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复合进化人与天人的两个银河系相邻，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就很方便。在没有超空间引力引擎的情况下，载人星舰难以跨越银河系之间的巨大而荒芜的空间，哪怕复合进化人也只能依靠引力弹射装置发射小型无人通讯卫星，来勉强维持信息交互。

    “现在每天都会有两艘信使星舰从故土银河系飞来，进化者l星舰负责与我们保持沟通、更新战况信息，我们也发射信使星舰告诉他们这边的情况。”嘎斯舰长对艾瑞克斯说道：“天择者目前还没有来这边的迹象，消灭或转化复合进化人是它们当前最主要的战略目标。如果你回去，很有可能会面临天择者的攻击，任何一部丢失的超空间引力引擎都可能导致战局完全失控。”

    突如其来的第三次天择者战争改变了故土银河系的整体氛围，复合进化人自身难保，其他文明惶恐不安。当复合进化人与天择者相遇时，双方都不会手下留情，进化者星舰之间、歼击舰之间的战斗对普通星球来说都是毁灭性的，谁也不想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幸好复合进化人和天择者的科技水平很高，他们都不需要殖民其他星球获得人口，也嫌弃低科技水平没有工作效率。双方在战争中需要什么资源，就去自己开采，这种资源星球或者资源星带附近没有几个文明聚集地，因此目前被波及而毁灭的文明还不到十个。与此同时，战争双方都认识到战术上的击毁并不能迅速转化成战略上的胜利，第三次天择者战争必然发展成旷日持久的拉锯，而天择者认为这种态势会更有利。因此目前故土银河系的战况有所缓和，双方都在努力积累力量，并且力求能在技术上获得突破。

    “有了你提供的超空间引力引擎，我们就获得了星际航行上的绝对优势，有能力向天择者发动毁灭性突袭。天择者难以摧毁，但是他们需要依靠星舰才能产生威胁。”嘎斯舰长问道：“艾瑞克斯，为了故土银河系能够早点恢复秩序，你还能提供更多超空间引力引擎吗？”

    艾瑞克斯不喜欢复合进化人，对天择者则是厌恶，两者相比之下他天然倾向复合进化人，但这也不代表他必须倾尽全力帮助复合进化人。

    想一下复合进化人自己的态度吧。对于科技落后的文明，复合进化人从没有倾囊相授，也从不提供上升路径，最多只会发出警告：你这条路会导致灭绝危险，停下。对于听话的，复合进化人便恢复聋哑人状态；对于不听话的，歼击舰打击组会将其彻底抹除。

    科技后发文明向复合进化人请求技术或者设备帮助的情况太多了，成功获得的帮助基本为零。那极个别的案例，比如复合进化人对狸星的小小帮助，主要目的全都是敲打拥有某种特定科技的另一方，比如自成生物人。他们就告诉自成生物人：你们的技术路线不行，不能拿狸星做实验，否则被消灭的还是你们。

    长久以来，复合进化人对宇宙科技进步和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基本为零，而且全都集中在消灭隐患方面。现在他们遇到对手，需要更高等级的科技，恰好地球·环盟具备全部条件，艾瑞克斯手中握着造化道途号，几乎什么都有。但他认为：若是复合进化人自己挖出来的，那他管不着；若是去求别人，那么复合进化人怎么做的，就该遇到同样的困难。

    “我没法匀你更多，我必须留一部备份，否则出去就有可能回不来了。”艾瑞克斯回答道：“除了超空间引力引擎，鱼龙号就只剩下曲速。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天择者，我是跑不过引力弹射器的。”

    “有道理，速度非常重要，有助于保存自己。”嘎斯舰长的手指在脸颊和下巴的胡茬上移动，然后向前探着身子，双眼在全息投影的通讯形象里闪耀出兴奋的光彩。“艾瑞克斯，说道超空间引力引擎，我想到有件事可以请你帮忙，它会非常有助于改善当前的战局。”

    “说吧，我洗耳恭听。”艾瑞克斯一边答应着，一边摇摇头：“不过我提醒你，想再用之前的方法，比如将我的亲人还给我还要我来出技术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千万别把复合进化人的同胞情谊全都消耗殆尽。”

