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有浩然气,人间多清白。
看着院门两侧的诗句,余常平有种久在外的游子一朝归乡之感。
虽然出书院没有多久,不过几月而已,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不过沧海一粟,眨眼即过。
可这段时间所历、所见、所闻,对余常平的道心而言,却是如同历经沧海桑田。
只有亲身体会,很多事情才会真正懂得。
余常平看着门里来往的年轻弟子,他心中反而有些犹豫。
“余师弟。”
然而,很多事情总归要去面对,前方一名一身儒服的年轻男子看着余常平,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笑容。
余常平向其看去,那人就那么站在那儿,可来往的书院弟子却好像没有任何一人看见他。
“我这么称呼你,应该没错吧?”那男子开口,一双眼睛好似藏着一个世界,深邃而明亮。
余常平看着对方,面前这人,怎么也无法与‘离经叛道’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余常平没有开口,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这换在出门游历之前,是绝不会发生的。
可如今,他对自己一直坚信的东西产生了一丝怀疑,道心实则已经不坚。
那年轻男子见余常平站在那不动,也不开口说话,似乎知道了什么。
他笑了笑,走到余常平身边,道:“师傅知道你今日会回来,所以让我来接你,走吧。”
余常平看着这个自己本应该叫声‘师兄’的男子,随后迈步跟了上去。
二人并肩同行,秦芳书院的地域很广,各种水榭书楼林立,可以看到到处都有书院弟子在抱着书籍钻研。
一些弟子因为对一件事情的不同见解而争论,有些弟子在参悟神通,以笔为媒介,参悟符道。
整个书院里一片祥和,若是修行有成的人可以看到,书院上方覆盖着浓浓的一团浩然气,散发煌煌威压。
“我们师兄弟这是第一次见面,我若没有了解错的话,师弟曾经是个小乞丐。”男子忽然开口说道。
余常平不知为何,心中一紧,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想要说谎。
可很快,他心中一惊。
“师弟不用在意,我曾经,也是一个被爹娘抛弃的孤儿。”年轻男子开口笑着说道。
余常平不知该说什么,从以前听来的只言片语之中,他对眼前男子是有些了解的。
正因为经历很像,所以他才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生活经历相似,之后却成长为完全不一样的心性?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和你如此相似,却有完全不同的大道?”年轻男子似乎看透了余常平的心思,遂开口问道。
他叹了口气,道:“师弟,你这一路游历,也算是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和事了。你有没有想过,世间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那么少数人能够守住本心中的那点善意,而且,为什么能够守住底线与善意的人,往往命都不是太好呢?”
余常平没有开口回答,这一路上,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他不知道答案。
起先,他认为是这个世界错了,天道不公。
可之后,他觉得自己或许又错了。这个世界是沉默的,它没有给任何人说让其如何生存,它也没有给人说过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它更不曾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话。
那么,这个世界对好人的那点不公,究竟来自何处?
“师弟也读过不少书,古书里记载了许多先贤的故事。有的人因为忠而被挖心,有的人又因为一身孤傲,坚守那所谓的仁义而被陷害,自己丧命不说,连带妻儿老小都遭罪。同样,也有许多人因为‘义’而被杀,儒家推崇的道理是要以仁义救苍生。可在很久之前,推行仁义的人被当做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者难道少了?世人愚昧,这或许确实不假,毕竟,很多人纵然知道道理,却也不能遵着道理做。但,世人又或许并不愚昧,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在任何艰难环境中生存下来。”
男子看了看余常平,发现自己这位师弟陷入沉思,眼神中有些挣扎之色。
他继续开口道:“世界生养人,其实并无偏私,也并未定下所谓的善恶。那么,人们口中的善恶从何而来?儒家劝人行善,奉行仁义,守礼法。但这些东西并不是天地所授,皆由人们自行提出。儒家意思,善恶两分,有些人为了救天下人而牺牲少数人,对天下人而言,他是善人,可对那些被牺牲的人而言,他难道也是善人?我并未做错任何事,甚至做过许多好事,为何要让我被牺牲?若是你站在那大善人的立场上,遭到对方的质问,你能问心无愧的给他答案吗?”
