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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巨变
    赵父在建筑工地里干活的时候,不小心从五六米高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送往医院之后,医生说脑部受到重创,腰椎粉碎性骨折,大腿和小腿也有多处骨折,医生诊治之后说情况不太乐观。

    赵母在接到电话的隔天,就将两个小的托付给邻居照看,赵子鸣向学校请了假,和母亲两个人简单收拾好行李,一大早就乘火车赶往父亲所在的城市。

    赵父受伤的消息是他的工友通知的,赵子鸣和母亲一下火车,立马就打车赶往医院。

    他们去到医院的时候,赵父刚从手术室里出来被送进了icu病房,赵母一看到丈夫浑身插满管子躺在床上,整个人再也忍不住了,她扑上前去拍打着病房门,大声哭喊道:“老赵啊……”

    这里是重症病房的走廊,赵子鸣看到父亲躺在里面,脑子整个僵住了,手脚也是冰凉僵硬的,整个人在这瞬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觉,他呆呆站立在原地。

    直到身旁有人碰了他一下,那人喊道:“别傻站着,快去帮忙把你妈拉起来。”

    这人是赵父的工友,他推了他好几下,赵子鸣才回过神来,他赶忙上前将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扶起来,他听到自己说:“妈……你别这样……”

    赵母不顾他的阻拦,一个劲地想要靠近病房,她推开赵子鸣的手,扑上前去,声嘶力竭道:“老赵……你醒来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啊……”

    赵子鸣用尽了全身力气,死命地抱住母亲,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他声音沙哑,重复道:“妈……你别这样……别这样……”

    旁边的人也上来帮忙,总算把赵母从病房门口拉走了,医生等家属的情绪稳定了些之后才跟他们讲述了赵父目前的情况。

    赵父从高处摔下来,脑部受到重创,淤血压迫了神经导致重度昏迷,虽然脑部淤血在手术过程中已经清除了,但是他的情况不是很乐观,赵父身上多处骨折,最严重的骨折是在腰椎上,他这种情形就算做了手术也无济于事。

    医生说:“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病人这种状况大概率会导致半身瘫痪,终身卧床。”

    赵母听到‘半身瘫痪’这几个字眼,她整个人震了震,往后跌了一步,赵子鸣赶紧扶住母亲。

    赵母反应过来,她赶忙扑上去抓住医生,哭喊道:“医生,医生……我求求你再想想办法,我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啊……我们老赵……不能、不能就这样瘫了啊……”

    她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他这样让我们娘几个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医生把她扶起来:“实在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赵子鸣把母亲拉回来,赵母揪着医生的白大褂不放:“医生,医生你再想想办法……”

    “妈……你先起来……”赵子鸣看到母亲这副模样心里难受极了,他扶着母亲劝道。

    医生说:“病人现在还不能探视,医院会观察24个小时,等病人完全脱离生命危险之后,我们会把他转入普通病房。”

    赵父的工友在一旁点头说:“好,谢谢医生。”

    医生走了之后,赵母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似的,她跌坐在椅子上,整张脸上毫无血色,过了会儿,她才掩着面哭出声来:“子鸣,怎么办啊……老赵这样……我们怎么办啊……”

    赵子鸣抱着眼泪潸潸的母亲,他的心脏像被一双手紧紧揪住,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极了,他抱紧了母亲,一边流着泪一边苍白无力地安慰道:“妈,没事的……爸会好起来的……他、他会好起来的……”

    赵父这场手术费用将近十万元,还有住院费以及后续的医疗费用,工友拿着费用单过来给他们看:“嫂子,这个费用你看看。”

    赵母原本就还没从赵父重伤的事情里缓过来,她一看这个金额,整个人差点昏了过去,她紧紧抓着医疗单:“怎、怎么要那么贵……”

    工友说:“老赵这手术就去掉十万了,还有一些零碎的费用,加起来就这么多了。”

    赵子鸣看了眼这上面的医疗费用,神情一怔,也跟着傻住了。

    他们家的家庭境况本来就不好,赵父去外面打了那么久的工,每个月汇到家里的钱只够他们日常开销,更何况家里还有他们三个孩子要养,哪里有这么多钱。

    赵母拿着单子的手在颤抖:“我、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啊……”

    工友犹豫道:“嫂子,我这里还存了点小钱,可以借你们一些……”

    “你们老板呢?”赵母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的情绪异常激动:“老赵在工地里出了事情,他们不是应该要赔钱吗?这是工伤,工伤啊!你们老板在哪儿?”