    “不会了。之前的事情只是……嗨，多说无益。”嘎斯舰长摆了摆手，仿佛驱赶某种阴霾。不过他完全错误的估计了形势，之前那些事情的影响力会不会消退，完全在于艾瑞克斯，而不是他的一两句话或者几个动作就能完成的。

    “艾瑞克斯，你之前用超空间引力引擎成功向进化者星舰内部发送集装货箱，我们并没有发现这个功能。如果你可以用超空间通道向某一个坐标位置发射物体，是不是可以直接将炸弹放到……”

    “不行。”艾瑞克斯摆摆手：“你想多了，超空间引力引擎不是那么用的。说白了，它在传送物体时的功能与引力弹射器是一样的，如果引力弹射器没办法将炸弹扔到天择者老巢里，那么超空间引力引擎同样不行。在这里面，环境隔离护盾就足够阻止发射，更强一些的护盾会直接把想要传送的物品滤成基本粒子的渣渣。”

    “那你是怎么把货箱穿透到进化者星舰内部的呢？”

    “我可以在出口端进行接应，从而打开超空间通道，这和我特有的进化插件能力有关，无法复制。我不可能深入天择者基地内部，然后打开通道，等着复合进化人的炸弹送过来，并在光辉灿烂的爆心位置送掉性命。你别想了。”

    “好吧，看来没有取巧的办法，我的这个战术在技术上还不如用引力弹射器发射自爆星舰呢。”嘎斯舰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问道：“那么，艾瑞克斯，你能向宇宙空间中没有障碍的坐标发送小型星舰吗？”

    “有点麻烦，非常消耗能量，然后答案是可以。”艾瑞克斯眉毛一挑，说道：“啊……我大概明白你要干什么了。”

    只要仔细思考复合进化人的统治方式，就不难想到嘎斯舰长要做什么：通讯中继卫星。算力网络的基础不是算力，而是网络，是能够横跨宇宙巨大距离的基础设施。不能解决延迟和带宽问题的网络，什么样的算力也跑不起来，只能变成垃圾的代名词。

    可以作为基础设施大规模应用的超光速通讯技术，目前主要有两个方向，一个是以量子纠缠为核心，另一个的核心则选择了引力波。从距离上看，引力波更有潜力，但是它的信号难以解决带宽的问题，只能在超长距离上发射预先编码的固定几种信号，比如“遇到威胁来救我”这样的。

    这也没办法，带宽的本质是单位时间内能够传输多少讯息，讯息则靠变化和对比来产生，因此带宽就约等于变化的频率。引力是个庞大的物理现象，它从不以“变化迅速”出名。想要引力波发射的信号提升带宽，就必须快速改变引力状态，还要控制这些状态产生足够明显的边界，以防信号模糊、衰减直到不能分辨。这违背引力的本性，消耗能量巨大，难以降低成本，工程上缺乏可行性。

    利用量子纠缠的成本起点就要低很多，它的技术难度比曲速发动机都低，能贵到哪里去？处于纠缠效应的量子总是同步变化，互相之间响应对方变化的速度是0，无视一般的距离。但是纠缠状态的量子需要进行分发，也就是将两“个”量子分别传给需要通讯的两个端，每个端接收一个，然后互相传讯。由于纠缠中的量子能够经受改变从而产生讯息的次数有限，因此需要不断分发新的纠缠量子。只要量子够多，带宽几乎可以无限提升，但是量子自己最多只能以光速前进，分发速度制约了工程的工期。

    假设有4光年的距离——这甚至还不足前往比邻太阳系——铺设量子纠缠的通讯中枢卫星，一共铺设十个，那么每个中继卫星负责十分之一的距离。如果想要完成两个顶点之间的实时通讯，就需要所有卫星形成持续的量子分发，并且互相两个之间接到对方的纠缠量子。抛去卫星制造和卫星发射到位的时间，仅量子分发这一步就必须等量子飞完行程，也就是需要五个月才行。

