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清, 纪墨一看就知道对方没往心里去,不由一笑, 说不上是好玩儿还是无奈, 又或者看到年轻人的那种活泼劲儿而带来的感怀。
岁月的沧桑于他似乎总是刻画不下更多的痕迹,每一次从婴儿时期开始成长,好像思维也跟着落到了小孩子那种单纯的地步,明明记忆不曾削减, 明明他知道不是的, 可伪装的卖萌和真的萌有什么区别吗?在外人眼中是没什么两样的。
在他自己的眼中, 可能装着装着就也自然地把自己当做了小孩子——论人对环境的适应性。
看似是随着成长一步步成熟起来, 其实不过是随着身体的成长而逐渐调整自己面对世界的姿态,年轻人可以老成, 却不能沧桑, 老了,可以尽可能不去压抑那份衰败, 却也没必要真的让自己的心态苍老下去,死亡于他,又是另一次新生。
仿佛有一道轮, 起点是终点,终点是起点,除了自己标记的那个点, 谁也看不出来开始和终结。
偶尔会想到轮子之中的仓鼠, 它偶尔停顿, 时常奔跑, 于它来说,那一格格拼凑起来的世界从来不会因为轮转而破碎,只会模糊,在快速的奔跑过程之中,让那片茫茫的白色长久地停留在视网膜中,宛若一张白纸,而当它停顿下来,面前所有,依旧是那样被分隔好,安安分分的世界。
世界没有变,它没有变,是什么变了呢?
是什么变了呢?
当视野拔高,采用上帝视角,于未来的时光之中审视这一段考试的前后,纪墨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思考自我,思考系统,漫漫无人的长夜,毫无回响的黑暗之中,似乎唯有自己才是散发着微光的唯一存在。
他随意调整自己的视角,眼前所见,却也只是那世界的一角,不能看到更远,也不能看到更多,连自己,也只是感知依旧在,其实看不见,所想像之中的微光,其实也是不存在的。
这种情况下,连时间都模糊的时候,似乎不能忘却的就是思考,也唯有思考,才能让灵魂依旧扎根于此,留在人间。
年轻人在房中安眠,呼噜声此起彼伏,那喉音有些重的是六子,他老了啊,有着大多数老人常有的毛病,呼噜声之中都带着时间无法承担的重负,像是老牛拉着破车爬坡,呼吸之间都无法自如,艰难而疲惫。
那年轻人的呼噜声就轻快了许多,如节节拔高的植物,欣欣向荣,有一种勃勃的生机潜藏其中,听着就有活力。
纸人被放置在屋子的一角,不敢在上面压上任何一点儿遮掩的重量,又惧怕这种传说色彩都透着诡谲的东西,六子将纸人面朝墙壁,黑暗之中,这一角格外静谧。
纪墨调整视角,尽量不去跟纸人面对面,他的视线也受到外部环境的阻碍,其实并不能看清楚纸人的面目,但只要想到是面对面,似乎就有一种难言的恐惧撅住了心脏,不重也不轻,就那样虚握着,便让人无法轻松面对。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六子和年轻人起身,沉默着托起了纸人走出去,笼着灯罩的灯光透着昏暗,捧至面前,那苍老的面容于光下映照不全,像是幽冥鬼物披着人皮上场,飘忽间便有了些鬼蜮气息。
“走吧。”
六子说了一句,率先在前面领路,年轻人紧随其后,不时看看前头的纸人,他几次想要接过都被六子阻了,好奇心并未因此衰减,反而愈发浓重。
两个往山里去,是熟悉的山路,在黑暗之中深一脚浅一脚,速度却一点儿不慢,很快停下来,提前挖好的洞穴像是幽冥张开的嘴,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向何方。
“果然是盗墓啊!”
