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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点儿,轻点儿,小心点儿,别碰到了,这可都是好东西。”
一个仆妇在指挥着,她膀大腰圆,看着便是那种很有力量的妈妈,上蓝下褐,都是暗色的衣裳衬得她那一张圆脸愈发白胖,配上的小眼睛就更显出几分不好招惹的尖刻感。
被她指挥的下人抬着东西,有的是两三人协作,有的是独自一个,从她面前依次走过,把东西往里搬的,把东西往外挪的,小楼那不大的门全敞开了,还觉得拥挤,每次进门都要错一错身才行,若是一个不小心,两头就能撞上了。
人受伤不算什么,东西若是有了损伤,那才要命。
仆妇指挥着,看哪个笨手笨脚还要多骂两句,声音炸雷一样,听得人都要跟着抖一抖。
楼里面还有几个丫鬟跟在另一个仆妇身边儿做些细致的活儿,有个丫鬟小声说“王妈妈也太厉害了”
“可不是么,还是李妈妈好,最照顾着我们。”
接话的小丫鬟说着冲身边儿的仆妇笑了一下,那仆妇比起外面那位,就慈眉善目多了,眼睛笑弯,皱纹乍现,点着小丫鬟说“快点儿做事儿,若是手脚慢了,我可不会看在你说好话的份儿上饶了你。”
这话半认真半玩笑,小丫鬟只当玩笑听了,嘻嘻哈哈一笑,拿着帕子又去擦重新摆置上的桌椅。
李妈妈也没闲着,看着下人搬东西进来,就指挥着他们把一些东西放在哪里哪里,不时看看布局,还要让人把一些东西搬出去。
她的审美还挺在线的,纪墨在一旁看着,很快屋子之中就整理出另一番模样来,像是女子绣楼一般,多了些闺阁之气,不似之前疏朗。
“要说原来的主人家,也是个讲究人儿,看这些东西就知道了,可惜啊,不识时务”
里面收拾得差不多了,搬东西的人少了,外头的王妈妈走进来,跟李妈妈一起说话,“咱们家看上他家的宅院,多大的面子,竟是不知道让一让,白来的人情都不肯卖,真当自己天皇老子了”
后面这话说得有几分冒犯,王妈妈的声音却也没有压得很低,显然是不怕的。
呦呵,这家来头还挺大。
纪墨在一旁侧目,能够养出这样的下人,可见主人家的确是有些过分锦绣了。
“老宅子,住得久了,舍不得呗。”
李妈妈宽容得多,这般说了一句,还道,“看屋内摆设就知道了,也该是书香门第,我看有些书还是古本,不知道写得什么,等小姐看过之后,若是不喜,再收入库房。”
说话间,她正在指点着小丫鬟把原来书架上的书重新挑拣放置,既然是要给女儿家住,那自然有些书籍是不好出现的,外头那些人爱看的话本子什么的,断断不能出现在小姐的面前。
藏在书匣之中的书册也被翻出来,大致翻两页,看一看是否是话本,若不是,就暂且放着,若是,就收出来放到一边儿,过后收入库房之中。
这些东西的价值还是有的,有些话本甚至比正经的书籍还贵,更不要说这些能够被摆放在书架上的话本,本身也不是没有丝毫优点的臆想故事,词句优美,总有可观之处,不落俗套,不低品位。
再加上年代久,又可能是什么大家在外头的戏笔之作,说不定也有一定的收藏价值,不可草草扔了了事。
“还是你细心。”
王妈妈这话服气中略有酸气,倒也没继续点评前主人家的给脸不要脸,让纪墨想要听听那贵妇一家到底如何,也没办法听到了。
有些遗憾,考试时间之中看到的这些片段到底不是连续剧,能够追着那一家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少有的了。
不过,连书籍都未曾带走就被赶出宅子,是得了什么罪名,还是总让人有些不好的预感。
星使能长生,却也不是说砍杀不死的,除了常规的死法之外,星使还能被算计死,这个,纪墨也是知道的。
所以,贵妇一家,不会被杀了吧
应该不会吧,若是宅子前主人的境况不好,宅子是有可能贬值的,无论这家人怎么操作,也不至于专门弄一个凶宅来自家住。
平白为贵妇一家担心一回之后,纪墨就见到这小楼很快被收拾好了,住进来一位林妹妹一样的小姐。
