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上,琳琅只有他,而他也只有琳琅。纵然他拥有了天下,在他心里能给他安心的只有琳琅罢了。直到坐上了龙椅,他才明白君王也有许多不得已,不得已的利益制衡,他的龙榻上岂容他人安睡,谢玄龄此人必除,只是时机未到,他不得不俯首。身为一国之君,他感到汗颜。身为琳琅的夫君,更加无地自容。
尉迟珩闭目养神,琳琅摇了下他的手臂,他睁开眼,琳琅杏眼如丝,问道:“老爷,芙仪公主现在住在何处?”
“怎么突然想起她来?”尉迟珩饶有兴致地问道,“如今这后宫由你掌权,莫不是想去给她做做规矩?”
琳琅斜睨了他一眼,叹息道:“我哪里是这种秋后算账之人?”
尉迟珩捧着她的脸,无尽的宠溺。“这是自然,我的琳琅心胸开阔,是这世上最善心的可人儿。”
琳琅窝在他怀中,纷飞的往事就在静谧的时光中残渣泛起,锦素与她曾经亲如姊妹,最终落得彼此算计的结局。她把锦素困在驻清阁,如今挂念起来,不知道陆白羽有没有给她名分?又想起芙仪公主,过去的嚣张跋扈,如今落寞不成模样了吧?“时过境迁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尉迟珩知道琳琅心中牵挂,痛失孩儿的经历,让她和芙仪两人由针锋相对莫名变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和琳琅小心翼翼,谁也没有去触碰那个伤口。伤口很新鲜,哪怕稍加注意就会皮破血流,继而流血成殇。
琳琅说道:“老爷,您会不会把芙仪指给项斯?”
尉迟珩拧眉,说道:“项斯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我对他委以重任,他日必定位极人臣。而芙仪毕竟是前朝公主,嫁过人,生过孩子,在世人看来,怕是委屈了项斯。再者,就芙仪那个脾气……让冷宫磨磨她的锐气再说吧。”
琳琅应道:“您思虑深远,琳琅不该妄论。”
他扶着琳琅的肩膀,四目相视时,他明睿谦和。“琳琅,在你面前,我不是君王,只是你的夫君,不必对我恭恭敬敬,你对我的那套尊重放在心中便好。”
“夫君,琳琅记下了。”
他抚着琳琅的脸颊,好似窗外最磨人的雨丝,勾勾黏黏的,无尽的痴恋。“回宫之后,你就住在清宁宫,我下了朝便回,咱们单门独户过日子。”
他轻描淡写的言语,琳琅闻言震惊,推脱道:“不可。琳琅虽然没见过世面,却也知道清宁宫非比寻常,历来都是皇宫所居,琳琅住在清宁宫必然会令群臣非议。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另择住处。”
他轻轻一嗤,说道:“历朝历代,有多少后宫的女子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入住清宁宫,你倒是好,我求你,你都不肯住。”
琳琅靠在他胸口,听到他起伏的心绪,怕是牵扯起不悦了,连忙以手慢慢捋捋他的胸襟。“清宁宫代表后宫至尊的权势地位,她们用尊荣来巩固地位,如果失去了圣心,后宫妇人便只能以尊荣多寡来比较度日。可琳琅不同,琳琅有夫君一心一意珍爱便心满意足了。偌大的后宫若只有琳琅一人,那么住在何处都是一样的。”
尉迟珩和气道:“言之有理。可我不想委屈你,你若不愿意住在清宁宫,那住在太极殿吧,我下了朝拐个弯就能见到你。”
尉迟珩机敏狡猾,三言两语又把烫手的山芋丢给她。太极殿是接见群臣、处理政务的大殿,左边设有皇帝的寝居,她要是住在太极殿,群臣还不把太极殿的屋顶给掀翻了,即便不掀屋顶,祖宗规矩,人伦道理,那些唾沫星子也能把她给淹死,她就真成了祸国殃民的狐媚子了。
琳琅拗不过只能服软,“这……要不我还是住清宁宫吧。”
尉迟珩打趣问道:“这会儿就不怕住清宁宫变成肉靶子?”
