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只有书豫和赵子鸣两个人在说话，晏恒全程一言不发，他沉默地吃着烤肉。
赵子鸣悄悄看了眼对面默不作声的晏恒，他收回视线看向书豫，迟疑地问了句：“书豫，你和老大……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书豫浅浅弯眉：“挺好的。”她简单地跟他说了自己和晏恒的近况，说完以后问他：“你呢？现在还有在画画吗？”
赵子鸣一顿，他笑了一下：“没有了，很早就不画了。”他故作从容，但神情里还是带着一丝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辛酸和苦涩。
书豫沉默了下来，没再问了。
吃到中途的时候，书豫起身去了洗手间。
她走了以后，空气就安静了下来，这张桌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赵子鸣看了眼对面的晏恒，一开始见到他时的那种窘迫和不自然就浮上了心头，这是时间和经历将他们之间的生活和距离拉远了的缘故，在他面前，赵子鸣不由自主地就感到了几分自卑和局促，他低头推了推眼镜。
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从外套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一张银行卡，他动作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卡放到晏恒跟前。
赵子鸣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对他说：“老大，这、这张卡应该是你的吧，我当时坐上车之后才发现的……这张卡里的钱我没动，我一直放在身上，想着以后遇到你的时候还给你……”
晏恒看到面前这张卡后，手里的筷子顿时停住了。
赵子鸣：“谢谢你……”
闻声，晏恒极轻地笑了一声，他放下手里的筷子：“赵子鸣，有个问题我一直搞不懂，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把老子当成什么了？”
赵子鸣被他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
晏恒：“你喊我一声老大，就真把自己当成一辈子只能低我一等的小弟了？我给你钱，你就真当老子在施舍你可怜你是不是？”
听了他这话，赵子鸣的脸色顿时白了白，还没开口说话，就听他继续道：“你当年走的时候老子跟你说什么了？我说你去到哪老子都会罩着你，结果你转头就给老子玩失踪，电话关机，医院说你爸转院了，一消失就消失了那么多年……”
晏恒嘲讽地笑了一声：“老子当你是兄弟，你他妈把我当成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讯，现在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你怎么不有多远滚多远！”
听完他这番话以后，赵子鸣的脸色整个发白，浑身上下都僵住了，他紧紧地抿着唇，过了好半晌才开口：“对、对不起……”
“你闭嘴，老子来这不是听你道歉的！”
赵子鸣脸色一僵，他抿起唇。
晏恒今晚原本一直忍耐着，可是看到他把银行卡拿出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爆发了，骂完他一顿之后，心里才觉得解气，他给自己灌了杯水，等冷静下来以后才瞥向对面的人。
赵子鸣佝偻着身子坐着，低着脑袋不敢吭声。
他个头长高了，身上却没几斤肉，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面容里的沧桑憔悴完全掩饰不住，晏恒看着他这副模样。
“我问你……”
闻声，赵子鸣抬了点头。
晏恒冷漠地望着他：“这么多年为什么玩失踪？”
“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从今天开始，你就滚出老子的视线！要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老子就弄死你！”
赵子鸣的表情僵了僵，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低着脑袋，神色晦暗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老大，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我当时在那边出了场车祸，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手机就不见了。”
闻言，晏恒一愣，抬眼看向他。
察觉到他的视线，赵子鸣也跟着抬起头来，他慌忙接了句：“车祸不严重，就是有些地方擦伤了……”说着，见晏恒没反应，他又重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我当时没钱……所以买不了新手机，等到重新买手机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久了，老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我怕打扰你……”
更多的，也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近况，他这几年其实过得并不好，很多时候都是在艰难中咬牙撑过来的，他知道晏恒如果了解到自己的生活状况，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他，他不想接受他的帮助，并不是因为觉得他在施舍可怜自己，而是因为他无力回报，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好。
“我爸转院的事情……”赵子鸣说：“因为我们负担不起治疗费，所以医院建议我们转院……”
他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对不起老大，我不知道你在找我……”
晏恒看着他：“钱为什么不用？”他指的是当初塞给他的那张银行卡。