花儿般的容貌,月华般的气质,偏天生带着点儿多愁之意,望水也多愁,孤影也生怜,看着那月儿星儿云儿,也要多出几分无人可诉的幽情来。这些话,她又不与旁人说,十三四的小姑娘,也就是初中生的年龄,天天地,楚楚可怜,那发自骨子里的一股子细弱之感,让人看着她那窈窕的身子骨也不觉得康健,每日里都有一碗药汤奉上,燕窝之类可滋补的药品更是连绵不断。
即便如此,见她对月咳嗽两声,一众下人也要大半夜灯火通明地忙活,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此而去。
纪墨如今跟她也算是楼上楼下的邻居,自这小姐住在楼下,他便自觉到了楼上,楼上被充作了书房琴室,别看这小姐柔弱,写得一笔好字,琴声更是悠扬动听,以纪墨的水准来看,再磨炼几年,也成大家了。
便是那一笔文字,不敢说多有风骨,却也真个字如其人,看着便有一股子惹人堪怜的意思,能够写出自己的意来,真是不错。
唯一令人有些受不了的便是她的伤春悲秋了,却也并不是发出什么无病呻吟的话语,只是看着那景就能看得痴了,末了自己写几笔诗词,笔还未曾搁下,双眼已然泪下,似是为景物悲戚一般。
无论是人,还是物,亦或者这种在很多人看来多余的情,其实都是美的,只不过,天天如此,日日如此,到底是有些
纪墨都为她的父母发愁,生了这样的小姑娘,是怎生养到这般大的啊
便是那林妹妹,亦有跟姐妹欢笑的时候,哪像是她,便是姐妹欢聚,嘴角带着那一丝笑容,都像是强颜欢笑,着实是让人看着便觉自己不舒服起来。
“若不是母亲说,我是不愿来三姐姐这里的,着实是”
活泼的小姑娘来看过姐姐,当面欢笑,走远几步,就叹息起来,像是把她三姐姐身上的忧愁也沾了来,不得不忧上一忧,愁上一愁了。
“我看三妹就是读书太多,读得人都痴了,那书上的文章,能当真吗”说话的二姐性格爽利,只在三妹面前不敢高声,离了她去,那股子泼辣劲儿当真是让人噎得答不上话来。
“也不能这么说吧。”
大姐和二姐相隔不过一年,姐妹两个,大姐还是庶出,愈发没点儿发话的胆气,只觉得说读书不对这种话不好,却不敢强行喝止。
“怎个不能你看那说始终如一的,又有几个表里如一了”
二姐满腔愤愤,倒像是受了刺激一样。
一旁的五妹一语道破,“我知道了,那书生骗了二姐,另结了姻缘”
这话却是让众人一惊,伴随着二姐去打五妹,五妹躲闪的欢笑声,渐渐远去。
纪墨没想偷听,不过是一直站在最远距离上,刚好看到身边儿发生的这一幕,感慨这家姐妹关系倒是不错,都为彼此操心,倒是那父母,至今未曾见,未必多重视这个女儿。
罢了,也是别人家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纪墨回转屋内。
他如今灵魂体状态,走哪里都能穿墙而过,不过自我习惯,依旧是照例从门而入,一楼之中,李妈妈正在劝那小姐“姐妹们好不容易过来,多说两句话也是好的,怎么早早送客”
“她们不说,我也知我这性子不讨喜,既如此,与其相坐无语,不如早早散去,免得耽误了时日,生了怨气。”
小姐的性子敏感,想来很多人对她的观感,不知不知,而是不能改,也就只能如此下去了。
李妈妈听得眉头一直紧皱,总是这个样子,在家还罢了,出嫁怎么得了这话却又不好说出口,主母都掰不过来的性子,放任自流了,她一个仆妇又能怎样,说了能听吗
再说到这小楼湿气重,久住不好,小姐就道“我看着却是极好,再没有他处如此安静,正合我心意。”
再说到夜晚寒凉,莫要总在窗前望月,小姐道“我平素喝不得酒,但看那夜色,也知醉人是何等滋味儿,月影照我,亦照他人,那一刻,我观月,月观我,不孤也。”
说到“孤不孤”的问题上,话题又绕回来,李妈妈说既然怕孤单,让姐妹常来作陪可好
小姐微微摇头“人心之远,远胜星月,与月同观,心里不孤,与人同坐,身不孤,而心孤。”
得,这就是一个唯心主义的。
纪墨见那李妈妈脸上表情无奈,想着自己脸上可能也是同样的表情,碰上这样的人,能怎么办呢什么车轱辘话,她都自有道理,只走自己的道,让别人拉都拉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