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的身板, 看着还没树干粗,小小的孩子,还是个男孩儿。
“逃出来的?你怎么逃出来的?”
对面的人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兴趣, 多问了一句。
“就是趁他们不注意,逃出来的。”
有想要逃的念头, 却谁也不说,一派天真地把这些拐子都当做了好人,好像真的相信了他们关于好人家的说法, 对于要把自己送去好人家的拐子们多了些感谢, 为他们口边儿的肉而垂涎, 同时被小恩小惠收买的样子狐假虎威去呼喝那些同样被拐来的孩子。
不要钱的监工, 为虎作伥的狗腿子, 大概就是这样的角色吧, 纪墨扮演了一段时间,他的蠢显然成为了那些大人的笑料,他们本来也不太会防备一个孩子,所以就给了他一定的自由, 让他有了逃脱的余地。
说起来,还要感谢狗洞,旁边儿这个狗洞绝对不是纪墨钻的第一个,第一个还是在拐子那里, 他们所居的宅院之中也是有狗洞的。
这些, 纪墨都没有说那么详细, 也没有说过面对那些同样被拐来的孩子, 他是怎样纠结过救还是不救, 而看着他们没有自救之心, 如同自己之前演的那样对拐子们多有感激的时候, 再看看他们身上那破烂的衣裳,纪墨又觉得,也许某些路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是跟着农家的父母守着一亩三分地,朝朝暮暮,老死地中,还是借着这些拐子的手,找到一条联系富贵人家的路,也许里面更有大恐怖,被打死或者伤害,但同样的,机遇也在。
宰相门前七品官,那些富贵人家的下人,就是一个看门的,都能随便呼斥普通百姓,而得了脸面的下人,如红楼梦之中捐官成为县令的也有,县令可能有些夸张,但,当一个小吏之类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怎么说呢?是钻出狗洞,走向自由,还是守在狗洞之内等待成为富贵人家的下人,两条路,都在眼前,纪墨不会为其他人做决定,由着他们自己吧。
也许有人要说,那些都是孩子,那些孩子懂什么,给口糖就能哄走的孩子,能知道什么,需要一个更有经验的大人指点他们走更好的路。
而纪墨就是这个有经验的大人,无论是现代的还是古代的,他总能够给出一些合适的指导,但,那些经验,那些指导,所指向的路,也不过是普通人的路罢了,真的算是很好的吗?
那时候,钻出狗洞,纪墨自己都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是会被抓回去挨打,还是会遇到更加糟糕的境遇。
不能保证自身的情况下,拖着他人逃走,可不是什么好的出路。
想过,犹豫过,最后放弃了,也许,还是自私吧。
“你倒是聪明。”
这一句评价很是中肯,从那简略的话中,还是感觉到了很多东西的,一个孩子,一个能从拐子手中逃出的孩子,可不就是聪明吗?
“嘿嘿。”
纪墨保持傻笑,这个话可真的是不好说了。目光之中还有期待,仰头看去,大人看了他一眼,说:“跟我来。”
带着纪墨到旁边儿的狗洞前,指着洞,“自己挖的自己填上。”
忧心之中的纪墨听到这话,原来不是赶自己走啊,当下高兴地应了一声,蹲下身,开始搬弄那些砖头。
墙看上去像是黄土墙,里面还是有砖的,外头多了一层黄土,小犬扒开的砖头只在少数,多数还是纪墨瞅着这里有个空,透出里面的光来,主动扒的。
完整的土墙可不是那么容易扒开的,可若是有了缝隙,就容易多了,没砌过墙,也知道怎样拆砖,一块块儿拆下来,还自作聪明地把拆下来的砖都小心放在了墙边儿,看起来就像是里面扒开的一样。
这会儿再安回去,倒是容易,就是没有胶泥之类的填充砖块儿之间的缝隙,看起来有些不稳,但,能够做到这一步,把砖块儿一个不落地填回去,看起来还算规整,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人看着,微微点头,又让纪墨去和泥,泥中加上了一些碎草叶,赶时间的关系,并没有怎样黏稠,就是调和了一下,直接往回填的砖块儿上敷,一层层,厚厚地覆盖了一层。
才做完这些,吃完饭的小犬就已经又跑过来了,它们自小就被人养着,很是亲人,过来绕着大人的腿转,还有几个挤不过去的,来到纪墨这里扑腾,两条后腿不太有力,每次扑起来,前腿支在纪墨身上,后腿都要打颤的。
还不能坚持多久,很快就会重新落下来,四条腿都着地,但这样的动作似乎于它们更有乐趣,乐此不疲地进行着。
黑溜溜的眼睛,漂亮而松软的毛发,看起来就要让人心都要跟着化了的可爱小脸,连那或藏或露的小耳朵都格外诱惑。
若不是手上还有着泥水,纪墨恐怕真的想要去撸一把它们的毛发,好好地跟它们玩一会儿。
眼神之中的喜爱是骗不了人的。
在现代,多少猫狗都沦为了宠物,面对它们的时候,哪怕再饿,也不会把对方当做食物。
目光之中的含义,总是不同的。
大人看出来了,他看着纪墨的样子,自然知道他定是失于温饱,做事情时候的动作虽利索,可有力无力还是能够看出来的,这种情况下,面对这种弱弱小小,在很多人眼中是美味的小犬,却没有一丝想吃的样子,本身就是难得的。
世面上的狗肉锅,可不要太多,那些… …
许是从来到这里接触的就是这些小家伙,伺候着它们的祖父祖母,伺候着它们的父母,再伺候着它们,这一家子三代犬,都在他的看顾之中长大,大人对它们的感情是格外不同的,有的时候,看着它们,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纯然的喜爱。
这让他在很多时候也会为它们忧虑,完全丧失了自己寻找食物的能力的它们,若是不能获得贵人的喜欢,在这里一直活着倒也不错,可若是得到了贵人的喜欢,要面对的又是什么呢?