琳琅接话道:“那些是是非非,琳琅躲在后宫听不到便好。要是住在太极殿,谩骂琳琅的话声声能入耳,那些朝臣们能把琳琅活活给看死了,还是躲得远些。”
尉迟珩许诺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欠你的,我心中永远记得。你放心,待大业得成,四海升平,我必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
琳琅明白那承诺中沉甸甸的分量,外敌环伺,内患四起,大江国岌岌可危,尉迟珩从尉迟云霆手中接过的是一个破败不堪的残局。
常听闺阁妇人云,一如侯门深似海,何况入了后宫,妖魔鬼怪层出不穷,琳琅心中忌惮,可如今前朝事大,朝局尚且不稳,人心动荡,她不能以婆婆妈妈之事是叨扰尉迟珩的精力。
夏末的雨,缠绵无尽,这一日长安城注定不太平。
御辇驶入朱雀门进入皇城,神策军严阵以待,肃然有序,逼仄的气势向琳琅袭来,这就是她将要生活的地方,也许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能够从正南面朱雀门入住皇宫。她打量巍峨宫墙,骁勇的士兵,铁寒的盔甲与兵器,这一条路开阔而敞亮。尉迟珩执掌天下后,依旧手握神策十二营的管辖区,只让项斯分担了部分军务内政。
经过朱雀门以北,承天门面南而开,一众文武百官乌压压一片跪在御辇驶过的道旁,从承天门一直排到了太极宫。
尉迟珩忍无可忍跨下御辇,直面这一群自诩忠君爱国的贤臣。他刻意隐瞒出宫之事,谁知有心人借外族侵犯之事,趁他回宫之际,特意造势向他逼宫,他当真是小看了谢玄龄志在必得的野心。
护国公谢玄龄身披战甲,麾下一众品衔高等的将军跪在其后,谢玄龄跪在尉迟珩脚下,一派忠心不已之相。“皇上,眼下边关告急,皇上贸然微服私访,朝中无君主理朝政,边塞之战我军节节败退,接连被鲸吞下三座城池。臣等于心不忍,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儿女情长次之,方才不负大江国百年基业。”
尉迟珩剑眉冷凝,睨视谢玄龄道:“护国公心忧天下,朕知道谢家军治军严明,乃是精锐之师,若由护国公挥军大食国,大食人必定闻风丧胆,不如就由护国公替朕分忧?”
谢玄龄双手成拱,说道:“臣惶恐,臣从军三十载,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承蒙皇上不嫌弃,让臣身居高位,臣时常自省,深感力有不逮,空有其名。朝中人才辈出,此番外族侵扰,乃是大江国的危,更是年轻将领的机,臣举荐……”
尉迟珩溘然一挥袖,喝止道:“不必了。朝中将领的实力何如,朕一清二楚。护国公,朕奉劝你一句,道高益安,势高益危。”
“多谢皇上赐教。”
隔着雾湿的帘幕,琳琅看到君臣都站在雨下,对峙成了山峦叠嶂。群臣众叩跪拜,尉迟珩居高临下地经过群臣身边,打量每一个人的表情。
琳琅明白,如今尉迟珩真有些计穷势蹙了,他的羽翼未丰,尚要倚仗谢玄龄的谢家军出兵征伐。可谢玄龄咬定年纪老迈一词,按兵不动,任谁都看得出,他这是一句托辞。谢玄龄倚老卖老,要的是尉迟珩毕恭毕敬地奉他为上尊,迎娶他的掌上明珠入宫掌权。偏偏尉迟珩看穿了一切,却不愿意遂了他的心意。
尉迟珩重又登上御辇,身后百官山呼海啸的呼唤皇上,他置若罔闻。御辇驶过太极宫,穿过高峨的宫门,径直通往后宫。
尉迟珩心绪烦乱,但面对琳琅依旧是一副好气色。琳琅知道他心中愁苦,可她莫名信赖他,既然有本事走到这一步,一定有能力夷平眼前一切沟壑。他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偏偏如今时间不够用。
琳琅站在大局观上,出声劝说道:“护国公要什么,夫君心知肚明,不足从了他的心思吧。攘外必先安内,也许眼前你看着不如意,但是没准放在后宫中,成了护国公的掣肘。”
尉迟珩略显不满,说道:“你这么懂事,倒显得我小气了。你当我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不让你难受。谢莺莺是谢玄龄的掌上明珠,他打什么主意明眼人谁看不出。绣衣司调查谢玄龄之时,特意彻查了他的家眷,谢莺莺深得谢玄龄宠爱,心思细密,善于邀宠卖弄,后宫摆这么人进来,岂不是天天给你找不快活了么。”
