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倚岚嘴角儿微微翘了翘,垂眸在皇帝怀里有些恹恹欲睡的小皇子,含笑的接着开口道:“区区几名钦使,深入千里之外,本就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更何况,皇上此番前往忽州之地,并非单纯为了赈灾,怎能不引起其他人的戒心呢。”
皇上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已沆瀣一气,此行注定不能一帆风顺。”
董倚岚略扬了扬下巴,定定的看着对面的皇上,却是没有说话。
皇上也是眸色幽深的转向门外,心头微微一沉:“也许你说的对,朕再好好思量思量。”
董倚岚微微颔首,轻身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吩咐奶妈进来把走已经熟睡的小皇子。皇上也是心思满满的出门而去,院子里又是一下子沉寂了下来,红绸看着皇上来去迥异的模样,刚要开口,董倚岚却是抢先道:“去寻几样好东西,我们要去拜见太后。”
红绸抬眸望了望接天无垠的茫茫细雨,似是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的道:“拜见太后,小姐,这个时辰,太后一会儿也该午歇了,而且又是这个天儿……”
“罗嗦什么,赶紧去准备,本宫有重要的事情,要是给耽搁了,你可是担当不起的。”董倚岚却是不客气的出言打断她的话,果断的道。
“是,小姐。”见董倚岚少有的严肃认真,红绸心中虽是不解,却也不敢再做迟疑,忙时低声应答着进了门去。
董倚岚主仆二人冒着微寒的秋雨瑟瑟,出了院们儿,朝太后居住的地方疾步而行,秋雨连天,路上人迹杳杳,董倚岚拢了拢肩头的披风,朝前而去。
忽然身后的红绸却是紧上几步,轻拽了拽董倚岚的衣角儿,压低声音道:“小姐,你看……”
董倚岚微微凝眉,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目光方向朝前望了过去,面前不远处的凉亭里面,两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儿正立在亭子里面,似是窃窃私语,董倚岚也是微微一愕,忙是和红绸错后一步,隐于夹道儿旁边的团景后面。
“方才本宫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吧,那里是什么地方,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竟然是都娜公主的声音,董倚岚心里一顿,忙是疑惑的朝红绸望了过去,红绸会意,也是凝眉微微点头。
“公主美意,下官心领了,只不过,眼下这件事情,下官一定要前往的。”是安护。
董倚岚微微探了探身子,朝外面瞧了一眼,却是瞧见一袭漆黑铠甲的安护,正背对这边立在柱子旁边。
“不就是皇兄已经下了圣旨吗,只要你不愿意去,本宫这就去恳请皇兄,皇兄一定会收回成命的。”都娜公主伸手拉着安护的衣袖,苦苦恳请道。
“此事跟皇上的圣旨没有丝毫关系,便是皇上未曾下旨,下官也是非去不可的,还请公主不要阻扰了。”安护回答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
虽然安护语气好不松动,但都娜公主似乎并不死心:“你想去赈灾,难道就那么容易吗,本宫可是听说,灾地的那些刁民,聚众抢掠,上山为寇,早已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你以为你此番前去,真的就能满载而归,立功而返吗。”
“公主误会了,下官此行并不为立功受赏,只是为了心中所向。”安护说话之间,似是要步下台阶。
却是被公主在身后一把拉住:“本宫的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本宫说的这些可不是危言耸听,那忽州今年虽说受灾,可是往年,却一向富裕,根本就是杜家的钱袋子,你此番前去,要撕烂杜家的钱袋子,你好好动脑子想一想,杜家能放过你吗。”
“什么,这忽州是杜家的钱袋子?”董倚岚闻言也是一惊,还没来得及细想,耳畔便是听闻安护惊愕质疑的声音:“公主何出此言。”
都娜公主闻言却是得意的冷哼一声,却是并未松开他的手臂:“何出此言?这玲珑阁里的那位,没少从忽州那里得到银子,可前些日子,忽州闻听风声儿,收敛起来,许是未来得及送银子到玲珑阁,那杜妃手头一紧,便是气恼的大骂忽州知府,如今越来越抠唆了。”
安护眉心一拧,顿了顿身形,方才一把拨开公主的手,急道,“多谢公主提醒,这里风大,公主还是请回吧。”
