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舱埋在地下，引力屏障开启了上亿年。岩石、泥土和地下水时刻围绕着引力屏障，持续挤压、冲刷，形成了这里特殊的地壳状态。当核心舱关闭引力屏障后，如同一下子抽掉了龙的筋骨，剩下的皮肉便会开始垮塌。地震因此而生，它本就在艾瑞克斯的预料之中。

    “扩张喉咙，”艾瑞克斯不仅接管了鱼龙的动作控制，也可以接收到它所有的感觉。只有分担鱼龙的痛苦，才能更有效地移动身体肌肉、调动星舰设备，让核心舱更快进入预定位置。“启动环境护盾，专门由两台反物质发动机功能。ztfd重点关注身躯中后段的防护，那里的断层比较危险。”

    为了生长，鱼龙号在地下挖出一个又长又粗的隧道，这会在地震中变成危险的弱点。艾瑞克斯对地质灾害没有深刻的研究，不过他可以将星舰在重力扭曲环境中承重变化的知识运用过来。将地震波看作是重力变化的冲击波，然后加固隧道，让它将冲击力传导出去而不是吸收，来保证鱼龙号的安全。

    碎石簌簌落下，撞在鱼龙号的环境护盾上，发出铿锵的声音。加固的隧道没有发生崩塌，这些落石就不足为惧。鱼龙缓慢向前，核心舱加速向后，一个膨胀的球形依次出现在喉咙、脖子、胸口，直到来到相对粗大的腹部，这里便是专门为它准备的舱室。到了这里，鱼龙就不需要勉强膨胀自己，身体就慢慢平静下来。ztfd开始修理受伤的部位，而艾瑞克斯离开舰桥，用最快的速度前往核心舱。

    兵马俑与他一起在狭窄的通道内跑步，这些都是从原来核心舱洞穴那边转移过来的，以后会是鱼龙号的主要劳动力。一部分兵马俑已经在舱室内开始了工作，比如清理掉一同吞进来的岩石土块，给核心舱进行加固，让它在牵引光束作用下也可以保持结构的完整和稳定。

    艾瑞克斯的工作主要是在系统层面的，工程上的活儿交给兵马俑机器人足够了。他到达舱室的时候，大体呈球形的核心舱已经被六道牵引光束举到空中，稍微调整了一下姿态，正在被缓缓放入基座里面。基座是内陷的半球形，内部的凹凸与核心舱的外形完全对应，已经充分预留了能量、数据等线路的通道。

    六根牵引光束就像六根轻柔的指头，稳稳将核心舱放置在基座上。基座旁，全息投影正在一项一项将基座各个接口的工作状态呈现出来。一共有三十六个标准接口和四十九个稳定抓手，现在全都是表示正常的绿灯。不过对接的最终效果如何，还是要看核心舱能否正确启动。

    ---鱼龙（通讯中枢）发来消息：侦测到环境扫描信号，来源是六指培训中心。---

    地震不可避免地会引来天人的注意，在引力屏障还没有重新升起的时候，就要看鱼龙的演技了。艾瑞克斯用核心舱测试过，鱼龙在环境扫描系统中呈现出来的是生物体，经过基因改造的外皮和肌肉膜能够掩盖大部分继续向内的能量波。

    洞穴里的东西全部拆平，没有人工设施的痕迹，这也能减少嫌疑。但是艾瑞克斯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天人完全失去警惕这一点上，而且就算失去警惕，不还有好奇心吗？一只鱼龙，就在距离膜对撞机不远的地方，它是怎么诞生的？又是怎么成长起来的？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它会不会威胁到膜对撞机？

    天人肯定会派人来查看，只是不知道会戒指护卫舰是微型的还是全尺寸的。

    艾瑞克斯分秒必争，在牵引光束停下的那个瞬间就冲进核心舱。他的手掌在控制台的六指轮廓上重重一拍：“最高权限，系统紧急启动！全面安全模式，将外接设备的详细信息放到主全息投影上来！”

    核心舱嗡嗡作响，各项功能开始上线，安全方面的组件优先。艾瑞克斯紧盯着全息投影，与操作系统一同进行逐项检查。正物质发动机：正常；系统总线：待更新；内环境循环：正常；外部环境扫描：异常，需要介入处理。

