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好了”
丑陋的面容, 沙哑的声音,那好似被肉瘤包裹着的眼中全是暗芒,愈发显得恐怖逼人。
这是一张能够让人瞬间窒息的脸, 属于一个头发都疤瘌不全的高大中年男人,寥寥几根发丝是有些发黄的, 像是营养不良, 又或者,那曾经生长头发的沃土化作焦土之后,所有的营养都带了硫磺的味道, 把发丝熏黄了。
莫名的联想让这张好似某荒芜星球表面的面容不再那么可怕, 纪墨一想到以后自己可能也会丑成这样,就觉得压抑, 可他没有反悔。
“我一定要拜您为师, 您动手吧,留我一条性命当你的弟子,这张脸,你怎么毁掉都可以。”
纪墨认真说着,一双本应纯真的孩子眼眸之中全是不属于年龄的沉静, 他说完,冲着中年人仰起了脸,闭上了双眼, 微微握紧的拳头似乎已经准备承受或刀割或火烧的疼痛落在脸上。
中年男人姓祝名容, 音同火字,却本有一张极为帅气的面容, 曾经迷恋他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 掷果盈车都不为过, 而他也不仅仅有一张脸好看, 他的才华,他的乐声也足够沉醉世人。
在他少年成名的时候,不仅是女人,男人也会追在他的车旁,希望得到他在乐师一道上的指点。
那个时候的他,骄傲如孔雀,再不肯低头看一眼地上。
可后来
回忆往昔,总是会让人倍感痛苦。
一个男人,哪怕不看重自己的容貌,却也绝对不想让自己成为现在的样子,丑陋而受人鄙夷,那种厌恶的目光,本身就如同暗箭,伤人于无形。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要做我的弟子,就要有如我一样的容貌,越丑越好。”
祝容说出自己的要求,沙哑的声音之中是愤世嫉俗的仇恨。
如烈火烧灼过的声音,曾经被人称颂若乐的声音,如今自己听来都觉得难听,他所拥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毁掉了,可只要双手还在,人还在,就总有些东西,是那些人无法毁掉的。
“成为我的弟子,就要背负我的仇恨,那些人,都该死,该死”
他的眼神之中划过一抹疯狂,像是下一刻就会开启无差别的杀人模式,小刀在他的手中,已经离开了刀鞘,那一抹寒光闪烁,愈发让人心颤,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落在自己的心口。
纪墨却无所畏惧一般坦然跪在祝容的面前,在他迟迟没有动作的时候睁开眼看着他,眼眸之中一如既往的沉静,“我愿意拜师,我愿意成为你的弟子,背负你的仇恨,我愿意毁去容貌,只要留我一条命在,得传乐师之技。”
再次叩首,不仅仅因为系统的任务,也因为他别无他路。
那个给他安全感的家,已经没了,父母,大哥,姐妹都没了,一个大家族,转眼间就化作一片焦土,他记得那鼓乐,记得那几乎踏着鼓点的步伐和杀戮,那些人,只是为了钱,只是为了钱啊
若是他们知道,肯定会舍弃那些钱,只为自己能够活命,可他们,却只想杀人害命之后再抢走那些已经沾了血的钱财。
人与人之间,的确是有壁的。
太多的不可言说造成了一出出悲剧,如果是别人的,似乎就可以冷眼旁观,再来几句不轻不重的叹息感慨,可如果是自己呢
只有仇恨。
只有仇恨才能让人拥有继续前行的力量,背负着那一条条人命的寄托,一定要前行,一定要把那些该死的人踩在脚下的力量。
“好,哈哈好,不枉我救你。”
祝容哈哈大笑着,小刀在手中挥动了两下,像是要甩掉刀上多余的血渍一般,刀子在烛火上烤过,带着几分灼人的热度,落在了纪墨的脸上,刀尖先落在眼角,是要毁容,不是要杀人,刺入不深,很快,轻松划过脸颊,从眼角到嘴角,割裂开皮肉,鲜血流出
疼。
小孩子的身体,忍痛程度是很低的,哪怕有意志力作为加持,最后的结果也还是让脸颊不自主地抽动,还有眼中憋出来的泪花闪动。
一刀抬起。
纪墨深吸一口气,下一刀的时候,祝容收了脸上那古怪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收了刀子,“一年一刀,出师之日,你与我同。”
“谢师父”
纪墨再次叩拜,有一丝庆幸,不是太沉重的伤,又有足够养伤的时间,那就要不了命,那就可以继续学习了。
主线任务乐师。
当前进度祝容师父已完成。
祝容没有马上教纪墨什么,而是又问了一遍纪墨所遭遇的事情。
作为生而知之的非普通婴儿,其实纪墨所知也并不多。
