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圆屋子不大,一间杂物室一间厨房,主屋外间待客,里屋睡觉。
她坐在床上指挥许镜清去柜子里抱了一张凉席铺在地上,两个人就隔着一扇屏风睡觉。
这屋里不如外面睡着舒坦,看不见星星和花花,但下雨确实也没办法,只能委屈一下了。
小毯子没被雨淋湿,纪圆趴在床上歪着脑袋看他躺下,抖开毯子盖上,还轻轻拍了拍。他长长一条,屏风遮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表示自己要睡觉了,但心里也有点担心,怕睡不着。
纪圆手上的伤已经重新上药包扎过了,弄脏的衣服和床单被褥也是他帮着换的,大少爷一点家务没做过,手劲大得扯坏了她两床被子,所以只能睡凉席。
看他可怜兮兮的,纪圆给他扔了一个茶叶枕,他抱着嗅了嗅,有茶叶和茉莉的香气,拍了拍小枕头,表示很满意。
这人也是稀奇,宁愿跑别人家里睡野地打地铺也不愿意回自己家睡去。
雨小了些,滴滴答答,外面肯定已经被冰雹毁坏得不成样子了,纪圆想着,就让他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就把他撵滚蛋。
夜已经很深了,伤痛和疲惫重重袭来,她很快熟睡,无意识翻身面朝着他,手腕子搭在床榻边缘,像花苞一样垂下来。
许镜清转头看她,昏黄的暖光渡在人脸上,长睫低垂,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睡得很沉。也许是因为有伤在身,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不是很开心。
茶叶枕里还有别的安神助眠的药材,他心境很平和,身体也很舒适,应该是很容易入睡的才是。但偏偏,心就一下一下咚咚跳起来,像有个小人在里面欢天喜地打鼓,闹腾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她的东西都带着一股专属味道,香香甜甜的,他就好像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缓慢探索,一点点新奇的发现都让人惊喜不已。
外面雨声叮咛,可以分辨出是打在树叶上,还是石头上,还是水洼里。许镜清盯着那几根垂在床沿边的手指头,指尖圆润,指甲修剪得整齐,尖尖上微微泛着红。
他往前挪了挪,长臂越过屏风,握着她的指头尖捏了捏,像捏住脆弱的花梗,隔空做了个摘花的动作,将那朵小花摘下来,藏在手心,然后躺好,睡觉。
次日一早,许镜清醒来时纪圆还在睡,他转头看她,她背对着人,长发如水般倾泻满榻,身上一条薄被掩不住玲珑身姿。
他轻手轻脚收了毯子和屏风,掩上房门出去洗漱。
院子里受伤最严重的的就是花圃里那丛茉莉了,残花凋零,只余一缕暗香。
隔壁师兄方简听说小师妹又又受伤了,端了一碗青菜粥过来,就看见许镜清拧着眉毛蹲在竹篱笆边不知道在干嘛。
雨早就停了,夏日暴雨来得快去得快,方简还挺庆幸,幸好灵田还在修养阶段,不然这场雨真不知道得打坏多少秧苗损失多少灵谷,不管在哪庄稼人都是靠天吃饭的。
方简听说这位大名鼎鼎的许师兄最近老往这儿跑,见惯世俗的老汉第一直觉是有戏,两个人肯定有戏。这会儿伸长脖子往里望,就看见许师兄蹲在那,好像在摘枝头上没被打落的小花,那模样可认真了,摘了一捧,白色小花花躺在手心里。
方简跟他打招呼他才抬起头,眼神有点迷茫,不认识。方简也不介意,老汉实诚,看见偶像先一顿猛夸,然后说给纪师妹送粥,她没辟谷,受伤得吃东西才好得快。
许镜清赶紧把小白花揣进怀里,双手像接圣旨一样接过来,道了谢,将粥捧到石桌上搁着。
菜粥热气袅袅,还有一股子灵米的清甜味道。许镜清自打十五岁辟谷之后就再没吃过任何饭食,菜粥的味道很香,但他没有兴趣,琢磨着得把院子复原。
昨晚没睡太好,没做噩梦却频频醒来,老是惦记着冰雹把他的花花打坏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花花睡得可香,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才落地。
他把这一切归结为下雨,因为下雨没办法躺在院子里,所以才睡不好。
院子里有个葡萄藤架,被风吹倒了,他慢条斯理挽袖子,要把架子重新支好。等师妹醒来,看见他把一片狼藉的院子收拾干净,就会高兴,就会夸他,以此证明他不是个坏坏。
竹竿倒了一地,上面缠绕的葡萄藤七扭八扭,好些都已经断掉。
他本末倒置,也不知道这藤条会结果子,结的果子酸酸甜甜可好吃,想起那天小境界里的藤,跟见着仇人似的一把全薅下来丢在一边,把竹竿一条条撸干净靠在石桌旁。
葡萄藤彻底成了一堆杂草,弄干净他又到处去找绳子,要重新搭架子,找了一圈没找着,瞅着搭在石桌旁的外衣。
许镜清出身平安城里的大户,许家。许家拥有好几条灵石矿脉,更几乎垄断了整个平常界的灵谷销售,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许镜清入道多年,父母早逝,家中如今是父亲弟弟的儿子在掌管偌大的财富,这几十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许家没忘记这位伯公,每逢节日生辰都会派人来送礼,日常所需的一应物什也必不可少。
他的衣物配饰等也都是许家人专门定制的,材质布料都是顶级的,不然哪会像活带鱼一样太阳一晒就布灵布灵的发光啊。
所以想要把外衣撕成条子绑竹竿的时候,发现徒手撕不开,使了吃奶的力气闷哼一声,手臂上青筋鼓起,还是纹丝不动。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纺织,还真结实。
撕不开,那寻常的菜刀剪刀也不行了,许镜清从后颈拔出了剑,将外衣往半空那么一丢,唰唰唰咻咻咻,几十根布条到手。
只是耍剑的时候,力道没控制好,石桌旁撑着的那柄大伞被剑气拦腰斩断,倒在桌上,搭在桌边的竹竿稀里哗啦掉一地,好几十根断成了小截。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许镜清掀开伞帽,桌上的菜粥被打翻了。
怎会如此。
菜粥翻了,花花师妹要饿肚子的呀。
许镜清虽然擅长制造问题,但解决问题也是一把好手,他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决定亲自给师妹熬粥。
就在他搁下一地狼藉准备去厨房煮粥的时候,远处有人喊,“大师兄!”