    “研究员，你负责建立核心舱与鱼龙号中枢信息总线的连接，按照提前训练的方案处理。我来负责这些需要介入处理的。”

    艾瑞克斯将自己摔入当初连接脑池的“试验台”上，一只手放在触控板上，一只手插入刚刚进来的兵马俑体内。他再次将脑控体与核心舱系统连接在一起，并进入克总空间，用脑控体为核心系统提供额外算力。

    克总空间内的星舰舱室立刻变成核心舱的样子，只有地上的“造化”二字是两个世界之间最明显的细节差异。自从将山河社稷号的设计图放到核心舱的电子系统里，艾瑞克斯就能选择性下载，这一次存放在脑控体里的正是核心舱的资料。单独一个舱室，他的大脑完全可以承受，而这份资料让他能够将核心舱当做外接设备，进行完全控制。

    如臂使指，现在的核心舱就是艾瑞克斯一个延长的肢体。大脑控制手臂的时候，人的意识并不是指挥某几根肌肉，给它们一个收缩百分比，控制误差在零点几度之内。“抬高手臂”，这个意识会从大脑负责意识的部分到达负责动作的部分，然后去触发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肌肉记忆”。现在艾瑞克斯控制核心舱的方法也一样，他的大脑下令，脑控体根据设计和使用资料将命令转化为指令、代码等电子信号，然后由核心舱执行。

    “录入外接设备。调取鱼龙资料夹设备的驱动资料库。”整个系统对接需要按照一定的顺序来，但不能完全依靠软件程序。鱼龙号是生物星舰，其中一部分的控制“代码”其实是以神经记忆、条件反射和脑神经连接的方式存在的。核心舱从来就不是为了生物星舰设计，提前设计的对接和驱动程序，不能保证一定和生物体完美配合。艾瑞克斯在这个时候居中协调，他的大脑通过通讯中枢来协调鱼龙的神经系统，他的脑控体通过脑池的信息通道来修正核心舱的操作系统，这样才能尽快让双方找到共同点。先把电子手和血肉爪握起来，升起引力屏障护盾，再考虑怎么握得更舒服等问题。

    ---能量线路打通，核心舱系统完成线路自检，与设计图完全相符。---

    ---通讯链路完成自检，山河社稷号设备通讯协议已完成加载，鱼龙号生物信号协议正在试运行——该工作负责人：研究员人工智能。---

    ---数据和控制总线，系统加载协调中。警告，经过自检，该总线并非精确控制总线，需要外部系统进行辅助。核心舱系统不能完全保证该总线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这个警告是正常的。鱼龙号必须从舰桥进行控制，艾瑞克斯一直就没打算让核心舱的系统插手这件事。他对核心舱的要求是能够执行从舰桥传过来的命令，包括验证艾瑞克斯的身份，修改一些功能模块（特别是引力屏障）的工作状态。核心舱的系统尽可能少动，日常的事情交给鱼龙号就可以。

    只不过核心舱的系统从设计之初就没考虑过成为其他系统的“下属”，独立性一直是首先考虑并贯彻始终的，因此这方面需要做出的妥协很多。虽然事先做了很多准备，但实际对接时各种各样的情况都会出现。

    一个生物总是不喜欢被程序控制头脑，而电子程序也不喜欢大脑那种多变的状态，尤其是大脑会提出“五彩斑斓黑”这种要求，是程序最不能接受的。

    艾瑞克斯将这个磨合的过程看作一次脑控体安装手术，然后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去解决各种问题。他尽可能按照计划来，但也需要大量临场发挥，甚至做出一些颠覆性的改变，好让系统在最快的时间内上线。

    一个兵马俑被摧毁了，“空白总管”收拾收拾，又把下一个兵马俑“送进火坑”。躺在脑池连机器里的艾瑞克斯一动不动，但他面前显示系统情况的全息投影乱成一团。生物神经信号可不是一排排的字符代码，而是模糊、闪烁、无穷无尽的图形与色块，如同梦中的场景一样。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块属于人工智能的投影屏，研究员瞪大眼睛，用羡慕的表情看着这场绚烂变幻的美梦，希望自己也能体会一下。

