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的草棚子倚靠着一棵很大的树, 相对于普通族人的草棚也因此大了些, 一处草垫子, 另外的地方会放置一些零碎的东西,没有搭建木头柜子之类的,没有合适的工具, 想要把木头切片削平也是不容易并很费工夫的。
树干一大半是在草棚之内的, 上头绑着几圈藤蔓当做绳子, 一些零碎的东西挂在绳子上,有的是装饰, 有的是真的有用。
纪墨看着大巫坐在草垫子上, 闭目沉思,已经到嘴边儿的问话又咽了回去,该怎么说呢?该怎么问呢?自己的脑中还是一团乱麻。
上个世界,在他所知道的知识之中,巫祝是父子相传的一种技艺和官职, 很难说其中是否有血脉的因素, 口口相传的第一代巫祝俨然神子,像是一个神话传说的产物,而纪墨很清楚,无论是大人还是他,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如果观想法足够特殊——这一点也被系统通过知识点的大幅增加而验证过了, 那么, 不需要观想法加持的大巫, 又是怎样的呢?
跳得更高, 跑得更远,力量更大,普遍身高也更高,那么,这些人,有头部有躯干有四肢,语言不同的人,真的就跟上个世界的人一样吗?
纪墨立在原地,脑子之中好似刮过了一股龙卷风,所有的东西都被搅得零碎,而那些零碎的东西又如同拼图一样,会有一些相似的摆放在一起被他类比。
第一阶段的所有世界都是古代,不一样的语言不一样的文化不一样的文明起源中总有些相似的东西,衣食住行,不经意间就能混同的风格,便是上个世界,相对原始一些,却也不是不能从某些东西上看出一些似曾相识的痕迹的。
第二阶段,他还没见过很多,无法做出横向对比,但跟第一阶段的世界相比,如果不是特例,这个世界更原始之外的差别,就是人类的身体素质了,是人类提高了,还是说两个世界的人已经不是同一种人了?
再有观想法,这是父子相传的修炼方法,什么好处大人从未讲明,他自己应该也是修炼的这个,这是无法显现出来任何特征的,纪墨的判断只是对方对此的讲述,在修炼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对方都能一语中的,他断定大人是修炼了同样的观想法。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本来就是托自己带的“口信”呢?
鬼神赐予… …鬼神庇佑… …他想要让这个“口信”到什么地方去呢?返回鬼神的怀抱,还是追溯鬼神的渊源?
如果不是,那么,是否就是说巫祝也是分很多种的,有些用的是这样的观想法,有些用的是那样的观想法,而这些流传下来的观想法本身就是携带着一定信息量的,一阶世界无法看明白的信息,到了二阶世界了然如画?
纪墨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一种可能,而这种解读观想法的能力,思忖的目光转移了目标,落在了大巫身上,这是否是天生的,又或者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玄学手段呢?
大巫睁开了眼,对上纪墨的目光,纪墨迅速垂下眼帘,想要遮挡自己过于直白的疑惑,很快又掀起眼帘,看向对方,他想要知道答案。
“来。”
大巫招招手,纪墨走过去,站在大巫身前,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大巫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他说:“那些不要说,不要让人知道。”
你又知道我想说什么了?纪墨本来也没想坦诚来历,只是想说一些上个世界的事情,哪怕托于梦话,也许能够提供一些更为先进的发展方向的参考?
“我会告诉他们,你是鬼神赐予的孩子,你跟着我,将来也会成为大巫… …”
这番话似乎经过了一些仔细的思量,大巫说着又迟疑了一下,看着纪墨,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颗星星升起,一颗星星落下,你的到来,对这里,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是什么意思?
纪墨疑惑地问出了声。
大巫摇摇头,说:“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鬼神不会告诉我太长远的事情,未来永远在迷雾之中,你要想看清,就要自己走过去,而我,已经无力走那么远了。”
这个世界的人各方面的素质都远超一阶世界的人,但他们本身的寿命并未因此延长,甚至还因为生活的环境更残酷而更加短暂,仿若流星般的一瞬即逝,这样短的人生路,总有些不重要的事情会被舍弃。
在这方面,已经暮年的大巫看得更为通透,生,是鬼神送来,死,是回归鬼神,对于死亡,不必过分悲伤,同样,远离了鬼神的生,也没必要过多喜悦。
“我们所有人,是这样的。”
大巫举起手臂,在头顶交握,勾勒出一个“圆”来,纪墨若有所思,是生死循环吗?