余常平摇了摇头,他如果真的面对这种情况,他要怎么给对方回复?这个问题,他答不出来。
“人们对于死去的人,往往只能挑些赞美之词来尽量转移别人的注意。这世上,善人固然有,可善人也分三六九等。有的人有一颗赤子之心,一心向善,这类人,你的道理,他听的进去,而且愿意起而行之。这类人,按理说是儒家之人最喜爱的,于是称其为同道中人。”
男子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可是,这种人,在这世上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其实是在善恶之间挣扎的那部分。”
余常平感到一丝疑惑,“善恶之间挣扎?”
然而,男子却似乎不愿继续多说,他看着余常平,笑着道:“师弟,你见过的事情还是太少了,经历过的,也还是太少了。当你有一天发现,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你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善恶的。”
话音刚落,男子与余常平便在一处院子门口停下。
“走吧,我虽然已经不算儒家弟子,但我们好歹师徒师兄弟一场,如今能够三人在一起聚聚,可算是一大幸事。”男子笑着道。
余常平看着这个男子,其面容俊逸,眼神深邃而清澈,身上那股气质,颇有大儒之风。这样的人,为何要做出当年那种事?
他不明白!
“对了,余师弟可能喝酒?”男子忽然问道。
余常平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正好,我这里有一坛有五百年年份的美酒。咋老师也爱喝酒,这次,我们三个可以好好碰一杯了。”年轻男子笑道,似乎很是开心。
“回来了。”
院子里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余常平闻言,快步进入院子。穿过走廊,来到一间书屋前。
“老师,我回来了。”
屋内一名白发老儒坐在一张棋盘一侧,手中拿着白子,正不知往哪放。对面则是同样坐着一名老人,只是,这位老人,并非儒家之人,一身黑色麻布大衣,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手中拿着黑子,似笑非笑看着对面的老儒。
听到余常平的声音,那拿着棋子不知何处落子的老儒看了过来,对其微微一笑,道:“常平回来了,过来给为师琢磨琢磨,这一步棋,为师到底应该如何落子?”
余常平来到两名老者旁边,朝着那名陌生老者看了看,朝其拱手行了一礼。
“你便是余常平?”
老者忽然开口,余常平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后点头,“正是,前辈有事?”
“没事难道不能问你名字?”老者笑说道。
余常平被这句话给噎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尴尬笑了笑:“当然可以。”
老者眉头微皱,有些嘲讽意味在其中,道:“你这弟子似乎有些‘迂’啊,不好玩不好玩。”
“呵呵,读书人,要那么多花花肠子做什么,有时候,‘迂’一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儒冷哼一声道。
然而,刚说完,老儒便抬手捂住嘴,“咳咳”
“老师!”
余常平见此,立即上前,老儒却摆了摆手,看了一眼对面嘴角含笑的老者,漫不经心道:“老了,一不注意居然感染了一点风寒,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余常平却是眉头微皱,老儒可是真正的大儒,境界堪比灵台境,怎么可能感染什么风寒?而且,如今不过才七月份,哪里来的什么风寒?
他看了看对面的老者,猜测此事八成与此人有关。
“酒来了。”
门口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他一只手提着一个酒坛子,上面的泥封有些年代。另一只手拿着四个白玉一般的碗。
大袖一挥,旁边一张桌子飞到屋子中央,四个凳子摆在四方,年轻男子将那一大坛酒往桌上一放,笑道:“老师,师弟,先生,快来坐。”
“好,下了这么久的棋了,来杯酒解解乏也好。”
那名被年轻男子称为‘先生’的老者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来到桌子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老师。”
余常平陪着老儒也各自坐在桌子一面,最后才是年轻男子。
四人围坐一桌,这斟酒又成了一个讲究。
余常平却也知道这些道理,起身揭开泥封,一股香味扑鼻,让人不禁陶醉。
“好酒!应该再来一些好吃的,你们且稍等我片刻。”那名老者连忙开口,眨眼消失不见。
不过几息时间,便见空间荡起涟漪,麻衣老者手上提着一个食盒,笑着打开,将几盘小菜摆上桌子。
“来来来,快快给老夫倒一杯,让我尝尝。”
他催促余常平,坐在凳子上左摇右摇,眼睛放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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