琳琅自有道理,瘪了瘪嘴,说道:“你得摆进来,还不能单单摆一个,好摆就把满朝文武适龄脾气千金,而且脾气不好的都摆进后宫来。老丈人多了,自然替您分忧的也多了。”
尉迟珩戳了下琳琅的梨涡,说道:“瞧你说的头头是道,真纳入后宫,你那小性子还不气炸了。”
琳琅说道:“谁让我的夫君是天下的君王,我的心胸若是太狭窄,怎么能做贤妻呢?您要单把谢莺莺纳进宫中,她闲着没事儿,还不天天想方设法对付我。您不如多招几个进宫,让她们私底下争宠内斗,我正好独善其身,也省了一堆麻烦事。”
尉迟珩宠爱地轻轻拍了下琳琅的脑门,笑道:“你的歪心思可真多,只是你就真不担心我眼花缭乱,乐不思蜀。”
琳琅的脸色翻转只在指顾之间,片刻后便有些忧心入怀。“谢莺莺不入宫,谢玄龄便不愿领兵征讨,两者权衡之下,您还是受了委屈吧。只是琳琅……心胸狭窄,怕眼中容不下您跟别人卿卿我我,您就给琳琅分配个远些的住处,眼不见为净。”
尉迟珩心疼琳琅,她忍着心酸让他广纳后宫,皆可见她一片为他筹谋的拳拳之心。“这些主意可都是出的,这转眼之间,你就反悔了么?”
御辇驶入宫巷,转角便是气势恢宏的后宫之主清宁宫所在。琳琅思虑之后,说道:“琳琅只是觉得眼下避重就轻,琳琅不宜住在清宁宫,另辟住处更妥当些。何必放在眼窝子里让人戳呢?”
“朕是这前朝的皇帝,便要你做后宫之主。”
尉迟珩心情沉重,他身披龙袍,却处处受人钳制,连心爱的女人都不能肆意宠溺,这皇帝当得足够窝囊。
琳琅勾起小指在他眼前晃动,说道:“君无戏言,这话您说过,琳琅都记下了。如今情势非常,权当给您赊个账,最迟后年初,您务必给琳琅一个皇后之位。咱们拉钩盖章,您若是说话不算话就是小狗。”
尉迟珩莞尔一笑,琳琅这点小心思给了他台阶下,眼下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但他必定会努力创造一个最好的时候。“若是言而无信,真成了狗皇帝了。”
他撩起车帘子,对跟在车旁的大太监张希贤说道:“摆驾蓬莱殿吧。”他放下车帘,俯首看怀中的琳琅,美目生姿,说道:“蓬莱仙岛多仙女,琳琅暂且住在蓬莱殿中,让我来做一回误入仙岛的蒙头小伙子吧。”
琳琅羞涩往他怀中躲。“您又不老成了。”
尉迟珩作势俯身去亲她。“那我便不老实给你看。”
琳琅被他揉的酥痒,求饶似的掩住他的口。御辇随行跟着宫女太监和神策军,白日宣淫当真是羞臊死人。琳琅张股左右,提醒尉迟珩隔墙有耳,两人继续窝在一处细细私语。“琳琅,甘露殿由你主事,见不惯的大可以训斥责罚,我是你的靠山。”
琳琅甘之如饴,尉迟珩在她面前不以“朕”自居,他们的感情是平等而独立的,没有尊卑,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宠爱与尊重。“前朝政务繁忙,战事益发不可开交,您直管放心忙去吧,若是有空来后宫中,琳琅一定在蓬莱殿中等着您。”
夫君在前开疆拓土,平定内乱,妻子在家中操持打理内务,本该是最和谐的打算,无奈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蓬莱殿位于大江国后宫西面,通过漫长的红墙黄瓦的宫巷,一座典雅大气的宫殿在雨雾迷蒙中出尘脱俗,所谓深院宇,祥风飘荡,瑞烟缭绕,蓬莱殿中紫雾缭绕,犹如仙境一般。
御辇还有一程子路,蓬莱殿门外守着两名侍奉琳琅的宫女,在巷子口翘首以待。御辇甫一停稳,尉迟珩牵着琳琅走下台阶,琳琅一扬眸,静如和燕玉焦急地守在殿外,见到琳琅的一刹那,双膝噗通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我的小姑奶奶呀,您可总算回来了,想得咱们肝儿都颤了。”
琳琅没料到尉迟珩给她安排了如此大礼,当下情绪就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垂落下来。“快起来,哭哭啼啼做什么?”