或者说,是轮回的概念?
“你,是外面的。多出来的那个。”
大巫放下手,指了指纪墨,然后用另一只手虚握,做出一个小了些的“圆”的样子,拉开了跟纪墨的距离,表示对方的存在是怎样的。
“鬼神将你送来,赐予我们… …短暂的… …”
话越说越艰难,大巫皱起眉头,显然又想不到合适的词了,纪墨都替他着急,真想直接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而不是这种挤牙膏似的,断断续续地不痛快的言语。
“你,不要去破坏… …”
大巫指了指虚握的手,那个“圆”还在,而对纪墨,这是告诫吗?
纪墨有些委屈,他从来没想破坏什么,这种提前警告的说法让人感觉到了不快,隐隐还有些被冒犯了,他本心不恶,既没想要伤害这里的人,同样也没想要破坏这里的什么,无论是秩序又或者… …
忽而想到人祭,隐有一丝了悟,上个世界的最后,他体会到了的某种东西,人祭中存在的某种精神牵引的东西,难道说,也许这个世界也有,还更加残酷?所以不能用简单的道德标准来约束?
自残身体,残害他人的身体,于道德之中都是错的,可如果只有在这种痛苦之中,才能让精神变相调频,从而沟通鬼神呢?
也许是濒死幻象,也许是疼痛幻觉,总之,如果真的可行呢?那,他能够简单粗暴地去制止,并且更改吗?
大巫说这一句话,忧心的已经不是现在,而是未来了,如果自己真的继承对方的位置,成了大巫,某些祭祀,的确存在被自己篡改的可能。
而这种篡改,于大巫而言,就是破坏了。
纪墨的眸光深沉下来,郑重点头,承诺:“我不会破坏的。”
“那就好。”
大巫说了这么一句,没有过多的质疑,似乎纪墨的话本身也具有仅次于鬼神的分量。
后面的日子里,两人再没提起这件事,倒是纪墨,抓着空问了一下观想法的事情,他想知道这个世界,大巫是否有另外一种修炼方法,或者说还是这样的观想法。
“你去看,多看,多记住。”
大巫给他的就是这样的回答。
切中上个世界大人临终遗言的回答总是难免让纪墨多想一些,得到了答案,听起来像是敷衍的答案,纪墨就真的去看了,他还小,不可能爬上那样高的枝头,便会在树下仰头看着大树,目光一寸寸看过去,从泥土之上的部分,一直到最高的目光已经无法眺望的部分。
熟悉的观想法无意中便开始同步,明明是不一样的形态的树木,但在那一刻,仿佛成为了同一个,现实中已经枯萎的叶片似也挂在了观想出来的树枝上,这种同步让纪墨一时间分不清真实虚幻。
观想中,明明是在眼前的树木,却似化身成为了自己,而自己,又成为了外面这棵大树,扎根于此,矗立于此,穿过枝叶缝隙的阳光,汇聚在一起,如同大日,立于枝头。
“树生金乌,原来是这样的树生金乌… …”
纪墨像是明白了一点儿什么,若有所思,霎时就从那样的同步状态之中退了出来,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再度观想,这一次,没有看外头的树木,闭上眼睛,全身心地观想,他所观想的那棵大树上,似乎已经有了些微光,也许是触及了那金乌的边缘,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 …
“原来是从外界借来的光吗?”
或者说,同步观想的时候,让外面的光直接照射到所观想的树上,点点光芒汇聚起来,也许就能升起那一团金乌,大日煌煌的起源之光,是这样的吗?
大巫并不修炼这种观想法,是因为每日里都会看这些,记下这些,所以无需再度观想吗?还是说,这山川河流,他所见过的,都已经成为他观想之中的一部分,闭上眼便是了若指掌,若是那样,纪墨揣度着,仅仅有一棵树,还不见多少光的自己,似乎才刚刚跨过巫祝的门槛,真正靠近了“巫”。
另有一个疑问萦绕在心,纠缠不放,若是观想法是“巫”的某种秘法,必然会成为某种传递的信息,那么,是单单针对“巫祝”这一项主线任务,还是说其他的世界,也具备修炼的条件?
或者说,如果是第三阶段的世界,是否同样具备观想法延续的土壤,还是会突然消失不见?无法被带到三阶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