每每想到,总要一叹,可这些事,又不是他能够做主的。
他能够做主的… …看了一眼被三四只小犬围住的孩子,大人留下了他,一个孩子罢了。
知道自己可以留下的纪墨满心的欢喜,笑着跟大人道谢,之后就跟在大人身后,看着大人去周围被院墙隔开的地方继续喂食。
都是动物。
以院墙相隔,一个院墙之内是一种动物,有狗,有猫,还有一种类似蜥蜴的存在,金黄的颜色落在草地上就好像是黄金一样,鳞片在阳光下都会发光,可惜,就一只,看着还格外衰老的样子,给吃食都不怎么动弹。
相较于那孤零零一种一只的几个动物,狗和猫就算是最多的了,猫还罢了,并不全都在围墙之内,有供攀爬的地方由着它们四下活动,走在过道之上的时候,也能看到从墙上走过的猫,或者干脆就摊在那里晒太阳。
狗也占了几个地方,小犬单独放在一处,大狗有的被放在隔壁的院墙之内,有的则在外头,宛若看家护院的一样,来回随着人走。
纪墨刚跟着大人从放置小犬的院墙之中走出的时候,就被那些大狗围住了,毛色各有不同的大狗很是机警,见到有陌生人出来,就过来闻嗅,有的还张了嘴,露出尖牙来,纪墨下意识拽住了身边儿大人的衣角。
“不用怕,它们不咬人。”
能够留在这里的狗,头一条被训练的就是不咬人,咬人的那些都被弄死了。
大人安抚了一句,呵斥了大狗两声,那些大狗就发出好似委屈一样的“呜”声来,明明已经不能够凭着外表卖萌,却因为这一声,多了些反差萌,让纪墨听得忍不住一笑,又觉得这些一口都能咬掉他一条胳膊的大狗可爱了。
手上的泥已经洗净,又在身上擦干了,纪墨仰头看着大人,“我能摸摸它们吗?”
大人沉默了一下,招手叫过一条狗来,被叫起来的狗摇动着尾巴,很是欢快的样子,眼巴巴过来了,距离近了,纪墨才看到这些大狗的脖颈上都有项圈,很方便拉拽的那种。
大人一手拉着项圈,一手捏着大狗的嘴,对纪墨说:“摸吧。”
纪墨看那狗狗委屈的样子觉得好玩儿,上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身侧,这狗站起来比他还高,想要直接摸到后背就要费些力气贴近,倒不如身侧方便,就是,这一摸似乎把对方摸痒了,毛炸起来,抖搂着,像是要抖搂掉虱子一样。
呃,虱子… …想到这里,纪墨的手就没深入了,看向大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会不会有虱子?”
他问的是狗,大人看的是人,“别摸了。”放开大狗,拍拍它们,让它们自去玩儿,约是以前没人常对狗说话,习惯性对它们多说了一句,“先离他远点儿,免得他身上虱子传到你们身上。”
被当着面儿嫌弃的纪墨目瞪口呆,难道自己还没狗干净了?
看看身上,洗干净的手不用说,表面是干净的,但衣服上,低头的时候,一根杂草模样的碎屑掉下来,似还有些土渣零落,好吧,似乎真的不如那些毛发鲜亮的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