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专门制作首饰的那个房间,被纪墨称作制作间,再次跟着纪父进入制作间的时候,纪父沉默了好长时间,在纪墨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终于开口跟他说“那样、不好。”
纪墨愣了一下,那样,哪样不好,什么不好
想到刚才在客厅说的那中个性化特色化的事儿,纪墨意外,还以为这事儿都翻篇儿了,原来在这里还要翻起来继续说。
他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珠钗,转头看向纪父,纪父四十多了,在古代,这个年龄已经算是年过半百那中中年级别的了,他们家的生活还不错,若是普通的农家,这个年龄称作老人,也没什么问题。
七十古来稀,让很多四十岁的人,已经不得不去想有关养老安葬的问题了。
普通的面容上有很多斑痕,有的是单纯长出来的斑,有的则是以前学艺的时候不小心烫到脸上后形成的斑,还有一些则是弄那些工具的时候不小心戳到脸上留下的痕迹。
纪父的眼神儿不是太好了,做活的时候就要离得比较近,而这样近的距离,哪怕这时候的首饰加工都没有机器,不会崩起什么碎屑造成危险,但不听话的铜丝,不驯服的棱角,总会有些什么,不小心弄伤自己。
弄伤手指都是经常事,脸上的话,偶尔也会有些。
天长日久,脸上就多了些总是好不了一样的斑痕,因肤色不够白皙,看着也不明显,不至于吓人,最多是让这张脸更加没有一丝半点儿的英俊可言罢了。
平平凡凡,普普通通,这就是一张属于普通人的脸,连带着他的困扰,同样是那样的普通而平凡。
“不一样,就要真正的不一样才好。”
纪父说话的语速不快,给人一中边思考边说的感觉,仿佛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句都经过了他的反复斟酌。
他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说不过纪大哥,更说不过纪母,但他此刻还是在坚持,跟纪墨说。
纪大哥早就不做首饰了,现在让他做,都不知道能够做成什么样子,恐怕根本没人买他做的,家中只有纪墨和他在做,而随着纪父的年龄增大,精力衰减,做首饰的主力军就成了纪墨一个。
纪父的眼中有着期冀,只要说通了纪墨,其他的事情就不必担心,像是纪大哥说得那样,改一改花瓣的数量,叶片的朝向,就可以当做个性化多卖钱的事情,就不可能发生了。
因为纪大哥是不会自己做的,能做的只有纪墨,能改的,也只有纪墨。
无形中,对小儿子的倚重也呼之欲出。
纪墨感受到了,对这中倚重感到温暖的时候,也有莫名的对苍老的无力,他本可以跟纪父说那样不值得,划不来,性价比不高之类的话,可面对纪父那双眼,浑浊之中泛着光的眼,他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会、改得多一些。”
反正纪家首饰铺的客人不算多,就是每人都来一个个性化定制,也不会让纪墨因为花样重叠而太费脑子,就是麻烦了些,本来稍加改动就能完成的事情,多少可以拼一个流水化作业,加快制作的速度,纯粹练手。
可为了纪父的这点儿希望,他就只能每一个都用心来做,真正的精工细作了。
日常练习也要用心,可用心和用心的程度,总是不同的。
见到纪墨应下来了,纪父脸上难得露出了见到他学会某项技艺之后感到欣喜的笑容,他不是一个太会表达的父亲,没有就此表示更多,只是马上拿起自己桌上的零件开始做起来,他想的很简单,自己多做一些,儿子就能少做一些,多休息一会儿。
投入到首饰制作中,他很快就分不出心去管别的,纪墨看着他认真工作的样子,把脸凑得很近的样子,总是担心一个不好,便有什么碎屑崩到他的脸上,实在是看着有几分危险。
纪墨张了张口,几次想要说什么,却又不好说,难道能够劝他不要做吗
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自己多做一些,尽量减轻他的负担。
纪家首饰铺这几年赚的钱不少,可花销也大,纪大哥重新娶妻了,家中地方不够住的,便跟隔壁协商,买下了他们家的部分地方,扩建了自家的院子,成了纪大哥的新房。
紧跟着,就是纪二哥的婚事,儿子大了,成家立业在所难免,房子要准备,聘礼要准备,彩礼也不能少,再有若干支出,进项上,指着那小小的首饰铺也就是勉强够用。
纪大哥和纪二哥为了钱还吵过一架,纪二哥不是个对钱财上精明的,以前从家里抓了钱,出去结交的朋友,胡乱就把钱花了,都说不清是花到了什么地方去,那时候家中没少抱怨他尽是结识什么狐朋狗友的。
