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万法,唯我一家。”
酒葫芦在手,散发老翁若有痴狂一般举着酒葫芦,透明的液体从葫芦口倾斜而下,若九天银河,直直地坠入老翁仰天张开的嘴中。
那澄澈的颜色,若不是上好的酒,那么就是
“纪墨,快去看看,你爷爷又发酒疯了”
有孩子在高喊,喊声一个传一个,很快就成了小山村里都能听到的消息了,被称作纪墨的孩子正在田间插秧,闻言,抬头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来,喃喃“什么酒,就是水而已。”
这一世,他可太难了。
不知道是不是嫌弃他上辈子弄出个“异常”的成绩来,这辈子一过来,面临的局面就有点儿糟糕,才生了孩子的母亲跟父亲全武行,两个打得那叫一个锅碗瓢盆乱响。
等到打完了,老婆也没了,只剩下一个喘着粗气的汉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像是愤怒的公牛,见到什么都要撞一撞,偏屋中只有一个襁褓中的纪墨,于是,纪墨就如同上辈子被送人一样,直接被汉子抱走送了人。
可能接了他的这家以后会是他师父家吧。
纪墨不是很伤心,父母缘什么的,他也不是很稀罕,可不等他在这一家安定下来,这家儿子就跑回来,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反正一家子都跟着忙,忙着收拾东西,像是要走的样子。
这事儿就
走就走吧,纪墨也没多想,可等他一觉睡醒,身边的人分明已经换了,婴儿的视力不是那么好,最初是看不清东西的,只能听到他们说的话,可那些语言,一开始纪墨也是听不懂的,勉强记下,等到长大,才约莫弄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
一个外出做工的汉子,回家发现老婆生孩子,本来是个好事儿,可他轴啊,就是觉得他走了那么久,这个孩子肯定不是自己的。
总算他还有点儿人性,没有想着把孩子溺死或者怎样,这可能也因为纪墨到底是个男孩儿,古代嘛,重男轻女,男孩子总是吃香一些,轻易不会有人为殒命之危。
便送了人,送的可能是某个远亲。
远亲本来正是稀罕男孩儿的时候,乐颠颠接下来,想着小孩子好好养,以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来的了,还没欢喜多久,倒霉事儿又来了。
他们家的小儿子,那倒霉秧子,竟是瞒着全家人,不声不响在外头借了高利贷,最后还不起了,却还有点儿良心,专门跑回来告诉家人,要是不想跟着倒霉,只能赶紧换地方过,不然那些地痞流氓足够让这个家彻底拜拜。
好么,他们自家的儿子惹了祸,却怪还不太能够看清人的纪墨是个倒霉蛋,正好要搬家,哪里还能带着小婴儿,不够麻烦的,就再次送人了。
一个送,一个转,再一个送,一个转。
饶是纪墨有着成人的思想,也要被这来回的转折折腾得晕头转向了,这颠沛流离的命运啊
就这么断断续续被这些还来不及记忆就转手的人养着,纪墨快一岁的时候,终于被彻底扔了。
大约是他的履历太丰富,那家人养了他又后悔了,刚好自家妻子说好像是怀了孕,就干脆不要这个养子了。
以纪墨的眼光来看,那男人说不定正想收个妾什么的,抱养的总不如亲生的,这个理儿是不会错的。
没什么好怨怪的,习惯了。
纪墨随遇而安地被送出去,这一次,这家人就有点儿不地道了,竟是直接把他扔在了路边儿。
好在纪墨的运气还不错,碰到了他的疯子爷爷,被对方捡了回来,竟是养了起来。
纪墨的疯子爷爷姓孙,具体名字因为辈分原因,无人提及,但纪墨有理由怀疑,他就是系统这一次指定的师父。
主线任务营造师。
当前进度孙庆林师父未完成。
纪墨如今已有四岁,小小的人儿,本来就不好老老实实在水田里泡着,听到那边儿有人叫,这家的男主人就赶他说“去看看你爷爷,别出什么事儿”
“好,我去看看,没什么事儿我还过来给叔帮忙。”
纪墨很是懂事地说,脆生生的口齿难得的伶俐。
“哪儿用得着你一个小孩子,没事儿你就去玩儿,这里用不着你。”
男人摇着头,不是很赞同地把他从水中提出来,不说别的,他在这里,自己还得分心看着他,做事儿的速度都慢了。