转头一看,谢灵砚来了。
昨晚他刚回去不久就下冰雹了,考虑到师妹的院子肯定受损严重,这不,一大早就帮忙重建家园来了。
只是状况比想象的更惨烈一些,但这些全部都不重要,他谢灵砚会搞定一切的啦!经过一整夜修整,谢灵砚又元气满满了呢!
许镜清说这些都暂时搁一边,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给师妹熬粥,谢灵砚欣然加入,于是两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来到了厨房。
因为有谢灵砚的参与,一切变得简单,他顺顺利利就认出了米和铁锅,这真的很让人振奋呢!
舀了满满一锅米,盖上锅盖,安静等待一会儿,谢灵砚揭开锅盖,“咦,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许镜清说:“是不是因为没有水?”米粥米粥,没水怎么能叫粥?
谢灵砚恍然大悟,“大师兄言之有理!”
第一次煮饭,谢灵砚有些兴奋得不能自已,没找到盖着盖子躲在墙角的大水缸,捏了一个施雨诀。
谢灵砚辅修水系法术,刚开始那几年师妹修为低给灵田浇水辛苦,都是他帮忙的的呢,水系法术里最基础的就是施雨诀了,有门派内有阵法灵气加持,他两刻钟就帮师妹的灵田全部灌溉完毕!
只是好奇怪哦,掐诀在手好一会儿,锅里还是一滴水都没有。
“咦?”难道是口诀记错了吗?不应该啊。
谢灵砚挠头不解,许镜清仰头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窗外,“下雨了外面。”
谢灵砚有点尴尬,但没有关系,反正小师妹没有看到,怕什么哦。
于是屋子里很快下起了雨,两个人站在瓢泼大雨里,许镜清抹了一把脸,“够了。”已经快溢锅了。
谢灵砚停手,心里挺高兴,但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第一次做饭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振奋了,他暂时还没有想到究竟是哪里不对。
又等了好久,谢灵砚再次揭开锅盖,米沉在锅底,水清亮亮的。许镜清是见过粥的,他说不对,一定还有哪里不对,缺少了一些必要的环节。
谢灵砚的智商低谷尚且不如他,清醒过来之后很快意识到:“火!还有火!对对对!还有柴。”无论是炼丹炼器都是需要柴的,那煮饭当然也是一样咯。
可是堆在灶台下面的柴火都被雨打湿了,寻常的火无法点燃。
不就是火吗,简单。
许镜清自墟鼎只中取出一只透明瓶子,里面一簇小小蓝色火苗微微跳动,“此乃五方业火。”
五方业火谢灵砚知道,听说是大师兄四十岁那年带领弟子外出历练时意外所获。因为当时内门并没有具有火灵根的师弟妹,便赠予了负责炼器的硫金院长老,只保留了这么一小搓。
五方业火不畏惧潮湿水汽,可燃凡间千百样不燃之物,现在用来煮饭倒是挺合适的。
许镜清打开瓶塞,右手两指并拢将火苗投入灶台下湿柴。
“砰——”
一声响后火焰腾地一下燃起,火势顿时壮大,整个灶台都被熊熊大火包裹了,贪婪的火舌肆意舔舐,像关了好久的疯狗被放出笼子,见人就咬。不过瞬息,火焰便窜到了房梁上,整个厨房都被点燃了。
谢灵砚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啊啊!大师兄!快收起来!”
许镜清紧随其后逃离,将犯事的火苗捉回来关进了瓶子里,但已经被点燃的地方没有办法了。
谢灵砚站在院子里施雨,许镜清一脚踹开屋门将还在睡觉的小师妹抱了出来。
可十方业火无法被凡水扑灭,一旦点燃,非得将周围一起烧成灰烬不可。
纪圆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尚不知发生何事,只看见天上在下雨,地上在起火。
她呆呆地问“这是哪里啊?”但她很快辨认出来了,“啊啊啊!我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