控体和矿炮连接起来，将它的瞬间攻击变成持续效果，然后再修改它的工程结构，将发射能量变成收集和利用能量。

    这种修改会大大降低矿炮的效率，能有之前的万分之一就不错了。但话说回来，只需要带着自身加上一人一猴缓降，根本不需要多少能量。艾瑞克斯热火朝天的干着活，而周围的环境也越来越热，风阻也开始让矿炮变得不稳定起来。

    引力触手的效应没有增强，渐渐会跟不上风阻的效果。相信再过一会儿，原本是一组的质量整体会分成矿炮、导弹、艾瑞克斯和金先生四份。金先生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似乎做好了将艾瑞克斯一把抱住护在怀里的准备。就在这时，艾瑞克斯双眉一跳，神采奕奕地说道：“好了！”

    矿炮的炮口闪烁出微光，就像是火石打火机爆出的火星。一开始还显得弱不禁风，却迅速变得明亮，很快就和引力触手的白光连接在一起，甚至在几秒种后成了引力漩涡和他们这个质量体的唯一连接点。这时，大风吹走了导弹，早有准备的艾瑞克斯拉着金先生钻到矿炮的操作间，挤在固定身体的压力板中间。这里原本是给单人使用的，金先生也挤进来未免过于拥挤，但这都是可以克服忍耐的。

    失去了导弹的引擎，矿炮并没有停止工作，它将引力触手的引力效应当做破解的目标，用放大了的探测回馈通道将它引入动力系统——原本应该进入算力分析组件的。艾瑞克斯七改八改，将矿炮变成一个算力极高但效率极低的引力效应装置。

    “要有热能护盾，”艾瑞克斯说道，于是矿炮将本射出的能量接入导弹的护盾——护盾有了。“要有引力对消降落伞！”艾瑞克斯又说了一句。

    矿炮嗡嗡震动起来，炮口发出微弱的金光。虽然看起来不够令人放心，但他们果然在明显减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