    “这……”工友迟疑了会儿,才说:“嫂子,我和赵哥都是被临时拉进这个工程的,没签正式的劳动合同,工地也没有给我们买保险,他们不会给我们赔偿的……”

    “那我们老赵怎么办……他在工地出了事情,你们老板多少也要赔点钱吧,不然我们家老赵怎么办啊。”赵母掩着面哭泣。

    赵子鸣看着母亲,铺天盖地的无力感从心底深处涌上来席卷全身,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力扶住情绪激动的母亲。

    “兄弟,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们老板,我去求求他,看看能不能多少给我们家老赵赔点钱……”赵母哀求道。

    工友沉默了起来,他也有些为难,他也是替人打工的,万一被老板知道他带着家属前去讨钱,这份工作他肯定是不用混下去了,可是他看着几乎要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又狠不下心,只好道:“行吧,我带你们去,不过要不要得到钱可不好说……”

    赵子鸣原本要陪着母亲一起过去,可是赵母却跟他说:“子鸣,你留下来照看你爸。”

    “可是……”赵子鸣不太放心母亲。

    赵母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她说:“看好你爸,我等会就回来。”

    母亲跟着父亲的工友走了,赵子鸣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他坐在椅子上,这条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感觉自己周围的世界安静得可怕,安静得像一汪沉寂的死水,人只要身处其中,就会溺毙而亡。

    赵子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里待下去的,心里的悲恸、焦灼、无助、恐慌在这个空间里涌上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弯下身子,难受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从小就很畏惧这个父亲,他父亲心情不好就很喜欢拿他来撒气,他从小到大挨过他无数次打,每次被打之后身上全是伤痕,父亲是在他小学五年级决定外出打工的,他离开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像母亲一样对他满怀不舍和担忧,相反的,他高兴极了,他终于脱离父亲的魔爪,不用再被当成出气筒了!

    他直到现在都觉得没有父亲的日子他可以和母亲、弟弟妹妹过得很开心,可是真的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心里又有着说不上来的难受。

    赵子鸣没有那么一刻如此希望父亲能够生龙活虎的,打他骂他都好,不要在病床上躺着。

    不要毫无生气的在病床上躺着……

    父亲如果垮了,他们怎么办,他们这个家……怎么办。

    ……

    时间过得慢极了,赵子鸣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很久很久,才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母亲回来了。

    赵母跑到工地去求了好久,工程负责人才愿意见她,双方谈了很久,对方最终愿意给他们赔付两万块,可是两万块远远不够支付赵父的手术费用,赵母哀求了很久,对方说什么都不肯给钱了,后来干脆找人把她赶了出去。

    赵子鸣听完母亲说完这些之后,担忧道:“妈,那你没事吧?”

    赵母摇了摇头。

    赵子鸣抿唇道:“我应该陪你去的……”

    听言,赵母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脑袋,她出去这一趟似乎被抽光了力气,人坐在椅子上,神色满是悲伤黯然:“我在回来的路上跟家里的亲戚借了点钱……家里的账户上也还有点积蓄,勉勉强强能凑齐你爸的医疗费用……”

    可是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按照赵父目前这情况,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出院的,这接下来的住院费和医疗费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再加上他们这些还在读书的孩子,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需要维持的……赵父作为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他垮下了,可以说他们家的收入来源整个断了。

    这对他们家来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母亲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将这些告诉他,但赵子鸣在看到母亲的眼神之后,什么都明白了。

    傍晚的时候赵子鸣接到了弟弟给他打的电话,赵子仁在那端问:“哥哥,爸爸怎么样了?”

    赵子鸣听到弟弟的声音,他喉咙一卡,像堵着块厚重的石头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哥哥?”

