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还想过是否能够给那家供货,询问之后却被打击到了,首先是李大爷这边儿不可能提前做好了放着,纸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再怎么雪白,放的时间长了,不见光可能会阴湿发霉,见了光可能会发黄褪色,保存上是个问题。
其次,那家铺子也有着稳定的货源,他自家就是能做这些的,虽然做出来的纸人在纪墨看就是李大爷最普通的那种水平,但对很多人来说,一个纸人,只是丧葬礼上面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过得去就行了,棺木什么的才是大头。
从木材到用料到雕花到阴刻,都是有讲究的,而纸人相对来说讲究就没那么多,若是有,就透着些邪性了。
比如说纸人不能久放,久放就会生事这样的民间传闻。李大爷也是挺矛盾的,做着这一行,却又畏着这一行,只看他家里头一个现成的纸人都找不到就知道了,对各种有的没的禁忌,他还是挺在意的。
纪墨跟着李大爷学了两年,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迷信禁忌也是听了不少,最开始他是当做聊斋听的,总比东家长李家短好听,后来发现听这些也能增加专业知识学习之后,就更爱听了。
一老一小,一个爱讲,一个爱听,还真是默契。
这两年风平浪静,没见闹什么征兵,也没什么灾荒,哪怕官府的税还是一样多,但风调雨顺,也没人活不下去,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来了。
李大爷和纪墨的日子也是平平淡淡,师徒两个经过两年的磨合,彼此的关系更亲近了一些,李大爷再和纪墨说什么,也不会吹胡子瞪眼,反倒能够静下心来讲述自己从师父那里听来的事情。
偶尔还会跟纪墨吹两句荒年的时候是怎么靠着那点儿道听途说装神弄鬼的本事活命的。
这个还是挺实用的,别看办法有点儿下九流,但古代迷信的市场还是挺大的,大部分人都接受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很轻易就会相信。
纪墨跟听传奇故事似的,还会为李大爷的聪明才智鼓掌,平心而论,若是自己,遇到那种暴民哄抢粮食的情况,他肯定是束手无策的,因为自家有粮而被盯上,他估计也只会快跑,而不会像李大爷那样装鬼吓人。
“这招真是太高明了!”
拿无害的红颜料涂抹在干粮上,当血肉大口吃着吓唬人,听起来就厉害。
李大爷摇着蒲扇笑而不语,他才不会说他那时候还在其他干粮上涂了毒,不毒死一个两个大胆的,怎么有人会真的因为颜色就相信有鬼呢?
这种鬼蜮伎俩,透着生活的狠辣,就没必要跟小孩子细讲了。
两个在树下坐着说话,不远处的树下也有些媳妇姑娘地坐着边说话边干活儿,她们那边儿人多,相隔也不远,一会儿声音就飘过来了,除了嘲笑房中事,就是在说哪家汉子姑娘的,纯粹白磨嘴皮子。
“纪墨,你还不回家看看,你姐姐定亲了!”
黄滔喊起来的时候,那边儿的媳妇姑娘已经走了小半了,这两年,黄滔也成了年轻小子了,剩下的小半人扭头看到就笑,“别人家定亲,你着什么急,不是也急着娶媳妇吧?”
“要娶也是娶你这个熟透了的!”黄滔半点儿不脸红,对着那个年轻媳妇就来花腔,被啐了一口也不害臊,看得那媳妇加快了脚步跑开了,老远还能听到别人打趣的声音。
纪墨第一反应惊讶了一下,然后扭头看李大爷,他是有感觉的,李大爷似乎不想他和纪家的关系亲近了。
李大爷没说什么,对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去看看,说到底,又没断亲又没出宗的,纪墨总还是姓纪,纪家的事情不去看看,就一个村子,以后是要被吐沫星子淹死的。
纪墨没察觉出这层好意,跟着黄滔他们就跑了,村子里头没啥大事,有点儿动静就惹得一帮人蜂拥而动,活像是几辈子没见过热闹似的往上凑。
等他们到的时候,黄滔等人借着纪墨的名头才把旁人挤开,他们直接进了院子,纪家的小院子这会儿站满了人,穿红的媒婆正在说着什么,定亲送的彩礼上都带着红绸子,看起来就透着喜庆。
屋子里头全是人头,昏暗暗的,竟是看不出谁是谁来。
“这是纪家人,让他进去!”