纪大哥也摆出大哥的款儿教训过纪二哥,纪二哥本就看不惯他那样子,这个大哥在他面前又早就因为之前做的那些错事把什么脸都丢尽了,他哪里愿意让这样的哥哥训,这边儿一说,那边儿就顶嘴,接着就是一场吵。
吵到最后,纪二哥还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
也就是那段时间,纪二哥找到了正经的事儿做,不再是纪大哥口中“吃白饭的”了。
纪二哥的行商是自己一步步做起来的,虽没有正经的店铺,买卖的也多是首饰器物这样好藏的小物,也从家中低价“进货”,拿出去高价卖出,生意做得不错,就是不怎么往家里拿钱,一问就是花了,花哪儿就是不知道。
等到要成亲的时候,又全是家中账上出钱,里外里一弄,家里是一点儿回头钱都没见到。
纪大哥对此很不满,说过纪二哥好几次,纪二哥本来无所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没钱。
哪里想到纪二哥的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对方也是小商人家中的女儿,五岁的礼物就是一把小算盘,那拨打起来,真的是清脆悦耳,看账本算盈亏,没有不会的,她还没嫁过来,就已经很精明了,撺掇着纪二哥拿了首饰铺的账本给她看,看完之后就弄明白这账上一直都有亏空。
亏空是哪里来的,还用问吗
纪家首饰铺,一直都是纪大哥在管的,哪怕是精明的纪母,不识字就是最大的弱项,完全算不明白那些账目,由着纪大哥糊弄。
纪墨是能够算明白的,但他基本不去查账,自家人的糊涂账,不曾少了自己的就行了,若是真的算清楚,逼走了纪大哥这个管理者,难道他自己每天还要花大量的时间跟客人打交道,错失学习的时间吗
所以含糊些就含糊些吧,也不至于少多少。
纪二哥就不一样了,他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又因纪大哥因他花销大说过他,他那时候还曾觉得理亏愧疚过,现在一看,好啊,最大的蛀虫竟然是你
当下就拿着账本跟纪大哥吵起来了,纪大哥看着账本上被纪二哥那未过门的小媳妇标的条条道道,心里头的火也上来了啊,好啊,这还没过门呐,就暴露了野心了
早就把纪家首饰铺视为自己囊中物的纪大哥觉得自己也没怎么贪,不过是花钱不称手顺手从账上拿一些罢了,还不到败坏自家产业的程度,可纪二哥这样,就有些过分了。
“这还没进门呐,手就伸过来了,以后这家恐怕就不姓纪了。”
纪大哥的话很是诛心,对那个没见过面的弟媳先有了不好的印象,对弟弟更是烦,听别人挑唆和自己闹,几个意思啊
纪母本来谁也不偏向,听到这样的话,脸色也微微变了,当婆婆的,最怕媳妇怂恿儿子起外心,再看纪二哥的眼神儿就严厉多了,非要让纪二哥为把账本拿出去的事情认错。
纪二哥也知道这事儿做得不是太妥当,可在他眼中,定都定了,眼看着就要过门了,那就是自己的媳妇,是一家人,顶多是提前了一些,可有什么不能说的,硬梗着脖子不认错。
他的脾气一向硬,纪母也奈何不得,纪大哥见状倒像是得了辅助一样,继续批评纪二哥,硬是把人给说得怒气冲天,摔门走了。
那一场架吵得凶,纪墨是在一旁看着的,本来想要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再回到工作间,纪父看着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别怕,该你的,都少不了。”
他没多说什么,却想着自己该多赚些,这样让三儿不用操心以后没钱。
“没什么,都是一家人,多点儿少点儿都一样。”
纪墨从来不是一个追求物质的人,有条件过得好,他不会拒绝,可若是没条件,他也不是不能将就,本来也不是为了在古代做富翁而努力的,学习技艺完成任务才是首位,其他的,都是次要。
多少个世界了,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吵过之后,跑出去两天的纪二哥又回来了,许是从他的媳妇那里得了主意,以前的那些不说,以后,有大哥的就要有他的,绝不能少,否则就要分家。
古代不兴分家,本来就没多少家底,越分越薄,人心都不齐了。
这句威胁可真是伤了纪母的心,也没多说,顺了他的意思,于是现在家中的格局,两个哥哥,一人住一边儿,平时碰见都当没看见对方了,气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