    赵子鸣艰难地开口:“爸爸他……受了点伤。”

    那端安静了几秒钟,赵子仁犹豫道:“是不是很严重?”

    赵子鸣没忍心告诉弟弟真相,他看着窗外没入山头的斜阳,避重就轻道:“医生说过了今晚就没什么大碍了。”

    话落,赵子鸣听到弟弟在那端松了口气:“那就好。”

    赵子鸣的眼眶忽然酸涩极了,他轻轻呼了口气,抬眼看着头顶,过了会儿才说:“……别担心了,你看好小妹,在阿姨家里好好听话。”

    “我知道的。”赵子仁应道:“小妹今天一整天都很乖,嗳……”

    他刚说完,电话就被人抢了过去,赵子鸣很快就听见妹妹软糯的声音:“哥哥,你和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赵子鸣捏紧了拳头,忍着眼泪说:“过几天……过几天就回去了。”

    “好,我和小哥等你们回来。”

    “好……”

    跟弟弟妹妹通完电话以后,赵子鸣在原地待了很久,肩膀无声无息地颤抖着,过了很久,他才抹了把眼睛,转身回去。

    -

    晚上赵子鸣想去外面的酒店订间房让母亲休息,但是赵母坚持要留在icu病房门口,赵子鸣只好陪着母亲一起留了下来。

    病房门口只有几张又冷又硬的椅子,夜晚气温下降,走廊冷飕飕的,赵子鸣担心母亲睡在这里会着凉,他去楼下的超市买了张毯子盖在母亲身上。

    赵母这一天的时间下来整个人像苍老了十岁似的,深夜的时候,赵子鸣坐在椅子上睡不着,他就低头看着累得蜷缩在椅子上休息的母亲,她紧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又憔悴,不知道是不是他太久没这么仔细地看过母亲,赵子鸣发现母亲的鬓边不知何时多了几根白发,眼角也多了几道深邃的皱纹。

    赵子鸣帮母亲把外套掖好,他仰头靠着墙壁,睁着眼睛,一夜没睡。

    隔天赵父的情况没有好转,清早的时候赵子鸣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群医生护士冲进了icu病房,这阵动静惊醒了赵母。

    “怎么了?”赵母看到这么医生护士,她惊慌道:“你爸出什么事了?”

    没等儿子说话,赵母起身跑到病房门口,看着里面的医生在进行抢救,她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老天保佑,老赵千万别出事啊……”

    赵子鸣看着母亲在病房门口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他心里难受极了,上前宽慰道:“没事的……妈,爸会没事的……”

    下一秒,他们就看见赵父被人推出了病房赶往手术室,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手术结束以后,医生一出来,赵母立马扑了上去,她红着眼睛道:“医生,医生……我老公怎么样了?”

    “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接下来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转入普通监护室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母喜极而泣,她双手合十,不断喃喃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赵父在监护室观察了几天,然后就转入普通病房了,这期间他醒过几次,不过都说不了话,赵母一直在病床前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赵子鸣也跟着在旁边帮忙。

    这两天,家里的亲戚轮流从外地赶过来探望赵父,赵子鸣的小叔带着妻子也赶了过来,他们看到赵父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许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天早上,吃完早餐以后,小叔小婶就把赵母喊了出去,病房里就留下赵子鸣一人守着。

    赵子鸣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提起热水壶的时候发现没水了,他拎着水壶出去外面打水。

    他经过走廊拐角,就看见母亲和小叔小婶坐在椅子上谈话,赵子鸣刚想过去打声招呼,就听见小叔说:“嫂子,子鸣他也不小了,作为这个家的长子,他在这种时候更应该要担起家里的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赵子鸣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是啊嫂子,大哥现在这种情况,医生说了是要终身卧床的,你如果跑去打工了,大哥平日里谁来照看?还有家里两个小的怎么办?更何况你一个人的工资也养不起一个家呀。”小婶说。

    “可是子鸣才十七岁,他还要读书考大学……”赵母肩膀直颤,声音也是颤抖的,“我怎么忍心啊……”

    小婶:“嫂子,这份心你舍不下也得舍,难不成你想看着三个孩子一块儿没书读吗?”