她一面拉扯她们起身,一面自己哭成泪人儿。尉迟珩身旁大太监张希贤低声训斥道:“不懂规矩!婢子岂可引主子落泪,这在后宫是要受笞刑的。”
静如连忙拭泪,“大总管教训得是,婢子们初入后宫不懂规矩,今后还要大总管提点才是。”
静如和燕玉连忙向伫立如峰的尉迟珩行面圣大礼,“皇上宽容大量饶恕婢子们无理。”
尉迟珩一挥袖,宽和道:“都起来吧,进去说话。”
琳琅转身看尉迟珩,他政务繁忙只能送她至此,况且在偌大的后宫她并非孤身一人,他替她做到了能够为她周全的一切。琳琅跨进蓬莱殿高槛,回首依依不舍地看他登上御辇,从此只是隔了几重宫墙,却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静如扶着琳琅往大殿走,气喘吁吁道:“之前皇上说您住在清宁宫,咱们置备下了一切。后来小太监来传话,让咱们来蓬莱殿中接您,这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停当的,您可千万担待点。”
琳琅含笑,见到静如和燕玉便觉心安,巍巍宫墙也不再是那么冷落孤寂,好歹在蓬莱殿中她还可以相安一隅。自尉迟珩接管天下,连尉迟云霆的后宫都被清扫一空,凡是未被宠幸过的宫女子,除了担着宫女身份继续各司其职,其余一概发还原籍。
蓬莱殿中寥落人稀,刚接到琳琅入住蓬莱殿的圣旨,一时间忙坏了宫闱局的太监们,忙前忙后重新收整,好在蓬莱殿乃是舍清宁宫之外,后宫另一重处,住在蓬莱殿中的妃嫔历来被皇后高看一头。既是皇上的心头好,亦是皇后的眼中钉。
琳琅牵着燕玉的手,撒娇似的往燕玉身上靠了靠,问道:“燕玉,有吃的么?”
燕玉问道:“饿了?”
琳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燕玉在琳琅耳边低声道:“您先应付好这茬儿,待会儿再吃。”
琳琅跨进殿门,蓬莱殿随侍女官、宫女、针黹妇、杂役如同落英一般纷纷跪在琳琅面前行大礼。琳琅没有正式被册封,婢子们就这称呼专门请示了宫闱局,大太监拿捏了半天,大江国设有一皇后,四夫人,之下九嫔妃,二十六世妇,八十一御妻,横竖现在后宫就她一人,皇上对她的宠爱真是前无古人,称呼“夫人”,往人脸上贴金总没错。“见过琳琅夫人,夫人金安万福。”
琳琅哪里见过这架势,心头跟擂鼓似的,面容上面依旧分毫不错,端庄的颔首,轻抬了下手作势,说道:“都起来,各自忙去吧。”
婢子们初次见琳琅,见她气度不凡,姿容绝美,笑容美而不妖,仪态华而不骄,芳华卓着,怪不得当今圣上为了寻她,不息荒废朝政数月。婢子们行大礼后各自散去,琳琅这才回过神,问静如道:“这通架势,可真吓死我了。”
“这都是按照夫人位分给您拨用的奴才,您的分量摆在那儿。后宫之人猴精着呢,跟红顶白最是拿手。”静如笑道,“这后宫中就您一人,不跟您面前伺候,跟谁去呀?”