见一切尽如所料,纪墨感慨了一声,然而,只有他自己能够听闻,那两个无知无觉,由六子领头,一起进了地下。
本来六子是让年轻人留在外头的,对方却一定要见识一下怎样使用纸人,坚持着跟了下来,这一路走过,听着各自的足音,于幽深昏暗之中,自有恐怖渐渐滋生。
唉,很平常啊,排除心理因素的恐惧,纪墨也能理智看待这件事了,没有鬼,世界是科学的,所以,一切都… …等等,这种感觉… …跟着纸人前后的纪墨不能太过远离,他懒得走路的时候就会一动不动,任由纸人离开一定距离,然后那距离规范拉着他往前走。
也就是在这种样式的移动之中,突然有一股凉意袭来,像是那夜晚的寒风,不经意间吹透了衣衫,穿透皮肤的冷,一霎入骨。
前面行着的两人毫无所觉,一盏灯的光芒隔了一个人的缝隙落到后面,再隔了一个人落在纪墨这里,已经格外黯淡昏沉,在这样的视角之中,他没有看到任何不干净的存在,却难以摒弃那种冷。
这本来不应该是能够感觉到的,在这种状态,经历过几次考试的纪墨敢说,这种状态绝对是无敌的存在,他触碰不到别人,别人触碰不到他,同样也看不到,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罩,看似在同一个时间之中的两个人,其实并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太过物理化的东西,纪墨很难说清楚这种时空错位的感觉到底是怎样,但,理论上,实际上,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的外界感觉能够让他感觉到。
这么说吧,看见太阳,看见春暖花开,他能够知道温暖,心理上感觉到温暖,可这种暖并非是身体切实感觉到的,就好像看到某些事情会觉得心中发寒,身上似乎也冷透了,可这种冷也并非外界带给他的,而是心理层面对应的身体感受。
想要完美区分两者,其实不太容易,但对有过经验的纪墨来说,真真假假的感受,毫无对比的时候自然真假难辨,然而一旦把真的放在眼前,没有谁会为假的迷惑。
刚才那交错的一刹那,他的确是感觉到了阴冷的,像是第一次跟王哥他们进入墓穴之中的感受,那不是虚假的,心理层面带来的映射,所以,是有什么吗?
回望的视线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了,光亮已经远离,微弱的末端无法照到那走过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
因阴冷而起的悚然之感渐渐平静下来,纪墨不觉加快了“飘”的速度,不等距离被动拉人,他已经回到了两人之中,看着他们走入那青砖铺地的甬道。
这是从侧面进入了墓穴。
似乎盗墓贼总是喜欢这样的角度,相较于庞大的墓穴位置,上方下方,无论是防水防潮,都会在处理上格外精心,而侧面的话,不是不会用心,而是范围大的话难免会有疏漏,同样的严谨对工匠来说也是高要求。
又或者,本来这些修建墓穴的工匠就会给自己留下一条生路。
很难说第一代的盗墓贼是否就是这样侥幸存活下来的工匠转行而成的,差点儿被一并埋葬的怨恨,足够让他们对这些墓穴主人没有好印象,偷偷搬空对方的墓穴,也算是一种报复了。
小人物的报复,也更像是安慰自己的补偿。
“走这边儿。”
在一个路口短暂停留了一下,六子凭借纸人很快判断出一条路,其中的道理却不肯跟年轻人细讲,不断反复强调的就是“只此一次”之类的话,年轻人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些不耐烦,应声愈发敷衍。
纪墨惊奇地发现六子的判断竟然是正确的,他们很快到了一个大的墓室之中,墓穴之中的墓室是很多的,陪葬的物件各有不同,他们想要去的是主墓室,而凭借这里的规模看,应该这个就真的是主墓室了,所以,那种判断方法的科学依据还好吗?
“在远的地方捡点儿就走吧,这里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让我们度过难关了。”六子不肯深入,就在墓室边缘的位置说话,同时把手上托着的纸人放在地上,随手扒拉着周围的东西。
年轻人掏出怀中的蜡烛,从灯笼之中借了火往棺木那里去,面对六子的阻拦,只说:“来都来了,让我见识见识嘛,我还没见过什么将军墓呐,这位将军,一定很厉害吧!”
烛光所过之处,能够看到墓室整体修建得颇为壮观,墙上的线条带着颜色,刻画的一幕幕应该都是将军征战沙场的英姿,可能是杀人太多,太多的红色如血鲜红,历经多年而不褪色,应该是矿物颜料吧。
纪墨也好奇,也从未见过,很想顺着年轻人的烛光指引多看一会儿,奈何对方关注的还是棺材,众所周知,陪葬在棺材之中的一定是最值钱最昂贵也最得墓主人喜爱的,事死如事生,那些东西的价值,能够被将军喜爱的价值才是最高的。
年轻人的眼珠子乱转,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贼心不死,在六子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偷偷从身上摸出一截短棍来充当撬棍,吱呀一声打开了棺木,似有幽绿之光一晃而过,一个u型夹,很像纪墨曾经用来夹乱葬腐衣的那种的夹子深入缝隙之中,快速地夹了什么东西出来。
在六子闻声赶来的时候,年轻人已经手疾眼快地把东西塞入了一个布袋之中,松开手,让棺材合拢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是没见过,看看嘛!”
年轻人应着往回走,出去的时候再次要求自己来拿纸人,摆出孝顺六子的姿态来,好容易得了同意,当下喜笑颜开,还真是一副孝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