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朝代跟大多数古代有着类似的等级制度, 作为官员的纪父是被推官上去的, 说到这种制度,不得不谈一谈在没有科举之前的时候上层都是怎么任命官员的了, 总的来说是以家族名望支撑个人名声, 最终上达天听,听说的人都表示对方出身某某家族,多有才学, 必然能够担任某一官职的样子。
并不用经过考试,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面试了, 有权力任命官职的人会把人找到面前来考较一番, 简单对答几句, 不辱门风家声, 再有气度容貌上都相当, 就能够作为官员备选进入名单,送到皇帝那里走个过场了。
皇帝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或者不太了解的, 也许会多问几句,但因为这些人都是先有了名声才有资格入名单的,只要皇帝不是真的孤陋寡闻,也不会对某个名字生疏到从未听闻的地步。
长此以往下来, 朝堂之上的官员位置, 几乎都被世家大族所垄断, 只有他们瞧不上的微末小官, 才能选拔那些在乡镇之间出名的寒门子弟。
这里所说的寒门子弟其实是有一个误区在的,现代以为的寒门子弟就是平民子弟,甚至还要更差一些,一定是出身村子里,几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腿上的泥洗都洗不净的那种,还要举全家之力艰难供养,才能够供出一个寒门子弟。
然而事实上,这里的寒门子弟其实并不是真的寒门,少说也是大地主家的儿孙,拥有偌大家业,有的经商的甚至还富贵非常,不过是缺少上层的支持,上数几辈子也跟如今的士族阶层沾不上边儿的那种有钱而无权的寒门子弟。
其中有些甚至已经是小官的后代,但因为比不上朝堂上那衮衮诸公,又没什么值得称赞的血脉渊源,哪怕家境殷实,富甲一方,也依旧是寒门子弟。
这其中的“寒”主要指的就是朝堂上的权势了。
纪墨所在的纪家就是处在这样一个有些尴尬的位置上,他们家也是想要跟士族攀亲的,还差点儿成功了,纪墨的七叔,一个据说集齐了全家优点都往脸上长的人,当年凭着那一张脸得了某位士族小姐的芳心,差点儿就能成婚了,当然,那位小姐也是个庶出。
不过士族的庶出自然也比寒门的高一等了。
可惜,那位士族小姐命薄,竟是在婚事真正定下之前就病死了,说是突发急病而死。这里头,纪家一直怀疑其中有些水分,却不好跟士族顶牛,照着对方说的信了,私下里偷偷打听,才知道这人长得太好真的是要出祸事的,因那位士族小姐地位不如嫡出的高,嫡出的却嫉妒她得了好亲(看脸),心中不忿做了点儿手脚,本来是想让人大病一场,吃个教训,谁知道病着病着就直接病死了呢?
因本来就没想让人死,所以事情做得就不周密,被人知道了。那位士族小姐的贴身丫鬟聪明,悄悄传出消息来,让纪家明白功亏一篑在了哪里,但人已经死了,事情肯定是不成了,本来也不是不能再找下家,也没哪个规定男方要守望门寡的,何况婚事还没坐定。
但这事儿又不是只有丫鬟一个知道了,知道的人多了,反而恶了纪七叔的风评,再想要找士族小姐成婚,可没这样的好事儿了。
既如此,不如把事情做绝,再留一个美名,于是纪七叔就直接求娶了红娘,即那位聪明的贴身丫鬟,来了个睹人思人,生生给自己做了一个“情圣”的名头,也能被人赞一声“情之极致”了。
寒门再怎么寒门,总也不能拿丫鬟充当正妻,为了双方面子上好看,主要是给自家的嫡女弥补一二,这贴身丫鬟后来是以小姐的身份嫁过来的,嫁妆什么的,都是那位庶出小姐的规格。
因这事情着实尴尬,每每见到,就好像是看到自家做的蠢事一样,那家还给了纪七叔一个外地的官职,远远地把人打发走了。
纪七叔是祖母的心头宝,自他走了,祖母便总是不开心,后来看了纪三,非说纪三长得像祖父抱去养了,却有家中老人儿说纪三其实是像纪七叔小时候,这才让祖母有了抚养的意思。
纪墨的父亲是祖母的三儿子,这个排行不上不下的,可想而知的不受宠,选官什么的都没怎么借上家族那本就不多的力,最终一个小官到了地方,这跟发配也没什么区别了,同样是外地,无论是官职还是资材,都跟纪七叔那里不能比。
越不能比越是让人心绪难平,纪父公事之外,就很有些放浪形骸的样子,某些规矩也不是特别讲究,比如说排行上,纪墨的排行其实不该是四,放到大宅子中,几个小辈一顺,他这里也要排到十一二去了,但因在地方上,方便好称呼,便只按小家的排行。
