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圆一溜跑回院子把大门关起来,半天不敢出来,却也没人上门兴师问罪。
她转念一想,对啊,闯祸的是许镜清,跟她有啥关系。再说了,凡事不都是无理搅三分,得理不饶人的,怕个锤子。
过了晌午还没人来,许镜清也没找来,她大着胆子出了门。
昨天答应给白照南送信,纪圆顺手在院里摘了些小水果,拿了一包花生糖,揣着信往内门去了。
再从那石阶上走过,她心里多少有点发怵,周围树叶都没了,风吹过连个响都听不见。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白照南昨晚的话,他是不是早就有预料了?
还是说许镜清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儿吗?他今天干的这事儿又是什么意思呢?人看着端端正正,长得也标志,说话吐字挺清楚的,不像傻子啊。
想不通想不通,纪圆甩甩脑袋,没有树荫遮蔽,日头晒得很,她一溜小跑进了内门。
叶灵予正在自个儿小院里练剑,一柄软剑给她舞得风声呼呼作响,跟耍大刀似的,院子里十来个木人桩被砍得伤痕累累。
纪圆站在院子外看她,她往外瞟了一眼,随性不练了,软剑贴腰放好。
叶灵予的剑名唤折腰,剑身柔软如绢,乃师尊云静燃所赐。她十二岁拜入太初仙门,此前只是山下平安城里的一个小叫花子,整日跟一帮野孩子混在一起,偷鸡摸狗骂娘的,打小脾气就不好。
二长老给她选择软剑作为本命剑的目的,首先是因为性别,女孩练软剑跟跳舞似的,好看。其次是希望她能通过修炼如水如绢的软剑,领悟以柔克刚的道理,从而收敛一下自己的坏脾气。但显然效果甚微。
剑修以许镜清那样的天生剑骨为最佳,其次是分别有铜、银、金、玉和灵。叶灵予资质很好,几十年来也靠本事从无到有练就了一副玉骨,若是没有许镜清,她必然是太初仙门弟子排名第一的剑修。
但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挡在前面,她无论如何也赶超不了,做着万年老二。
纪圆从芥子袋里摸了个梨扔给她,靠着竹篱笆跟她说话:“怎么不练了。”
叶灵予抬袖子擦汗:“没劲,许镜清也没练,他也不跟我打,练了做什么……”不止是现在不跟她打,以后再也不会跟她打了。
自从发生过那件事之后,许镜清再也没跟她切磋过。叶灵予回想往事,有些郁闷地啃一口梨。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纪圆常来内门,跟几个内门弟子混得挺熟。当然更重要的是,内外门离得最近,其他金木水火土五院各自占据一座山头,来往不便,认识的人就这么几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不熟都难。
太初仙门不似其他门派,修为薄弱的外门弟子是安置在门派内部的,若遇强敌来袭,他们不会成为倒霉的炮灰,修为高深的内门弟子和长老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他们。
外门弟子是门派的基石,他们种植灵田,灵谷占据大部分收入来源,远销到种不出谷子的霜临界。保护他们,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叶灵予邀请她进来坐,她摇摇头,把信塞给她,说自己还要去一趟掌门那里,顺道看看忽雷兽。
叶灵予很烦躁,许镜清出关了,她天天蹲外面监视他,发现他最近都没练剑,也不知道关在屋子里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叫他出来打架他也不打,她感觉自己被藐视了,很不爽,随手把信塞进怀里,只好继续练剑了。
纯粹的剑修破坏力都很大,许镜清有专门练剑的小境界,就在太竹峰后面的一座小山包,掌门单独给他开辟的一块地方,用结界围着,里面一年四季风雪呼啸,外围种满了耐寒的松树,那地方被称为寒松林。
本来叶灵予也该有的,但二长老不让,说软剑练的是杀人技,要学会藏剑,收敛锋芒,不允许出现大范围的杀伤。是以她只能在院子对着木人桩练,强敛着剑气,憋憋屈屈过了几十年,性子没被磨圆润,人却一天比一天躁郁。
叶灵予啃了梨,果核顺手往院子外那么一丢,在衣服上揩了揩手,继续砍木人桩。
纪圆沿着竹林小道往里走,前面不远就是许镜清的屋子了,她心里毛毛的,有点害怕再撞见他,先躲在一旁观察了会儿,见院子里静悄悄没人才小跑着走过。
走出了大老远心还是砰砰跳,寻思着待会儿要是遇见掌门该怎么说,老头看着和和气气的,应该不会因为这事儿迁怒她吧?