    伴随着一次深沉的呼吸，艾瑞克斯睁开眼睛，从脑池连接器上抬起上半身。与此同时，核心舱的系统全部完成自检并上线，整个过程中一共记录了十二万个各种异常，其中98%已经解决，剩余的2%都有临时方案，留待以后慢慢修改。艾瑞克斯揉一揉有些发昏的脑袋，从口袋里摸出脑神经综合营养补充剂喝下去。靠着这个，他才慢慢站起来，将手拍到控制台上：“系统，以扩展模式启动引力屏障，初始功率2%。”

    引力屏障发生器开始工作，先保护自身，然后沿着能量与数据总线，将能量导入鱼龙号的血肉之躯内。艾瑞克斯在通讯中枢里将这一情况告诉鱼龙，让它的身体做好准备：一方面要保持紧张和专注，另一方面也要放松。一回生二回熟，只要一直开着屏障，鱼龙很快就能适应它的存在。

    早就铺设好的线路与设备开始工作，以接力方式扩展引力屏障的覆盖范围。ztfd接收到控制信号，立刻转移当前的工作重点，放在监控和维护护盾系统的正常工作上。大家齐心协力，帮助鱼龙渡过了这个初次。

    由内及外的麻痒还容易渡过，引力屏障张开后还有更别扭的事情。引力屏障不是鱼龙的“原生能力”，它直接隔绝了内外的能量、物质和各种信号。鱼龙感觉自己被蒙上了眼睛、被堵住口鼻。作为生物体，它肯定会感到慌乱。

    实际上它并没有生命危险，目前的慌乱只是大气层生物遗留在基因里的原始记忆。能够飞入太空，在太阳风和彗星雨里遨游的龙，怎么还会需要从外界呼吸？不管是调制的基因还是ztfd负责的内部系统都可以完成内循环，为鱼龙提供充足的补给。鱼龙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刚开始断奶的孩子，哭哭闹闹在情理之中，而艾瑞克斯就要负责安慰。

    片刻之后，鱼龙也发现自己一切正常，也就开始适应新的状态。在引力屏障负责进行保护的时候，鱼龙要调整每一个感觉器官，让它们能修正引力屏障内外的扫描信号差异。这种算法层面的微调需要持续的计算，就不适合生物大脑的工作特点，舰桥的操作设备与核心舱系统才是最好的选择。看，生物和电子系统只有结合起来，鱼龙号才能发挥出能力。

    看着引力屏障系统的功率逐渐上升到57%并能一直稳定工作，艾瑞克斯心中一颗大石落地。根据观测，封堵住天土上空缺口的那些戒指星舰，它们引力屏障能表现出的最大强度也就相当于核心舱系统的45%。就算考虑到超负荷工作，鱼龙号目前也能够稳稳占据优势。而且到了60%之后，鱼龙号就可以像核心舱一样可以把自己藏起来，避开天人的扫描。

    “停在58%，稳定住，保持三个小时，然后下降到三分之一功率。”艾瑞克斯并没有冒然暴露“全龙隐身”的能力，除非他确认天人完全没有注意。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一艘微型戒指护卫舰就停在头顶上，它正在用裂解射线破开土层。这是留守六指培训中心的星舰，而三艘全尺寸护卫舰正在赶来的路上，引力波雷达将它们尽收眼底。

    头顶的岩石层不断裂解，就像遇火燃尽的棉花一样。艾瑞克斯双手挤压脸颊，准备开始下一阶段的计划。“核心舱，继续保持大圣的安全和稳定，看住约束罐里的东西。有什么事情通过3号到7号外接线路找我。”

    舱门在艾瑞克斯身后关闭，他一路快步走向舰桥，同时尽快吃下大量营养剂。利用通讯中枢，他可以命令鱼龙号开始热身，一点点从洞穴里向外爬。不过想要做出更精细的动作，他最好是利用克总空间由内向外控制。想要过眼前天人这一关，他要全力以赴，不容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