琳琅赧然一笑,玩笑道:“看来这荣宠也受不长了,如今我得珍惜着用。早午晚,喊齐人马,来我跟前跪一跪,长长派头。”
燕玉下去张罗热菜去了,不舍得饿坏她们的千呼万唤才回来的主子。静如陪在琳琅跟前说话。“你这话说的,我敲着您跟皇上天赐良缘,他怎么对您,我们外人看得最清楚,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哪儿这荣宠就受不长了,简直要荣宠齐天呐。”
琳琅一时感慨,蓦然垂首不知道从何说起,犹如往心窝捅刀子,可这看似大局为重的说辞居然是由她向尉迟珩献言的,她真有些悔不当初之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不是当日偷听了尉迟珩的项斯的墙角,她还懵然不知局势严峻。
谢玄龄仗势欺人,手握重兵,步步紧逼,他相中了尉迟珩空置的后位,非要为谢莺莺争个头破血流不可。
久别重逢,无尽的感慨,琳琅挑拣了无伤大雅的话说,以免触及到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你和燕玉都入宫了,也不差那佟大爷了。”
静如掩着笑,说道:“男人不得入宫,虽然不指望佟大爷他传宗接代了,人好歹临了不能辱没了佟家列祖列宗。”
琳琅颔首笑道:“在理在理。那我也不好记挂他了。”
静如又说道:“皇上让佟大爷守着采葛那宅子,说是将来隔三差五要回去住住。”
说话间,燕玉端来了琳琅最爱的麻辣水晶肘子,醋溜小肚丝,碧菜烩松子,山药枣泥糕上桌。
琳琅捂着空乏的肚子,满脸都是笑意。蓬莱殿小婢女从偏殿门外恭顺地进来,端着温水上前请琳琅盥手,琳琅还不习惯有人巨细无遗地伺候,别过脸冲着静如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小婢女出门后,静如说道:“您好歹是夫人,这耍宝的小模样要是被婢子们看去,怕是要在背后说您不端庄持重。”
琳琅在静如和燕玉面前毫不掩饰,说道:“我就不奢望背后能有什么好听的话,总不过就是魅惑君王,恃宠生娇之类。”
燕玉在花梨木桌上码好盘,杯盏花碟银着摆好,请琳琅动筷。“您倒也通透。”
琳琅加了筷子水晶肘子,麻辣适中,入口即化,琳琅满足道:“燕玉的厨艺天下无双,我在外头漂泊流浪,最最牵挂的还是燕玉做的肘子。我有一回做了个梦,梦见你给我做了一盘肘子,我正要起筷,谁知肘子突然就消失了,我哭着喊着就醒了,然后整整一天都闷闷不乐的。”
琳琅轻描淡写地说漂泊的日子,想吃碗肘子都费尽周折,她们听了心里不受用,半是心疼,半是好笑。琳琅还没有当过母亲,小孩子心性表露无遗。平时端着拘着,相处下来,还是那个畅快玩笑的女孩儿。
燕玉感慨万千,细细瞅瞅,琳琅确实又清瘦了不少,好不容易在采葛养出娇艳欲滴的模样,又打回原形了。“您吃苦了啊,咱们主仆三人在蓬莱殿住下了,我天天给您做好吃的,保管把您养得白白胖胖的。”
静如跟瞅自家闺女似的看琳琅吃得欢快,条杆儿清瘦,胃口着实开朗,寻思道:“该不是咱有喜了吧?”