今天是来领奖品的,种田大王的奖品。穿过长长的回廊,纪圆手贴在会客厅外的石兽脑袋上,上面金光一闪,表示法阵已经通传,她乖乖站在外面等。
等候期间,她绕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对着一栋小木屋拍了拍手。
不一会儿,小木屋上的圆形大洞里拱出来一个大脑袋,虎眼狗嘴,额上独角,看见人的一瞬间,暗紫色的眸子募地亮起来。
掌门养的小宠物,忽雷兽,身似麒麟,有狮子般浓密的鬃毛,周身遍布如龙般的暗紫色鳞甲,额上独角雷电缠绕,帅气得很,站起来跟小卡车那么大。
忽雷兽抖了抖身子,脑壳昂着,威风凛凛往那一站,居高临下看着她。纪圆冲它挥挥手,站那喊:“皮卡车!”
皮卡车高傲得很,鼻孔看人,不搭理她。纪圆欺负人家听不懂外星话,瞅它头上角角会放电,身形小卡车大,给人家起外号叫皮卡车。
她不慌不忙从芥子袋里摸出一包花生糖摊开放在地上,忽雷兽甩了甩头,看似十分不情愿地挪动着蹄子走过来,双膝往地上一跪,不经意般往人面前靠,把脑袋伸过去,舌头一卷一整包花生糖就进了嘴。
纪圆蹲下身,趁它咔吧咔吧嚼着糖,伸手去摸它头上的角角,它鼻孔里出气,翻了个白眼,样子还十分不屑呢。等到葱白般纤长的手指伸进浓密的鬃毛里挠痒痒时,又舒服得哼哼,侧身倒在地上,摊着肚皮任人宰割了。
微风轻抚檐下铜铃,半人高的衔珠石兽在木地板上投射出长长的斜影,廊下晏洲安广袖长袍负手而立,莲花冠束发,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老神仙模样,犹自轻抚胡须,双目含笑。
他很欣赏这个小弟子,人的才能当然不是全部以修为的深浅来计算的,掌门活了八百多年,一双慧眼总是轻而易举便能将人看穿。她资质虽不好,却也不是无药可救,修为不高,但人缘不错,聪明却不奸滑,待人待事真诚,有自己的一套。
晏洲安心中叹息,要是许镜清能有她一半的世故狡黠就好了。
纪圆似有所觉,转头望去,急忙站起身恭敬行礼。
晏洲安点点头,右手凭空出现一个黑色木盒。先是肯定,后是表扬她这个种田大王,就像老板鼓励手底下的销售冠军,让她再接再厉,顺道表示想吃她腌制的泡菜萝卜了,有空送点过来。
纪圆恭恭敬敬垂着手听,最后上前双手接过木盒,打心眼里将门派上上下下夸了一遍。说师长们和蔼,同门们友爱,都是掌门治理有方,还感谢掌门知遇之恩,自己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为掌门慧眼识珠,往后必当为门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小嘴叭叭的,听得晏洲安心花怒放。瞧瞧人家,人家这场面话说得,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料子啊。想着想着又觉得可惜,她自己也不愿意进内门,抛了几次橄榄枝,给她特权开后门都被拒绝了。
人家就想老老实实的当个种田大王,销售冠军,面朝黄土背朝天。
当然这些话并不只是为了拍马屁,都是掏心窝子话。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如果可以的话,一辈子就这样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在哪儿过不是过,本来就是个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俩人站在那跟领导人会晤似的互相吹捧,忽雷兽吃完花生糖歪着脑袋站在后面听半天,倒是听出点味儿来了,非常不屑翻了个白眼回去它的小木屋睡觉。
一直到走出扶虹道纪圆才缓慢回过神来,掌门压根就没提早上那档子事,模样也可亲得很,还给她准备了奖品。
她迫不及待打开盒子一看,一只木头做的傀儡小鸭子扇扇翅膀蹦出来,可不就是心心念念的‘全自动除草机’嘛!
小鸭子嘎嘎叫唤着,木头爪爪围着她哒哒哒转圈,纪圆将鸭子抱起来一看,小黄鸭左翅下有个椭圆形印记,证明出自器修硫金院长老之手。
竟然还是硫金院长老亲自做的傀儡鸭,这回可赚大发了。小鸭鸭注入灵气就可以使用,会自己在水田里游来游去吃草,吃饱了撅着屁股一拉,杂草就自动出来,方便得很。
这么个小玩意倒是不算稀奇,但单就这个长老印放外面可值老鼻子钱了,纪圆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掌门这是要栽培她呀!
什么许镜清早甩脑袋后面去了,纪圆抱着小鸭鸭就急急忙忙往小院赶,恨不得背上插双翅膀。
可到了外门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叉腰站在她院门口,满脸不耐烦,一身标准剑修的束袖暗色弟子服,梳着高马尾,衣摆掖在腰带里,看样子像是要揍人。
纪圆抱着小鸭鸭,一脸狐疑,“叶师姐?”
叶灵予看见她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柳眉倒竖,“老纪,你什么意思?你给我送那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