纪墨隐隐觉出来一些,答应下来,高声说“那我给咱家捡柴”
“好,等你捡柴。”
男人笑着应下,把他小腿上的水蛭清理掉,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去找他孙爷爷。
孙爷爷在这个村子的辈分很高,高到哪怕他平日不事生产,什么都不干,都有人给他准备好吃穿用度,绝对不让他委屈了,当然,这种吃穿用度也就是在小村子能力范围之内,想要天天喝酒,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有幸被孙爷爷捡回来的纪墨也享受了一番这样的待遇,他小的时候,不是邻居家给喂饭,就是村长家给看着,差不多跟吃百家饭一个待遇了,村中一百多户人家,每一家的饭菜他都品尝过。
不仅他自己,整个村子,同一个年龄段儿的孩子,差不多都是这样托管长起来的。
你家有事儿,那就把孩子放到邻家,邻家有事儿就放到再邻家,如此总有个人闲着能够帮忙看看孩子,实在看不过来,还会扯着嗓子骂“你家那混小子以后再别送来了,一个个都让他勾得野了,扭头就都不见了”
不光是家长在看孩子,年龄大些的孩子也会看,一眼瞧不着,就跟刚才喊纪墨一样,高声一吼“,你给我滚回来”
略显彪悍的作风,让这村子上空总是自带寻人广播似的,格外热闹。
除了这类广播,还有一类广播,纪墨觉得是从孙爷爷这儿兴起来的,比如现在
踩在溪流边儿大石头上的老翁昂首而立,一头银丝长发被风吹起,还算齐整,就是不够顺滑,他也不管那些,只顾仰天高呼“天下万法,唯我一家”
那模样,好似怀才不遇的书生临江而叹,恨不得直接叹出一个“歌以咏志”来吸引“愿者上钩”。
有妇人家碎嘴,听到这样的话,笑着排揎“老疯子又闹腾了。”
还有人称呼孙爷爷为“孙疯子”的,纪墨曾听村中长辈这样叫过孙爷爷,脸上带着笑意,说“还是年轻,就知道闹腾”
有孙爷爷这般带头,老夫聊发少年狂,村子里的年轻人,且没那么厚的脸皮,顶多是敢顶着女方父母的不满,到山里头吼两嗓子情歌,都不敢直接点名是哪位妹妹。
村中的孩子却不怕,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的不在意脸皮,登高喊上两嗓子,也不喊别的乱糟糟的,就学着孙爷爷的样子,跟读一般,也要站上高地喊两句“天下万法,唯我一家”。
那同样披头散发的模样,总会被各家家长笑骂成“一群小疯子”。
孩子们也不介意,嘻嘻哈哈的,是那种能够顶着大人的视线,披着白被单演白娘子的脸皮。
唯有一个纪墨,同样的年龄,总是融入不进去。
虽也有大人夸奖他,是个“难得的乖巧孩子”,但这种“乖巧”,显然不会让大人们露出大笑来。
等纪墨走到的时候,果然,现场又是一片混乱,老翁身旁左近,都有努力攀登石头的孩子,他们一个个站定了就会高喊一句“天下万法,唯我一家”,努力学着老翁的样子,有时候一起喊,有时候一个喊完下一个喊。
装模作样以水代酒的孙爷爷有的时候不理他们,有的时候捋一把耳旁银丝,告诉他们,破音了,喊错了,还要做个示范,再来一次。
那一声接一声的,“山里的大虫都要被吓走了”。
“爷爷。”
纪墨过来叫了一声,声音还没有周围的孩子洪亮,看着他们排着队一样抢占最好的位置,纪墨莫名觉得有些压力山大,自己也要参与进去吗
“来,过来,看看前面,看见什么没有”
孙爷爷对纪墨总算还是不同的,从小养着,人人都说纪墨是他孙子,渐渐地,不是也是了,纪墨也从没挑明自己知道出生来历,偶尔还会故作向往好奇,询问孙爷爷自己父母如何了
孙爷爷那时候会故作恼怒地说“不要提你爹那个不孝子,让他在外面野去”
然后纪墨就会说“爷爷不要生气,我以后孝顺你,比爹爹还要孝顺你”
这样稚嫩的言语哄得孙爷爷开怀大笑,“不愧是我的好孙子。”
是的,纪墨是孙爷爷的孙子,他的名字,认真来说,应该是孙即墨。这是写在族谱上的名字。
“山,水,草木。”
纪墨在孩子们的帮扶下,爬上石头,站在孙爷爷的腿边儿,抱着他的腿,稚气回答。
“错了,这是咱们家的院子,姓孙哈哈”
孙爷爷说了一句,不知哪里有趣,自己大笑起来,笑得意气风发,恍若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