公主还没反应过来,安护已经脚底生风的几步跨下台阶,匆匆的冒雨而去。
“哼。”都娜公主狠狠的跺跺脚,气骂道,“好你个该死的安护,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待你片体鳞伤在之时,可不要来求本宫。”
言毕也是脚步不停的朝着安护离去的方向,一溜小跑儿的追了过去。
几人走远,院子里又是恢复了一片难得的静谧,没想到,这刁蛮任性的都娜公主竟然会对神秘平和的安大人动心,倒是未曾想过。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赶紧走吧。”身后的红绸还在怔愣之中,董倚岚已经理了理鬓发,出言提醒之后,便是率先举步朝前继续前行。
安大人离开京城已经有些时日,算算日子,是该到了灾地的日子了,董倚岚忽然有些心里不安起来,许是因为当日凉亭里面,公主的一番话,让她始终惴惴不安,原本以为,经过公主劝说,安大人会改变行程,没想到,他真的还是丝毫没有动摇。
董倚岚深叹口气,徐徐倚靠在圆柱之上,微微眯起眼睛,抿了口茶,红绸打着雨伞从外面匆匆而入。
董倚岚下意识的坐直身子,朝她那边看了过去。
“小姐,奴婢刚刚打探得知,安大人好似有消息了。”红绸似是看出董倚岚的心思搁下手中的雨伞,便是快步上前,低声道。
“怎么样,可是一切如常。”董倚岚闻言眸子一亮,开口问道。
红绸微微摇头,道:“具体什么消息,倒是没有打探出来,不过想来,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情,王公公三缄其口,只是说皇上得到消息之后,便是大发雷霆,一连处罚了好几个大臣呢。”
董倚岚皱了皱眉,叹息道:“看来,安大人定然是出事了。”
红绸点了点头,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们不是……”
董倚岚摇摇头,阻止道:“既然我们未能阻止的了安大人此行的厄运,那就说明,我们的计策并未成事,此事,我们还是不要张扬的好,免得招人是非,徒增烦扰。”
红绸见他说的有理,只能怅然的咬牙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董倚岚略想了想,便是站起身来,道:“这个时辰,也差不多用午膳了,去把莲子粥带上,我们去勤政殿里面瞧瞧去吧。”
红绸点头。
董倚岚主仆二人刚刚出现在勤政殿外面的夹道儿之外,立在外面的王公公便是眼疾手快的奔了过来,冲董倚岚俯身行礼,如遇救星般的道:“奴才见过娘娘,娘娘可算是来了。”
董倚岚一边挥手让他起身,一边朝勤政殿的方向瞥了几眼:“皇上这会儿,心绪还未平复下来吗。”
王公公闻言面上便是一苦,叹了口气,为难的道:“唉,皇上一大早收到灾地的消息,便是大发雷霆,先是对正在里面商议事情的大臣们一通呵斥,后来统统被赶了出来,刚才杜妃娘娘来了,还没进屋,便被皇上给赶了出来这会子,哪里还有人敢进去。”
董倚岚点了点头,略想了想,道:“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还未曾用过午膳吧。”
王公公叹息了一声,为难的道:“自然是没有了,奴才刚刚想进去瞧瞧,便被皇上用奏折给丢了出来,这不,就只能呆在外面了。”
董倚岚眺望了一眼里面一片烟雨迷离的宫门,便是从红绸手里接过食盒,对二人吩咐道:“行了,本宫都知道了,你们两个先候在这里,本宫先进去瞧瞧。”
王公公闻言忙是点了点头,红绸却是不放心的叮嘱道:“小姐,你……小心些。”
董倚岚对她宽慰一笑,点了点头,这才举起雨伞,朝里面走了过去。
刚刚跨过门槛儿,便是瞧见皇上正玉身长立在窗户前面,双眸出神的凝望着眼前的脸面雨幕,窗外寒意习习,皇上竟似毫无察觉。
董倚岚微摇摇头,放缓脚步,走了进去。
大概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皇上微微回过神儿来,朝房门的方向望了过来,见董倚岚正提着食盒立在门口,柔顺的发丝上,似是还若有似无沾着一层未来得及拭去的雾气,心里顿时便是一阵心疼:“今日天儿不好,你就不要四处走动了,待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董倚岚听他言语温和,便是心里一定,将手中的食盒搁在眼前的圆桌儿之上,一边轻轻打开一边道:“臣妾没事的,倒是皇上,都这个时辰了,还未曾用过午膳吧。”
皇上微微愣了愣,虽然心里郁结难解,但见董倚岚关切的模样,却也有些无奈的走上前来,顺从的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董倚岚从里面小心翼翼的给皇上取出几盘小菜,还有一个酒壶,布置在桌子上:“这几样小菜,都是臣妾亲手做的,皇上不想尝尝臣妾的手艺?”