黄滔喊着,推着纪墨就像是推着金牌令箭一样,让周围人都让开了一条路,他跟在纪墨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几乎没了落脚的地方,纪墨没看到定亲的三姐,倒是看到了早就出嫁的大姐二姐,还有几个哥哥嫂子,并着他们的孩子,小孩子的叽叽喳喳,大人们的说说笑笑,汇聚在一起,实在是热闹极了。
这会儿媒婆已经在院子里头唱完了礼,把彩礼的样样色色说了个明白,其中不乏一些夸赞两家的话语。
纪墨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三姐定下的是个姓杨的人家,叫什么杨峰,似乎还有些钱财,像是个经商的。
“三姐定的好亲,以后定是吃喝不愁的。”
嫂子夸赞着,被她夸赞的三姐被围在正中,早就羞得低了头,一张脸上红扑扑的,活像是涂了红粉一样。
不独一个嫂子这样说,周围的几个都这样说,个个争相夸赞,黄滔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儿,时不时还跟着笑出声来。
纪墨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被他娘瞪了一眼,缩了缩脖子,退了一步,正好被二哥拎着衣领揪出来,直接拉出了院子,“你过来做什么,去,别在这里看热闹,哄你师父去。”
“师父同意我过来的。”纪墨争辩一句。
“同意个屁,你就是个蠢驴。”二哥直接骂了,抬手就要往他头上招呼,被纪墨躲过去了,还不等露出得意样子来,另一个巴掌就落在了脑袋上,看着纪墨瞬间蔫了,二哥笑起来,他也是个半大小子了,平日里那黑黝黝的脸活似一个老猴,但是这一笑,却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无忧无虑。
顺手又在纪墨头上按了一下,说:“没事儿别回来,好好孝顺你师父,以后也多条出路。”
纪墨想,他们也是有感觉的吧,希望跟他拉开关系,让李大爷不要吝啬地教导他。
“嗯。”他闷声应着,院子里的欢笑声传出来,他却笑不出来。
二哥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走,纪墨也没多留,回到李大爷家,见到李大爷饭菜都做好了,摆在桌子上正要吃的样子。
“回来了?”李大爷问了一声,纪墨点头。
往嘴里塞了一口肉,李大爷又问:“怎么没留那里吃饭?”
纪墨嘿嘿笑了一下,说:“那里早没我的饭了,我跟着师父吃!”
说话间,自己捧起了碗,桌上的确有一个碗,是给他的。
那边儿的热闹,这边儿的冷清,这一对比,似乎很明白为什么李大爷不愿意他跟纪家亲近了,这分明就是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区别嘛!
锦上添花,总不缺他一个的。
等到三姐成亲那天,纪墨又去凑热闹了,好歹也是纪家人,能够混一个红包的,看到来迎亲的新郎才发现竟然是两年前见过的那个来取纸人的挖土的之一,这可真是… …
“师父,师父,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纪墨只拿了一个红包,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就匆忙忙跑回来,纪家因为纪墨跟李大爷算是有了点儿联系,但因为一开始拜师的不愉快,逢年过节都是不来往的,这次纪家三姐的婚事也是,摆了席谁去吃都行,却没有特别请李大爷。
李大爷干脆就没去。
看到纪墨匆匆跑回来,一脸着急,还以为怎么了,听到这事儿,乜了他一眼:“什么大事儿,没点儿定性,是又怎么样,民不举官不究,你闲着没事儿干了去告他啊?”
“怎么可能?”不要说如今有了亲戚关系,就是没有,闲着没事儿干了,非要挑这种事儿,他又不是正义感那么强的人。
“那不就得了,你也别管那么多,你三姐乐意,你操什么心,再说了,那样的人家,指不定日子还好过,可不用你担心。”李大爷这话说得也是实话。
盗墓那种行当,也不可能天天都去,算是一次吃三年那种,而且他们这种人总能够积攒一些好东西,各方面的关系也不会太差,相对的比一般人活得快活多了,日子不会太差。
“好像… …是啊!”纪墨一辈子都是守法好公民,还真没挑战过这种灰色亲戚,乍然知道,难免有些沉不住气,听到李大爷这么一说,念头一转,好像还真是,这年头,穷人跟穷人都是亲戚。
看看动辄农民起义一拉一大片就知道了,只要不是闲得慌,谁也不会跟官府告这个密,再说,他们这么多年都没事儿,要是有事儿早就收手了,所以,好像也轮不到他这个小孩儿担心。
“呀,我才拿了一个红包,回去还能拿到不?”纪墨惊呼着,扭头又往回跑,李大爷看着他的背影笑,这小子,糊涂起来也是真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