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军抄同学作文的事被语文老师知道了,教语文的武老师虽说姓武,自己却从来不动武,有什么事都告到班主任严老师那里,让严老师处置学生。于是语文课结束后,吴彦军和另外两个抄作业的同学被语文老师揪到了严老师的办公桌旁。
以吴彦军的经验,严老师在办公室揍学生时下手相对较轻,在教室里打得特别狠。但想到严老师的那根戒尺他还是胆战心惊。严老师怎么有那么多戒尺?教室里一根,办公室一根,在家给学生补习也准备了一根戒尺。吴彦军怀疑严老师家是卖戒尺的。
武老师把吴彦军带到严老师面前,把吴彦军他们三个的行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严老师听完后,让他们三个人伸出左手。
戒尺在吴彦军手上重重落下。
武老师在一旁问:“以后,你们还抄同学作业吗?”
吴彦军摇头。
武老师又说:“你们向我保证,以后不抄作业,不然我还把你送到严老师这儿来,看严老师怎么收拾你们。”
吴彦军赶紧发誓:“我向老师保证,以后绝对不抄同学作业。”
另外两个同学也口头保证今后不抄作业了。
武老师笑了。
吴彦军他们几个差生最讨厌武老师的这副嘴脸,她经常把差学生扭送到严老师面前让严老师揍一顿,然后自己幸灾乐祸地在一旁观笑。吴彦军从一年级起就不喜欢语文老师,她太爱告状。不过这次还好,严老师和武老师没有因为此事让他叫家长,他最怕的不是挨严老师的戒尺,最怕的是被叫家长,叫了家长意味着他还得再吃一回家里的鸡毛掸子。
吴彦军放学没心思去场院玩儿,攥着肿疼的手回家了。
“姥——”吴彦军推门进院喊了一声。
姥姥正在灶台前忙活,抬眼看见吴彦军回来了,笑了。
吴彦军进屋,看见四丫在炕上滚来滚去,腰上还系着一根绳子,他乐了:“姥,你怎么还把四丫给拴起来了?跟狗似的。”
“我怕她掉地上啊。”姥姥笑,“四丫现在快会爬了,我干活的时候,怕看不住她掉下来,这办法最好使了。”
“哈哈,狗狗!”吴彦军越看妹妹越像一只小狗。
姥姥笑,“笑什么,你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啊?吴彦军没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被这样拴着的,也跟狗似的。
“不这样的话,姥姥做饭干活儿的时候哪儿看得过来你们呀。”姥姥笑。
吴彦军想象着被拴在炕上的是自己,又想象了一下被拴在这儿的是大哥二哥,他笑得更厉害了。
姥姥看吴彦军总在右手摸左手,问:“你手怎么了?”
吴彦军赶紧佯装:“哦,没事没事,就是搓一搓。姥,我写作业去了。”
吴彦军跑出去了。
姥姥已经猜到了,三儿肯定是又被老师教训了。这孩子,前一阵不是挺好的吗?回家就学习,作业完成的也不错,他爸还说他有进步呢,怎么今天又被老师罚了?唉。
范婶从窗户往里瞧,看见炕上吴四丫,乐了,“拴着呢,呵呵。”
“进来进来。”姥姥招呼范婶。
范婶进屋,先是看见吴彦军在学习,夸了两句,然后进屋看着四丫乐呵呵道:“三翻五坐七爬爬,丫头七个月了,要爬了,姥姥又开始用这招了。”
“啊,要不怎么办呢?”
“我记得三个小子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拴着的。”
“是啊,呵呵,范婶好记性啊。”
范婶逗了逗四丫,然后面带抱歉,道:“姥姥,我大闺女说,今年的恐怕捉不来鸡仔了。”
姥姥手里和着面,抬头看范婶,“怎么?”
“说是孵出来的小鸡都死了。”
“哎哟,这是不是又闹鸡瘟了?”
“唉,还说等她把雏鸡拿过来,给姥姥捉几只过来呢。”
“没事。”
“今年不成了,明年吧。”
“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
“姥姥你说说,这鸡瘟隔三差五的闹,真是的。”
“唉,养鸡的又倒霉了。”
“可不是吗?老话说的对,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
姥姥点头,“嗯,老辈们都这么说。”
范婶跟姥姥又聊了几句就走了。
吴彦章放学回来了。
姥姥听得巷子口有叫卖豆腐的声音。
“老二,去买块儿豆腐吧。”
“知道了,姥。”吴彦章放下书包,从窗台的盒子里拣出三分钱。
吴彦军跑出来,“二哥,我也去。”
“你写完作业了吗?”
“快了快了。”
“写你作业去!”
“让我跟你去吧。”
“爸一会儿就回来了。”
吴彦军噘嘴回屋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继续写作业。
吴彦章扒拉了扒拉盒子里的钱,这里面的钱怎么好像不太对,好像少了,估计这两天要饭的又多了,一到夏天要饭的就多起来了。
吴彦军担心地看着二哥,还好二哥没发现什么。吴彦军前几天从盒子里悄悄拿了两毛钱,他想攒够一块钱去学武术。
吴彦明下了晚自习,陈唯依在教室门口等她。
回家的路上,陈唯依走得很慢。
吴彦明问:“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慢?”
“不着急,我妈不在家。”
“哦。”吴彦明笑笑,“姜姨去哪儿了?”
“出门了。”
“出门了?”
“啊,去省里了。”
“省里?”