这种细节问题,便可见跟家里头离心了。
到了读书上,地方上的读书资源最好的也就掌握在那几家手中,纪家有幸算一个,便跟那几家合力弄了个私塾出来,正经的只面向自家孩子的那种,也会有几个自家亲戚的孩子入读,学得怎样不知道,反正这名头还是好听的。
乍一听,仿佛有些开启民智的惠民之举似的,其实并不对外招生,外头没根没底的人也别想迈进门槛来。
这私塾距离纪家不远,因纪父舍得,出书最多,又是当地的官儿,在私塾中还很能说得上话。
本来继室所出的纪二也应在这私塾之中就读,偏偏继室怕地方上学不好,把儿子耽误了,也不利于之后扬名——没有好家族就要拜个好先生,软磨硬泡地把纪二送到了家族中,也是因她这番心思,才把纪三当个搭头捧上去的。
纪墨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出生后就那样艰难,遭遇那么多的算计,不过是因为他是这边儿眼见得的唯一一个立住的男丁罢了,这就像是个靶子,那些无处可出的怨气就都朝他汇聚了。
这也是总在后宅之中的不好处了,如今能读书了,自然就会搬出来,也是远离了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能清净些了。
私塾建立已有多年,如今纪家方才有子弟进入其中读书,纪墨心算,纪父这笔投资只怕是亏了不少。
与纪墨同时入学的也有几个,杨家的孩子,杨家亲眷的孩子,还有李家的,据说与士族阶层里某个李家有些远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血脉渊源,这应该不是瞎诌的,但确实太远了,远到那一位外嫁过来的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动辄“祖奶奶”的,听起来十分含糊。
几个孩子还没正式入学,见面就先行礼,一个个小大人儿一样,碍于自己也是被提前培训礼仪的那个,这么快学以致用,纪墨倒不是很心慌,就是有点儿心累,这还没怎样,就先端着了。
几双眼睛互相一瞅,都是平头正脸的,没什么特别出色的,也没什么歪瓜裂枣的,这是当然的,长得不好,首先就绝了仕途了,美名不要想,没有丑名就算是很不错了。
世人多以貌取人,这一点,纪七叔的经历也很能说明了,容貌好到一定程度,的确能够弥补一些差距的。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放松的呼气声,像是所有人心底那种紧张竞争都随之微微放松一样,彼此对视,不觉展开了笑容。
私塾的先生不姓王,自然也不叫子楚,对方长须过胸,大半已白,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普通的容貌上眉眼舒展,很有些“若无闲事挂心头”的意思,念起词句来,半眯着眼,偶尔会给人一种正在小憩的错觉。
诗书上,并无一定要求背诵的篇章,但在提问的时候若是不能张口就来,就会挨小手板,尺子一样的木片,往手心肉多的地方打,拿捏好力道,疼还不会留下太重的痕迹。
先生身边儿专门跟着一个负责打手板的青年,也是有点儿恩威并施的意思,让人在课堂上都不敢不用心听讲。
诗书外,就是礼仪课了,并不要求射御之类,这时候还没什么君子六艺的讲头,也没什么自然科学之类的科目,总共两项重点,诗书礼仪,显然是那种“诗礼传家”的典范。
私塾之中只有这么一位先生,不见王子楚的身影,纪墨一边儿认真学习,一边儿努力探寻,按照一阶世界的难度,这个王子楚必然就在他附近,或者说他会出现在对方附近,只要耐心找,总能够找到的。
转眼间,便是小半个月过去,纪墨努力在课余闲暇把这个小城都逛了个遍,发动同学打听,也没听到哪里有画画出名的人,心中的焦急几乎溢于言表,对时机上,纪墨有一种估量,四五岁左右,是最好找寻师父,也是最容易拜师的时候,再要大一些,对方的考量就多了,未必能成,难度必要翻倍。
从李大爷到洪畴,这两位,若不是他那时候年龄小,恰中了对方的某些心思,否则还真的不可能拜师成功。
纪墨并不敢故意放纵错过时间来考量这样的经验总结是否作准,只在暗暗焦急中等到了府山祭的大典,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府山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