纪墨在这个世界降生到了一个大家族之中,成为二房的孩子,是庶出,那个推了他一把,让他醒过神来免于一死的大哥是嫡出。
因为是古代世界,纪墨就自动带入以前所知的东西,觉得嫡出和庶出之间是有壁的,兄弟之间绝对不可能亲密无隙,既然如此,维持一个普通的客客气气的关系就可以了,没必要真的跟连体婴一样,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可二房之中只有他们两个少爷,年岁又相差不多,大纪墨三岁的大哥纪煌从小就跟小太阳一样,全无阴霾,在纪墨生下来没多久,他就成了纪墨房中的常客,会趴在床边儿问嬷嬷,“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陪我玩儿啊”
等到纪墨长大一些,能爬了,他还会守在床边儿,看着纪墨不让他爬得落下床的时候让他爬向自己摇着小手鼓的方向。
再等到纪墨能够走动了,他也会在不远处招手跳动,引诱纪墨跌跌撞撞向他走去,并早早张开双臂,护着纪墨,不让他摔倒在地上。
教纪墨说话的时候,更是对着纪墨不知道叫了多少声“哥哥”,看他那般锲而不舍,明知道身份不对等,却还是不忍他失望的纪墨于是第一声就叫了“哥哥”。
他永远记得纪煌那时候的欢喜,还有偷偷亲自己一脸口水又哈哈哈的傻样记忆中那个孩子的样子,当时以为傻里傻气,长大肯定不会再这样的时候,却没想到,再也看不到他长大之后的样子了。
纪墨小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第一个任务就是要拜师,拜师之后才能学习。
于是他就早早询问周围人有没有什么好的乐师,他也想要成为乐师。
试探着发现身边人没有叫做“祝容”的,纪墨不知道多失望,这人海茫茫,该往何处寻找一个不知样貌不知籍贯的“祝容”呢
他又不好跟人说,我是一定要拜祝容为师的。
小小年龄,就憋了大大的苦恼,总是不那么开怀,不能似纪煌一样每天都笑得灿烂。
纪煌不知道他愁什么,也没办法理解这份愁,只是去哪儿玩儿都带着他,小孩子能够玩的游戏,真正说起来都挺无聊的,纪墨当了无数回小孩子了,好多游戏都不稀罕,不是很热衷,就会躲猫猫一样试图躲避纪煌,不愿意陪玩儿。
宅子之中的路径,就是在这种躲猫猫之中熟悉起来的。
一个躲,一个找,每一次,纪煌都能找到纪墨所在,纪墨也由此发觉了纪煌的记忆力有多好,那种空间想象能力,恐怕也是个小天才级别的了。
纪煌却从没意识到自己的厉害,只觉得这是跟纪墨玩的新游戏,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乐此不疲。
那一天,纪墨如往常一样躲开纪煌一段时间,站在了湖边儿,他早就习惯了纪煌如同甩不脱的影子一样,哪怕是暂时躲开一阵儿,很快也会被找到,所以他并不怎么藏,不会像以前一样藏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弄得浑身脏兮兮,还容易被小虫子叮咬。
然后,鼓乐就响起来了。
突然响起来的鼓乐像是一下下砸在了心头上,纪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那乐声镇住了,真正意义上的镇住,无法动弹的那种。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有些心慌,像是在巨大的鼓点声中彻底失去了对心跳频率的主宰,然后,就见到翻越墙头,手持钢刀的暴徒,看到了那凶狠狰狞的面容冲着自己而来。
跑啊,跑啊,快跑啊
意识在拼命大喊,可身体却僵住不动,就好像在天敌面前只会装死的虫子,又蠢又笨。
额角似乎有汗,眼中似乎都发红,可侧面冲出的纪煌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拉了他一把,冲着他大喊,然后又挡在他面前推他,让他跑
“你恨吗”
祝容问。
声音之中有着某种更深的情绪在涌动。
“恨。”
怎么能不恨呢平静被撕裂,生命被杀戮,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脸上,那种记忆,永难磨灭。
“恨就记住,记住这恨,永远不要忘”
没有安慰,同样没有温柔,沙哑的声音似石头摩擦刀刃,刺耳难听的同时还有着一连串的火星迸发。
“我不会忘。”
纪墨冷静回答,脸上还在疼,心中却更疼,他永远不会忘,纪煌,只是一个孩子,却用自己的命替了他,救了他,那仅有一次的生命,那属于纪煌的短暂一生,不应该被遗忘。