    那么想要建立通讯网络，就必须按年算，或者在太空中发射大量量子卫星，填充广阔的宇宙空间？倒也不用。复合进化人想了个办法，将曲速科技与量子技术结合起来，中继通讯卫星中发射的是曲速状态的量子，从而让通讯系统的分发速度提升到超光速。新产生的纠缠量子就像炮弹一样，塞进加速器，进入曲速状态飞行。由于它不能持续搬运空间，所以不能总是在曲速中，终归会降到光速状态。但这方法能让分发速度等效于五百倍光速，这就有了工程化的可能。

    故土银河与天人银河之间大约是三百万光年，三百万颗量子中继通讯卫星也只能把建成工期理论上缩短到1年。加上曲速分发，那就是17小时。看起来挺不错的是吧，但哪里来的那三百万颗量子卫星？别忘了，每颗卫星还要有至少两个曲速加速器，一台足够好的长效反物质发动机，还要将它们发射到位。这些生产和发射活动需要多久？一年还是十年？复合进化人能等这几年？就算它能等，天择者也不一定给等的机会，艾瑞克斯也不想把这么长时间耗进去。

    “你大概也猜到了，发射中继卫星，能够将算力网络……”

    嘎斯舰长的话还没说完，艾瑞克斯就用力摆手，“别！你准备发射多少中继卫星？我不用干别的了，就在这里给你发射？每一次发射，先要有输入坐标和充能的过程，先不说我的动力装置能不能承受，就当是无限动力吧，这个过程平均下来也需要十分钟。每次发射后，我必须等十分钟，也就是运输完成后，才可以进行下一次，这也就是二十分钟。我需要给你多少个二十分钟？”

    “看来你也没有好办法。”嘎斯舰长叹了口气：“我听研究院的那些人也基本是同样的结论，不过他们验证的是用星舰运输中继卫星，一颗一颗送到位。我本想着发射的方式会更省事省力，或者你这里还知道些我们不掌握的技术……”

    艾瑞克斯板起脸，竖起食指左右晃了晃，说道：“不要问这种问题，非常影响关系。每一个进化者星舰的舰长都指挥过歼击舰，学过复合进化人的战斗历史。那些觊觎咱们科技的文明是什么下场，你不会不清楚。我也是复合进化人，我也学过舰长的课程——虽然只是自学。当我遵照复合进化人舰长的方式行动，然后我手里的确有更高科技，同时你这样要，那我就理应消灭你。”

    “好吧，是我唐突了，主要我优先将你当成研究员、探险家和战斗英雄，总觉得埃米是舰长，你不是。你说得对，你是舰长的话，我不该这样问你。我应该说……”嘎斯舰长想了想，然后整理了一下舰长的防护服，坐直了身子，正式、严肃且温和地问道：“艾瑞克斯舰长，你觉得咱们双方在怎样的前提和条件下，在哪些方面可以开展合作呢？”

    “嘎斯舰长，我觉得我们双方可以在很多方面展开合作，前提是等我从故土银河回来。”艾瑞克斯也用同样的姿势和态度说道：“乍一听到第三次天择者战争的消息，令我震惊，我必须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再做决定。就当前来说，我还没有很成熟的想法，不过我的确有非常好奇的点，就是坐标位置星球那艘隐藏在云雾之中的巨型星舰。它是天择者的，还是……”

    “只有一帧的画面，我们也不敢断言，但它非常不像是复合进化人的科技风格。或许等你回来之后咱们可以再详谈。”

    “那好。我分析一下算力网络该怎么布，你帮我收集一下咱们复合进化人内部对那艘未知星舰的信息。方案换信息，可以作为一个不错的开始，对不对？”

    嘎斯点点头，虽然还有点不适应，但至少没有抵触。在艾瑞克斯结束通讯前，他还特别叮嘱要注意安全。天择者在他们的基地附近布下了重重防护，哪怕集结全部现存的进化者星舰也难以突破，千万别以为用超空间引力引擎就可以进行中间开花的跳跃战术。

    艾瑞克斯能听出嘎斯舰长发自真心的提醒，便表示感谢。不过，他本来就没准备为复合进化人当敢死队和扫雷员，他只是想去看满星球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