    赵子鸣听到这,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他已经大致猜出他们在谈论什么事情了。

    “嫂子,我明白你的难处,子鸣那孩子是个听话懂事的,不到这种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也不会劝你让他辍学去打工,可是……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小婶劝道:“你自己心里头也清楚,这些天你能借的钱都借了,大家的家境也都差不多,我们纵使有帮你的这份心,可实在是没有出钱的力了。”

    小叔叹了口气:“我这边认识几个打散工的老板,你考虑清楚了就跟子鸣说一声吧。”

    ……

    赵子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他拎着水壶站在病房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病房里的其他人朝他这边投来视线,有位年长的老婆婆过来照顾女儿,跟他们是同间病房的,一来二去打过几个照面,老婆婆见他站在门口,关心道:“小伙子,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没事。”赵子鸣回过神来,他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他拖着步子慢慢地走回父亲的床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三位大人没多久就回来了,他们回来之后,谁也没有提起刚才在走廊里谈论的事情,小叔小婶待到中午就回去了,赵母送他们出去,临走前,小叔拍了拍赵子鸣的肩膀,叹息道:“子鸣,你也不小了,是个男子汉了,这个家得替你爸好好担着。”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听得赵子鸣心头一滞,小叔的手一下接一下地拍打着他的肩膀,每一下都像千斤重的巨石,一下接一下地压进了他的心里,压得他整颗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这件事就像颗定时炸弹似的埋藏在赵子鸣的心里,他很害怕母亲在某个时间点突然跟他谈论起这件事情,可是他接连等了好几天,母亲什么也没跟他说。

    他那天听到他们谈论的事情,母亲一个字也没有跟他提及。

    接下来的两三天,赵子鸣每次走出病房的时候都会听到母亲打电话在跟身边的亲朋好友借钱,别人不肯借,她就央求对方,像这天傍晚,赵子鸣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就听到母亲在外面打电话——

    “老秦,你就借我一些钱吧。”赵母苦苦哀求道:“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了,我也不会找你借钱的……”

    “这些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求求你了……行吗?”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母亲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过了许久,赵子鸣听见她说:“我能还……等老赵情况好转一点,我就出去打工……我赚钱还你行吗?”

    赵子鸣听不下去了,他转身回到病房里,脚步匆忙的,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

    他们在医院整整待了一个多星期,赵子鸣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脸庞,他心里提不上来什么滋味,劝道:“妈,你休息一下吧,爸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赵母摇了摇头,她要守在丈夫的床边才能安心,她说:“我没事。”

    说完,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儿子:“子鸣,你订明早的票回去吧,你在这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学校的功课都落下不少了,你爸这里我看着就行,你别耽误了学习进度。”

    赵子鸣忽地一怔,猛地抬头看向母亲。

    赵母见他这反应,以为他是不肯回去,她说:“之前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听你们老师说高中阶段的课程落下一天都不行,你爸这里没什么事,我能照看得过来,你放心回去吧,回去之后替我好好照顾子仁和妹妹……”

    赵子鸣的耳朵忽然传来一阵嗡鸣,他似乎有些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怔在原地。

    他等了那么多天,一直在等着母亲开口跟他谈论退学的事情,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赵子鸣的内心一点喜悦都没有,他听着母亲平静地跟他交代回家后的事宜,心底深处骤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和难过,他闭了闭眼睛。

    赵母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一张卡塞到赵子鸣的手里,“这张卡里还有点钱,你回家之后就把里面的钱取出来,应该能维持一段时间……”

    母亲塞到手里的这张卡像带着尖锐的棱角,刺得他整颗心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回去以后就把你弟弟妹妹接回来,三个人好好在家里待着,你爸这里……”

    “妈——”

    赵子鸣张了张口,喉咙又干又涩,他打断了母亲的话。

    赵母声音一停。

    “我、我不回去了……我来替你打工养这个家……”

    赵子鸣开口的时候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赵母一愣,没听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赵子鸣摘掉眼镜,他抹了把眼泪,艰难道:“我……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么辛苦了,我回去退学,我……我去赚钱……我去赚钱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