琳琅咽了口小肚丝,喉咙顿时塞住似的,燕玉帮给她斟了杯葡萄玉露,润润喉咙,好一会儿琳琅说道:“有过。”
滑胎之事成了琳琅的魔症,每每提及痛楚,眼泪就会不由自主滑落成山川湖海,心口缀满了麦芒,戳得她喉咙都哽咽不已。静如和燕玉吓坏了,连连跪在琳琅跟前请罪。大太监张希贤适才训斥过,如今在大内深宫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婢子惹哭了主子夫人,就算夫人宽宏大量,宫闱局的大太监们也不会放过她们。
后宫女人忌哭,即便是大悲大痛,至多也只允许眼含春水,讲究一个美感。公然掉泪珠子,是犯了宫中大忌,大太监们往往忌惮后妃受宠,做规矩立筏子都只能拿婢子们开刀。琳琅初来乍到不明就里,静如和燕玉在清宁宫里学了三个月的规矩,心中顾及的事情便多起来。
静如求饶道:“夫人,哭不得,是婢子们说错话,惹您伤心了。您打骂咱们就成,千万不能伤了心。”
幸好琳琅怕生喜静,后妃虚张的派头她不看重,一早把偏殿的人都遣散去外头了,无人看见她流眼泪。况且后宫只有她一位主子,明争暗斗那些戏码尚未开锣,没人犯得着惹恼她。
她扶起静如和燕玉,说道:“你们作甚这么担惊受怕,动则下跪求饶,我可承受不住。”琳琅摸了下小腹,眼眸濡湿,说道,“这事儿我也不准备瞒着你们,只是我一时半会儿没法子看开。孩子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没了,都怪我……”
静如和燕玉听闻噩耗,一时间没了章法。尉迟珩与琳琅夫妻情深,可是人伦道理在前,无后事大。哪怕是寻常老百姓,妻子生不出孩子,丈夫也得寻摸找个妾,好歹要整个娃娃继承香火。更莫说皇家天子,岂能无子继承大统。琳琅眼前百样好,终究填补不了无子的缺陷。那冷清的后宫,怕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燕玉忍不住抽抽泣,泣静如咬着牙,满腔子塞着棉花似的不顺畅。“怎么就不能生了?哪个庸医混说的!”
“损了身子的根本,一切都耽搁了。”
琳琅一言难尽,只盼着宫中御医能够妙手回春,圆她一个为人娘亲的念想。
燕玉掖干了眼泪,说道:“改明儿起,我天天给您炖煮药膳,肯定把您这身子调养好。那些江湖郎中的话不足信,您这眉目和善,这是福相,子孙满堂之相。”
静如想事情总比燕玉远一步,她领悟到之前琳琅闻似玩笑话,说她荣宠受不长云云,可见滑胎之事一直积压在琳琅心头。静如说道:“夫人,后宫不必咱们采葛,皇上如今身份贵不可言,前朝后宫牵连甚广,这后宫中免不得会添些新人进来,您可千万要看开,可别跟皇上耍小性子了。”
琳琅瘪了下嘴,说道:“我最识大体,何时跟他耍过小性子?”
静如服软道:“是是是,婢子们说错了,您宽宏得体。”
琳琅看着静如说道:“你们这婢子前,婢子后,要自称到几时?我听着真是不入耳,过去多好啊,咱们前,咱们后的,听着就亲切。”
燕玉说道:“要是宫里真添了新人,咱们的规矩更是不可荒废,主子与婢子之间该有的礼数也不能逾越。要不然后妃内斗,还不是给皇上找不快活么。”
琳琅歪着脑袋,以手托着头,静如和燕玉的话不重听,但又不得不听。她心里明镜似的,她没有家世依傍,没有父兄为尉迟珩开疆拓土平定寇患,她有的只是自己,凭着尉迟珩对她的感情立足。男人的感情到底有多坚固,往往只可患难,却不可富贵,眼下他坐拥江山,天下数之不尽的美女蜂拥而来,他还会不会对她始终如一?
只要尉迟珩松口让谢莺莺入宫,那谢玄龄自然会挂帅出征,为女儿在后宫的驰骋打下前朝的坚实基础。那么她,也许真成了后宫中的一道孤独的风景,尉迟珩记得她的时候来点缀下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