皇上抬眸细看了她一眼:“你入宫都已经一年有余,朕还真的没有尝过你的手艺,今日岂能就此错过了。”
董倚岚闻言莞儿一笑,也是缓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顺手提起桌上的酒壶,搁在手边的炉火之上。
皇上先是俯身细端详了一遍桌上的菜色,然后便是歪头笑了笑,夹了几根儿碧绿晶莹的笋丝搁在嘴里,细细的品味起来。
“这笋丝不端是瞧着清新娟丽,吃起来,也是爽利的很,你既是有此等手艺,何以这般藏匿起来,就连朕也鲜少见识的到,岂非可惜。”皇上品味之后,含笑的抬眸看着眼前的董倚岚,连连赞叹却又不无惋惜的道。
董倚岚却是微微笑笑,接口道:“这么说,皇上是认为,臣妾今日送过来的菜色很合皇上的胃口。”
皇上点了点头:“朕的确是这个意思。”
董倚岚嗔了他一眼,有些得寸进尺的道:“那既是如此,这些菜色可是耗费了臣妾大半日的心血,皇上可是不许剩下的。”
这番略带几分责备的俏皮话儿,从董倚岚的口中轻轻吐出,如今听在皇帝耳畔,硬是平添几许春风和煦,萦绕在心头的浓浓郁结,也随之缓缓散去,皇上闻言也是低眉一笑:“好,朕今日都听你的。”
董倚岚闻言顿时便是眉目一笑,从炉火上取出烫好的热酒,轻轻给皇上满上一杯,劝道:“这是臣妾从南兴嫁过来的时候,南兴皇上特地送上的陪嫁,皇上可也不能暴殄天物了。”
“这……”皇上见董倚岚竟来劝酒,面上颇是有些为难。
“不过是小酌一杯而已,并不碍事。”董倚岚似是看出他的心思,缓缓开口道。
皇上大概是盛情难却,有些无奈的搁下筷子,从董倚岚手中接过酒杯,低眉轻抿了一口,竟是一股清甜沁入心脾,当即便是诧异的抬起头来:“这是什么酒,竟这般清甜可口。”
董倚岚一边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一边懒懒的回答道:“这个是南兴的果子酿,是在果子成熟的时候,摘下新鲜的下来,封存在蜜罐里面,要待上整个秋冬,要等到来年开春再取出来,方得如此清甜滋味。”
“竟是如此耗费时日,也是难怪。”皇上听完这话,便是佩服的点了点头。
“既是难得,皇上就多饮几杯吧。”董倚岚说话之间,已经双手执起杯子,对皇上微微示意。
皇上也是举杯一饮而尽,董倚岚满意的笑了笑,便是取出酒壶,柔顺的准备给皇上重新斟满,岂料皇上却是一把握着她的手腕,略略感叹的道:“朕知道,在朕的深宫之中,除了母后,便是只有你是最关切朕的人了。”
董倚岚望着自己被皇上紧紧握着的手腕儿,心里不禁一怔,手心也是忍不住的微微一抖:“皇上……”。
皇上释然的笑了笑,缓缓松开董倚岚的手:“朕知道,你今日一定会来这勤政殿的。”
董倚岚替他倒满酒,方才道:“皇上是臣妾在北宇皇宫之中,唯一的依仗,皇上的事情,臣妾自当会特别留意的。”
皇上闻言抬眸看了看董倚岚的脸,端起桌上的杯盏,又是一饮而尽,缓缓的搁下手中的杯盏:“安护,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董倚岚端着酒杯的手心微微抖了抖,略思量了片刻,方才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皇上抬眸看了她一眼,自嘲的笑了笑,重复道:“也许你说的对,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董倚岚也是缓缓饮尽杯中的薄酒,二人略沉默了片刻,皇上方才叹了口气,道:“原本朕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
皇上说到此处,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流言蜚语,源源不断,眼下都闹得京城里面沸沸扬扬的,朕实在是无法安生。”
“只要有人的地方,蜚短流长从未停止过,然所谓流言往往止于智者,皇上既是从心里信任安大人,又何须为这些所谓流言所困扰呢。”董倚岚倒是语调平静,不为所动。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朕是担心,若是朕任由着流言继续这么传扬下去,只怕京城之中,再难安抚了。”皇上回眸凝视着眼前的雨丝,幽幽的道。
董倚岚闻言想了想,方才开口道:“皇上,越是这个时候,便越是要沉得住亲,皇上可曾细细思量过,从安大人离京,到今日流言四起,不过短短一旬光景,皇上不觉得奇怪嘛。”
皇上凝眉:“你的意思是……”
董倚岚缓缓站起身来:“臣妾的意思是,这流言传扬,总是需要些时日的,而且安大人离京之日开始,到能抵达灾地,也同样需要时日,依臣妾计算看来,纵是安大人日夜兼程,到了那里,也需六七日方可抵达,如此说来,这流言未免传的太快。”
皇上闻言眉心微微一跳:“你说的有道理,安大人和贼寇同流合污,得到确切消息,然后再传回京城,这中间怎么也是尚需六七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