赵子鸣低头沉默了几秒，说了自己的真心话：“老大，我不想平白无故地接受你的好意……我还不起。”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你还了！”他一说这话晏恒就怒了，“说到底你就是把老子当成外人！”
听言，赵子鸣瞠大眼睛，他赶忙摆手道：“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恒冷哼了一声，他有时候真想撬开赵子鸣这榆木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越说越不清楚，赵子鸣闭上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周围热火朝天的，喝酒聊天各种嘈杂的声音，只有他们这一桌鸦雀无声，只有烤肉架上发出‘呲呲’的声响，赵子鸣一直低着脑袋，晏恒也没有说话。
书豫到现在还没回来，晏恒给她发了消息，她过了会儿就回复：“有点事，你们先吃。”
有点事？晏恒刚想问什么事，就接到她另外一条消息：“和子鸣好好聊聊。”
晏恒撇了下唇，他收起手机，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人，赵子鸣弯着身体坐着，他从刚才开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晏恒轻轻‘啧’了一声：“地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啊？”赵子鸣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晏恒别开眼睛，他拿起筷子摆弄着炭炉上的烤肉，随口道：“说吧，这几年怎么过的？”
听言，赵子鸣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过了会儿才说：“其、其实没什么的，就是打工赚钱……”
“还有呢？”
“……没、没有了。”
晏恒眯眼瞧他：“你觉得老子很好糊弄是不是？”
赵子鸣缩了缩脖子：“不，不是……”他抿唇沉默了半晌，开口说：“我、我当时去到那边以后，就去我小叔介绍的工厂上班……”
当年赵子鸣的小叔托人给他介绍的是一份电子厂的工作，他刚开始进去在里面做流水线工人，工厂一天就上七个小时，下班以后，他就去附近的餐馆兼职，因为他不满十八岁，所以只能被安排在后厨帮忙，那段时间他都是这么过的，积攒的钱自己一分都没留，全拿去给父亲住院治疗用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的时间，直到有一天下班的时候，他走在路上不小心被一辆小轿车撞了，幸好伤势不重，但医生还是让他留院观察了一段时间，住院的这段日子将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积蓄又花得差不多了，等他出院以后，原先工作的电子厂因为竞争不过别人倒闭了，他只好重新找工作，但他那时候年龄不够，很多工作都不要他，辗转地去了好几家工厂，干最苦最累的活，下班之后还继续在餐厅兼职……
等到后来满十八周岁了之后，情况才好起来，能做的工作变多了，那时候他送过快递，替别人洗车，在加油站打工，还替屠宰场守过门……他一天下来可以打好几份工，那段时间忙得昏天暗地的，还有就是他在工作场合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些人欺负他，因为他身材比较瘦小，他很多时候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自己咬牙坚持下去。
再后来，就是他父亲过世了，转院之后，他父亲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糕，后来还被检查出了并发症，过了一段时间就走了。
那段日子太艰苦了，赵子鸣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脏像被人攥紧了似的，眼睛也止不住地泛酸。
听完他说的这些经历，晏恒沉默了起来，他看他现在的模样就能猜到他过去几年过得不好，但是没想到他会过得如此艰难，他看着面前佝偻着身子的人，什么也没说，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赵子鸣看到摆在面前的杯子，就在这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摘掉眼镜，擦了把眼泪，但是心里的酸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泪水越来越多，他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晏恒看见他突然哭了，桌上没纸巾，他去找老板要了一包，回来之后见他还哭个没完没了的，他坐在他身旁，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嘴上嫌弃道：“啧，赵子鸣你多大了，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你还是不是男的？”
赵子鸣边哭边说：“老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消失那么久的……”
他边哭边抹眼泪，像个委屈犯错的孩子一样。
现在不是小时候，晏恒到这个岁数了，还没遇到哪个男生在他面前这样哭过，他又抽了几张纸巾塞他手里：“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说着，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他伸出手，像个老大哥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别哭了，还知道回来，没走丢就行了。”
听到他这话，赵子鸣眼睛一红，哭得更凶了。
“……”
周围的人朝他们这边频频投来视线，看他们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异，晏恒见身旁的人还哭个不停，他忍了忍，威胁道：“闭嘴！你再哭老子就揍你！”
赵子鸣抹着眼泪说：“呜老大，你打我吧……”
晏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