“啊,去参加什么全省劳模代表大会。”
吴彦明笑了,“姜姨这么棒呢。”省城对于县城的孩子来说,像是天堂,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美好。
陈唯依笑笑,“是啊,我老娘不是一般人呀。”
吴彦明点头。
陈唯依的亲妈姜文香是县中医院的主治大夫,医术高明,找她看病的人很多。
“全省劳模代表大会呀。”吴彦明心生羡慕。
陈唯依也高兴,但并没觉得有多么激动。亲妈成为了县劳模市劳模省劳模她自然引以为傲,不过对她来说,她宁可亲妈每天中午能早点儿回家给她做做饭,晚上能早点儿回家看看她的作业督促她学习,而不是每天一下班进门就骂她没做好饭。
陈唯依看看满脸笑容的吴彦明,“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高兴啊?”
“高兴啊,省劳模啊,姜姨多了不起啊。”
“是,她是挺了不起的。”
“姜姨去年是市里的劳模,今年是省劳模。说不定明年就成全国劳模了呢。”
陈唯依呵呵一笑,“行,借你吉言,我让她再努努力,拿个全国劳模,再拿个世界劳模,唉。”
吴彦明竟然听到陈唯依在叹气,“你怎么了?”
“没事儿啊。”
“怎么,不太高兴?”
“没事儿,高兴。”陈唯依笑笑。
“对了,你还需要什么复习资料,我一会儿回家拿给你。”
“不用了,我那本还没看完呢。”
“哦,你要哪本随时说就行了。”
“好。”
吴彦明把陈唯依送到门口,看她进了院门,他转进了巷子。
吴彦明进了屋,就听姥姥在念叨:“老大五月十五,老二十一月初三,老三十月初五,丫头十月十二。丽娥三月十六,尚荣九月十五,他们姥爷六月初八。”
“哦,老大回来了。”姥姥笑道。
“啊,回来了。”吴彦明看看正在说笑的一屋子人。
“看看你们姥姥,记得这个清楚。”姥爷笑。
“全家人的生日都在姥姥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张丽娥道。
“咱家后半年过生日的多。”姥姥笑着看吴彦明,“老大该过生日了。”
“老大的生日是?”吴尚荣忽然想不起来了。
张丽娥道:“五月十五啊,姥姥刚说了,瞧你这记性。”
吴尚荣拍拍脑门,不好意思地笑笑。
吴彦明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亲爸笑。
“你看看这当爹的,哪个孩子的生日都不记得。”张丽娥翻了吴尚荣一眼。
“这不有姥姥在呢吗?”吴尚荣笑笑,“我就没操这心。”
“那我的生日呢?”张丽娥问。
“三月十六啊。”吴尚荣回答得快速准确。
张丽娥笑了,“这还差不多。”
“我哪儿能不知道啊,啊儿敢不知道啊。”吴尚荣补充道。
姥姥姥爷和孩子们都笑了。
吴彦军乐了,问道:“爸要是不记得妈的生日,妈会怎么样?”
张丽娥没说话。
吴尚荣道:“看见了吗?就是这样。”
“哪样啊?”吴彦军问。
“看哪。”吴尚荣指指张丽娥的脸,“你妈就不跟我说话了,就像这样。”
大家又是一阵笑。
“姥,你不是说今年是闰六月吗?”吴彦章问:“那我姥爷今年得过两回生日才行啊。”
姥爷一听要给他过生日,赶紧摇头,别说两回,一回他也不想过。
“是啊是啊。”吴彦军道:“过两回,姥爷得吃两回长寿面。”
姥爷摇头,“不过不过,说了以后不过生日的。”
姥姥笑,“你姥爷怕被阎王爷知道。”
吴彦明他们几个也想起来了,这话姥爷自己跟他们说过,姥爷说岁数大了不能过生日,怕阎王爷知道了来抓人。
“姥爷,那都是迷信。”吴彦章笑,“迷信都不能信的。”
“哎,谁说是迷信,我们村子以前有个大奶奶,自从过了六十就不敢过生日了,一直都悄悄的,活到八十九的时候,家里人都说九十岁生日必须得庆贺一下,九十了呀,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九十那是不得了的事儿啊。后来全家都同意了,结果九十岁生日一过,第二天人就被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吴彦军紧张地问。
“被阎王爷派来的牛头马面啊。”姥爷道:“一作寿阎王爷那儿就知道了,这老太怎么还活着呢?然后就派牛头马面来锁她了。”
吴彦军最听不得鬼故事,一听见牛头马面,脑子里马上出现了牛头马面的恐怖造型,他下意识地往姥姥身边靠了靠。不过还好,现在人多,恐怖感没那么强烈。
“姥爷,这都是编的故事吧?”吴彦章才不信这些。
“不是编的,确有其人啊。不信问你姥姥。”
吴彦章和吴彦军看姥姥。
姥姥点头。
“真的?”吴彦军问:“牛头马面真的来锁她了?姥你看见了?”
姥姥摇头,“反正那老太太是过完生日没了的。”
吴彦军心里咯噔咯噔的,“那千万别给姥爷过生日了,我害怕。”
至于鬼神一说,姥爷姥姥相信多少,吴彦明他们不清楚,但从小姥姥说过的鬼故事不少,经常提到的就是阎王爷和小鬼什么的。吴彦明轻轻摇摇头,姥姥现在也就骗骗三儿还行。
“行了,你哥也吃完饭了。你们俩学习去吧。”张丽娥说。
吴彦明和吴彦章起身走开了,到另一屋里关上门学习去了。
吴彦军缠着姥爷,“姥爷,你可千万别过生日啊。”
姥爷点头又摇头,“不过不过,姥爷肯定不过。”
吴彦军似乎放心一些了,他真的害怕,他怕阎王爷来锁走姥爷。
最近,姜文香的名字天天出现在广播里。陈唯依是早也听到,午也听到,晚也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